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与他同样冷厉的眸子射出真真冷然的光,落在他身上,停了许久,方才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爱上了方绮罗?”
便如当年的公孙不介爱上段留香一样,你也向他一样,爱上了那个方绮罗么?
命运轮回的真实可怕。
公孙卓转了转瞳仁,看着母亲戒备冷淡的样子,眸子中渗出一些冷意,出口的话却带着淡淡的血腥和讽意。
“这话,当初朕接段惜罗入宫,由她怀孕产子,母后便问过。若是朕今日将当年的话原封不动的再讲一遍,母后是不是也要想当年一样,逼得绮罗也自刎而亡。”
戒备了良久,却不能左右儿子答案,虽然伤心,但更多地是疲惫,但她还是强硬的撑着,逼问道:“卓儿,我要你说实话。”
公孙卓对视她的眼睛,冷冷顿了一口,唇瓣一动。
“生了!”
在他唇瓣吐出几字的瞬间,一声大叫突然响起,将公孙卓本来就不大的答案盖了过去。公孙卓却不顾母亲是否听得清楚,听着那产房欢呼声渐渐起来,他长眉动了动,转身便走了。
留下沈太后,一脸如释重负的站在佛前。
从正室走到偏殿,不过几十步之遥,公孙卓带着人走到殿正门之前,听到里面间或传过来的婴儿啼哭声。他猛地止住步子,脊背挺得直直的,却有些僵。
跟在身边的林福禄揣度上意,这些年来后宫一直无子,今日向来在皇上心中有些地位的杨妃娘娘生了孩子,皇上定然是高兴的把。
才这样想着,产房进进出出的人看见皇上来了,赶忙跪在地上行礼,留在此地看护的苏嬷嬷闻言出来,一见到公孙卓站在前面,脸上上前行礼,满面春风。
“皇上可来了,杨妃娘娘为您生下个小皇子,母子平安啊。”
她一言出来,一时间从寝殿之内涌出无数人来,都一同跪在地上行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公孙卓脸色并无一丝舒缓,淡而冷的眸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周,顿了顿,快步从正门走了进去。
暖香殿中的确是温暖的很,虽然已经简简单单的处理了些,但那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久久不散,落在他鼻端,分外的凝重。
一身锦衣的乳娘抱着低低哭泣的孩儿,见她进来,忙施礼道:“三殿下给皇上行礼,皇上万安。”
“免礼”公孙卓低低说了声,眸光落在她臂弯的孩子身上,微微一顿。那乳娘看他盯着孩子不放,忙将小皇子往前送了送,笑道:“陛下,小皇子是早产,身子弱了些,但却也不差。”
公孙卓突然移开眼,盯着跪在地上的侍女问道:“容妃呢?”
乳娘伸出的手突然停住。公孙卓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凝滞在她身后不远处,深深的眸子中波涛暗涌,转瞬即逝。
侯在他身边的林福禄看过去,见早就掌其的明亮宫灯下,一身淡紫色长裙的一手扶着屏风,从灯影伸出走出,缓缓鲜明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皇帝的到来,便走出来还边对着身边的医侍吩咐着:“只用我开的药方为好,御医们到底是男子,妇科之症难免不精。”
随着出来的杨执的贴身侍女珍秀二人,她两人现在对绮罗救主之举是万分的敬服,她说什么便都恭谨的记下,不反驳半句。抬眼才看见皇上站在面前,脸色一惊,但是是转瞬又都一沉,板着脸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主子的孩子生了一整日,直到这时候才生下来,若非是绮罗娘娘相助,不说小皇子,便是连她自己的性命是否能保住都说不定,这时候倒是巴巴的赶来了,可见世间男子,便是如皇帝一般尊贵者,都是无情薄情极了的。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杨执再无隐患。绮罗此时本不想再见公孙卓。奈何人堵在前面,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她只得抬眸望去,正遇上他冷厉熟悉的目光。
那并不是一个才做了父亲的人的目光,浓重的东西隐藏在深眸之中,任谁也不能探查分毫。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愧疚,更不是伤怀和旁的东西。
她心中微微一颤,纵然再想去懂,但看到他身前出的小小襁褓,也不想再去懂。
“恭喜陛下,母子平安。”她上前一步,看着他紧锁的眉宇,再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无恙,小皇子虽说体内尚有余毒,但照着太医院开的方子调理,定然是无恙的。只是以后未免会身子弱些,要皇上垂怜,多多照料。”
“这话不应当由你来说。”公孙卓牢牢看住她那双向来便是温润如泉水的眼眸。此时的她不似往日淡然的样子,玉白的脸上多有疲累,整个身子还蒙着一层浅浅的倦怠。浅浅垂着眼,虽然温柔,但看在他眼中,却是疏远的征兆。
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怎能在此时是了她的心。
念及心动,袖中的手动了动,但才动了动,身边一直小声抽泣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似乎是不满父亲的忽视,酝酿极久的来了一场风暴。
杨秀杨珍不敢逾越,只能干着急,那乳娘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公孙卓顿住身子,眸光落回到小皇子手中,却不能伸手去抱他。
在场的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在公孙卓积威之下,又有谁敢冒犯。厅室之内尴尬的很,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公孙卓与绮罗的目光都落在那小小的襁褓孩子身上,只是一个带着怜惜,一个莫名难测。
便在这时候,一人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见到眼前景象,先是顿了一步,而后面上不动的走到绮罗身边,笑道:“见过陛下,启禀陛下娘娘,贵妃娘娘醒了,贵妃娘娘生育之后还未曾见过小皇子一面,小皇子也没见过母亲,怪不得在这里大哭,把母亲都哭醒了。”
她虽是笑着,但空有笑容,声音也是浅淡,顾虑了主子,也顾虑了下人们。绮罗移开眼,终于轻声说道:“陛下也还未见过杨贵妃,臣妾宫中的草药尚未处理,先回宫了。”
公孙卓淡淡道:“你劳累了一日,便是什么药也该放一放。”
绮罗点头柔和的一笑:“那夜深了,宫中诸事都未曾处理,臣妾也该回去看看。”
月光色寒,虽被灯光柔和,却仍旧不能掩盖去那份冷意。
绮罗对生死一线的杨执以及这命途多舛的孩子多有怜惜,不愿再与公孙卓如何,惹得他们此时伤心,也顾不着要维持什么表面上的君臣之礼了,披上貂裘施礼道:“杨贵妃还在等着陛下和小殿下,陛下进去看看吧,臣妾先告退了。”
她施礼告退,在众人行礼声中步入殿外,宫灯的光在她雪白的貂裘上投下明暗淡影,像是月下感叹的仙人,有些模糊,又有些寂寥。
公孙卓看了半响,等到他身影消失之后才回转过来,对着身边的林福禄吩咐道:“用朕的御辇从容妃回去。”抛下这一句话,他再不看那孩子一眼,率先转身进了内室之中。
林福禄不敢怠慢,忙带着人从殿内追出来,此时已近半夜,有没有人吩咐,进进出出的旁人只看到容妃一主一仆挑着灯从暖香殿中走出来,虽然知道她得罪了太后。但震慑与容妃容颜之美,拿不准皇帝是否会因为杨妃生下皇子就将容妃搁置一旁,也不敢却难为他们。
笑语单手挑灯,感觉到绮罗身上大半重量都在扶持她的那只手上,忍不住才要开口,便听后边有人跑过来。
她连忙扶着绮罗止住步子,转身一看,却是林福禄带着人追了过来,对着绮罗施礼道:“容妃娘娘有礼,皇上感念娘娘慈悲,特地命奴才用御辇送您回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恩赐啊。”
杨妃虽有诞育了皇子,但皇上此举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新中国最宠爱的还是摇光宫的这位。如此持久的宠爱,对于冷清的陛下来说,当真是从未有过,他作为皇上的侍从,自然是要多长一点心眼,讨好着点。
整日的疲惫骤然袭来,让紧绷的神经格外的松弛,这一送下来,心中的隐痛便分外的明显,丝丝缠绕着胸口,让人在冰冷的天中喘不过气来。此时的她,实在不能再碰上一丝一毫与公孙卓有关的东西。
强自稳了稳心神,她扶着笑语举步向外面走去:“嫔妃乘坐御辇,于理不合,请公公回皇上。”
林福禄自然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追上去要劝,绮罗现在便是想要避开众人,走得极快,但她体质本就虚弱,这一日里为着采药便费了极大的神,晚间为着杨妃老老实实的戒备神经了一整晚,纵然以前调养的再好,身子也会吃不消。
只不过快行了两步,胸口突然一阵痉挛,眼前的天地都旋转了起来。
“娘娘!”几声惊呼从身后响起,焦急紧迫,绮罗只觉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身子落入笑语的护持中。
笑语看她脸色苍白的很,冲着林福禄等人急道:“快去请御医。”
“不行!”绮罗抓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她声音虽然柔弱,但这两个字少见的坚定。林福禄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笑语才要再劝,绮罗淡淡道:“药……”
笑语猛然想起她身上带着药,连忙从袖带中取出来给她服下三粒朱红色的朱生。
灵药果真是极品,服了之后脸色便有些缓和,绮罗闭上眼歇了会儿,睁开眼吩咐道:“不必惊动陛下,送我回去吧。”
笑语心中哀痛,抱着绮罗上了御辇,看着她靠在锦垫上闭上眼睛,小心的放下帘子,对着林福禄低声道:“此事不要告诉陛下。”
若是陛下知道了,做的过了便是让容妃成了红颜祸水,自绘明君形象,若不予理会,那定然是伤了容妃的心。
既然如何都不是,那又何必硬是把此事揪出来,伤了两个人的心。
林福禄服侍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了,附和道:“自然如此。”说完又朝着御辇中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说容妃娘娘也忒大度了点,纵然陛下宠爱,也没有这样做的道理。”
容妃性子浅淡,除了嘉和公主,与后宫诸位嫔妃都没有什么交际。今日却为何杨妃做到这种地步,不仅得罪了太后,还帮着杨妃生下一个皇子。若是皇上因此册封了杨贵妃为皇后,便是绮罗再得皇上宠爱,又怎么样呢?
毕竟没有权势地位,一切都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