内室里面又传来一声痛呼,稳婆和宫人们都在劝着杨执用力,连沈太后也坐不住,扶着身边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朝着内室看过去。
绮罗终于雅抬眼看了看。
隔着屏风可以都可以看到里面的焦急紧迫,血腥味浓重的就像是当年的那场桃花劫难……
杨执,她虽不是母亲,不如母亲,但是她和母亲一样伟大。
所有的母亲都该这样的。
用自己的血,去承接新的生命。
将手中茶盏放在案几上,她走过去,对着明明忌讳污秽之气却故意站在门口张望,却怎么也不进去的沈太后行礼道:“太后,杨妃娘娘这一次产子实在艰难,对孩子也不太好,臣妾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什么。”
沈太后自然巴不得她离开这地方,但是面上还是皱了皱眉:“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你身份贵重……”
“如今臣妾只是医者。”绮罗接了一句,鞠身道:“太后慈悲,还望准许。”
沈太后面上甚是纠结,犹豫了会儿,身边的苏嬷嬷会意,连忙行礼道:“哎呦我的娘娘噢,皇上一会儿便要过来了,若是知道您进了产房,还不知道怎么责怪我们。”
绮罗柔柔一笑,“皇上来了,还请嬷嬷代为通传,臣妾有话要禀告给皇上。”
沈太后正色,似是无奈的摆手道:“去吧去吧,难得你这么好心。”
绮罗笑了笑,转过屏风进了内室。
等她身影一消,沈太后脸上的温柔之色立即锐减,一张脸阴沉阴沉的冲着身边候着的苏嬷嬷冷声道:“皇帝什么时候来!”
苏嬷嬷赶忙答道:“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公主带着人去请的,又有容妃娘娘的委托,说不定待会儿就到了。”
“哼。”沈太后目中寒光激射,转到屏风上面,口中冷厉如剑,好像要直直刺进心腹之中。
“你留下人外面候着,皇帝来了便来通传哀家。”
“是。”
“今日,万万不能再让她见到皇上!”
乾元殿。
早朝之后,公孙卓换了常服,便听见外面太监禀明道——嘉和公主求见。
他头也不抬,冷声道:“不见。”
唐微坐在一边案几尚,听他说得极冷,撤下了盖着脸的书,笑道:“你明知道她为何而来,却不愿去见她,当真是心狠,若是让杨穆平知道你是如此对待她的姐姐的,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你这样忠心。”
他这样俊美强势的男人,尊贵威严,杨执、崔柔荑、明月楼的明月姑娘,对了,还有如今的绮罗。掳获了这么多女子的心,可是他的心,又是放在了谁的身上呢?
是绮罗吧。
那样绝世的女子,便是惜罗也在,定然也是比不上的只是若是惜罗也在……
心中长叹,念及亡人,却是连话也不想再说了。
公孙卓从来不听他说废话,也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说话。手下朱笔一份份的批着折子,气势不见一丝动摇。
不多会儿后,出去赶人的内侍捧着一张纸卷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嘉和公主名奴才将此物呈给皇上,说是容妃娘娘亲笔,还望皇上趁隙一观。”
他说到“容妃”的时候,公孙卓手下一顿,朱笔在折子上留下一个顿点,他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将手中折子扔给一边笑得玩味的人。
“呈上来。”
那内侍答了声是,弓着腰将手中的纸卷送了上去,公孙卓单指挑开,扫了一眼。
唐微撑着下巴看她的脸色,见他盯着那四个字半响不曾挪开目光,不由得挑起眼去看,这一抬头,那纸卷已经被公孙卓抛在一边。
“来人。”
他从御案后面转出来,朝着殿外走了。
“摆架太初宫。”
唐微起身,长揖到底的装模作样道:“恭送陛下。”等到公孙卓带着人走了,他手指一动,将那章被公孙卓抛在一边的纸卷,举起来看了看。看了一眼之后只是笑,只是笑着笑着,那笑容突然淡了。
阳光之下,那方纸笺之上只有一个朱红的大字——还。
杨妃生产是大事,为皇上赶着銮驾的人都是极快的,公孙雅的车架跟在后面,勉勉强强跟得上。
不多会儿便到了太初宫,公孙卓从銮驾上下来,先是顿了顿,而后迅速往府中走去,貂裘轻扬,步履匆匆。
方至门前,便见太后的贴身嬷嬷崔嬷嬷带着人迎进来了。他步子略微一停,到底没有视而不见的越过去。
崔嬷嬷虽是沈太后的贴身嬷嬷之一,但是天生敦厚,自小到大,对他却是极好的,虽然没帮过什么忙,但想当年,他母后身边的能对他如此这般,到真是不简单。
“陛下,你可来了!”崔嬷嬷果然迎了上去,行礼之后便急道:“杨妃娘娘情况不是很好,容妃娘娘在旁看护,太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什么?”公孙卓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跟上的公孙雅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公孙卓冷然看过去,公孙雅触及他冰寒的目光,心中一凉,不敢再说。
“从清早到现在,但只是痛的厉害,还没有生下来,力气却快尽了。”崔嬷嬷看不到他们兄妹之间的波澜暗涌,只急急说着,紧皱眉头催道:“陛下还是快去太后那里商议下吧,若是杨妃娘娘……哎……”
她虽敦厚,可也知道那些话能说,那些不能说。
公孙简面色不变,似是想了想,最终还是随着崔嬷嬷去见沈太后去了。
沈太后此时已换了地方,还是方才那件礼佛的阁室,在这里,产房的动静大约能听得清楚,那些模模糊糊的小声音自然是听不清楚了。皇帝在这里和她谈话,只能听到杨妃痛声,却听不到方绮罗或者是他们之间说的话,实在是防范那人又有什么花招。
当然,还有一个更好的借口。
礼佛求祷,为即将出生的皇孙祈福,便是最后出了事,也没有人能怪她这个好祖母什么。公孙卓从殿外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那尊荣华贵的母后跪在佛前,一片浅淡从容。
只是皇孙尚且生死不知,杨妃的惨叫又如此刺耳,真难为了她还能再次做出这幅好祖母的样子,当真是厉害。
赵嬷嬷见皇上进来了,慌忙跪下行礼。
“见过皇上。”
“起来吧!”公孙卓等着沈太后敬了香从蒲团上站起来,才行礼道:“见过母后。”也不等她开口,眉目冷凝,道:“不知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拿着屠刀还想做观世音?”
似是喜欢了他的嘲讽寡言。
沈太后并不动怒,背对着他,淡淡道:“卓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继位为帝的时候,母亲对你说过什么。”
便如同公孙卓私下总是对母亲大改常态的热潮冷讽,沈太后在私底下总是严厉的母亲形象。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曾服软。
公孙卓盯着她的背影,半响之后,冷笑道:“帝王孤道。”
沈太后转身,眉眼冷漠犀利,一改往日慈爱之风。
“你既明白,为何还这般忤逆我的意思。方绮罗乃是和亲的公主,和亲公主不得掌权不得有孕不得封后,你却将九龙玉章赐予她,让她与哀家作对!”
刚刚敬上的香烛高燃,公孙卓静了静,道:“母后嘱咐儿臣的,儿臣从不敢忘。方绮罗如今只是容妃,性子又怪异,九龙玉章只为保她性命,对大秦有所交代。她体质不适合生育孩子,如今便如母后所想一般,无子、无权,不知道今日她又是如何得罪了母后,要母后动这么大的气。”
“你很少这样说话,说这么多话。”沈太后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你待她与众不同,当初不肯承认,现在还不肯么?”
“朕很少这般说话,那是因为,自小的时候起,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这样多的话。”他冷冷反击一声,突然唇瓣一动,俊脸上露出以一抹嘲讽:“便是母后,每日与儿臣所说也不过三句,朕这寡言的性子,当是母后所传。”
沈太后细细听着他的话,见向来不外露的他将话说的这样死,念及往事,心中有些愧疚,抬眸望去,正遇上他清冷的目光。
她微微一颤,想到当年那段不算艰难的日子,不由的上前一步,低声道:“你,还是忘不了么?”
公孙卓有回复那种冷然的表情,淡淡道:“母后想必早就忘了,朕若非今日太过闲暇,这一生,想必都不会再去想当年种种。”
当年,当年,有的时候是美好的,有的时候却是残忍的。
便如公孙兄弟两人。
公孙简想要拾起的,是当年。
而公孙卓想要远远丢开的,也是。
若非这些日子伴着绮罗,挑挑拣拣的将旧事讲讲,只怕很多事,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去涉及。但是封印的东西一旦掀开,其中隐藏的痛和恨便会跨过匆匆时光赶来,叠加了恨和爱,更加的浓重厚重。
比如,先皇。
又比如,母妃。
当真是不能再提起的字眼。
公孙卓沉默不语,本来莫名的怒气被压制住,面上一冷,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疏离冷淡的态度。
那是皇帝虽太后的态度,却不是儿子对母亲的态度。
沈太后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满心的算计停在嘴边,看着儿子这幅疏远的模样,竟然再也说不出来。
她本是看出了绮罗这边形式的不对,又确定了公孙简对绮罗却是心存觊觎,是以想用杨妃之事调拨了儿子与绮罗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看得出来,公孙卓冷心冷血,但是他对待绮罗却是不同的。
不管是不是爱恋,一个皇帝有了这种情绪便是大劫。便是皇帝再责怪,她也要为皇帝免除后患。
当年的段惜罗便是如此,如今的方绮罗也是一样。
“卓儿。”下定决心,卿沈太后终于轻声说道:“母亲当年是对不住你,但你该当明白,这世上没有母亲不爱着自己的孩子,便是我疏远冷落你多年,也是为了你,你今日怪我,我不说什么。只是你大业来之不易,母亲今日问你一事,你定要如实回答。”
既然这样,索性什么都不说了,直接问出来便是。
本来就是她的儿子,那么多的算计放在儿子身上,想想便是很心寒。
公孙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眸色的眸子深不可测,良久之后,淡淡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