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和几位干警们都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此刻已近凌晨，可他们每个人都眼露异光，精神百倍。
这种兴奋也许来源于一个与众不同的对手出现。这个镇定自若的凶手，缜密地筹划了一个险恶的计划，行事儿大胆又不留丝毫痕迹，足够资格成为最优秀警察的对手。
张队居然首先开始询问我，“姚……姚女士，你有什么想法？你第一感觉可能会是什么人干的？你觉得，最可能是什么原因，此人会选在你的网站上传视频呢？”
我有点懵了，忍不住抬头看向卢远航。
他鼓励地看看我，使劲地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百无禁忌只管回答就是了。
我点点头，“张队，我认为就是挟私报复。这人应该是个男人，曾经与珍妮花有过亲密关系。”
灯光下张队浓眉紧皱，微微点头，“你觉得有可能是谁？或者说，她身边哪一类的人最有可能行此不寻常的行为？此人一定是心理有问题的那类人了，不过外表却不一定能看出来。”
卢远航和柳律师对视一眼，眉头都拧了起来，我一时也陷入了两难之中。珍妮花曾经的生活和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男人，不敢用过江之鲫来形容，也差不了太多。
再说，这样一个时刻，我在办案人员面前，这样去猜测她过去有过的男人，并且还要摊开了全部晒在阳光下，难道对她就公平吗？
此刻，我开始庆幸张冬键身为珍妮花的丈夫，被警方先监视居住了。
张队似乎看透了我们几个的心思，“姚，你不要顾忌任何事儿。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线索来判断罪犯的性格，争取尽快圈定目标。现在的情形万分危险，大家不必再怀丝毫的侥幸。眼下已到了必须分秒必争的窘境，没有任何事情大过挽救一个人的生命，请你们记住这一点！”
一时间我犹如被五雷轰顶。
张队的话里话外，珍妮花的生命似乎已危在旦夕间。这个男人绑架折磨珍妮花不是因为爱么？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真的杀死她？
柳律师本来一直对打击报复的猜测持反对意见的，他将珍妮花的声誉看得和她的生命同等重要。此刻他却叹息一声，“夭夭，你就按张队说的办吧！只要对破案有用处，你就说吧！不管怎样，先救回珍妮花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点头，再无任何顾忌，“我先声明，这些都是我的直觉，可能都不一定对，你们可以先排除一下。据我了解珍妮花的情况，我觉得有几个男人有可能，第一是她的前夫温玉伦，他俩之间的恩怨情仇比较久远，按道理温玉伦不应该再怀恨她。可是，珍妮花和现在的丈夫曾经大闹过他的婚礼，据说新娘最后因此和他分道扬镳了，珍妮花却又幸福地再婚，他多少有一点动机的。”
卢远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我看不起温玉伦，就凭他那点胆量，似乎还干不出这样的大事儿！”
温玉伦假如在此，听到这话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卢远航竟然先看扁了他，认为他都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
我白了他一眼，“你还让不让我说了，我都说过了，这是我的猜想，可不是在破案！”
卢远航很自觉地握住我手，“你说，你说，我也就是猜测一下！”
柳律师瞪了卢远航一眼，“夭夭，你继续，任何人都不许再打断！”
我想了想，有点犹豫起来，“我还觉得一个人很有可能，可惜我却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但我知道这人也是个警察，不过只是一个交警。”
我话音刚落，张队“唰”地一声，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两眼发亮。他一叠声的问我，“他是谁？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是否见过他呢？”
张队对于那个被珍妮花报复过的交警显然格外感兴趣，当我详细回忆了他和珍妮花之间的交往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坐不住了，开始在我的面前来回的踱着步。
“你大概回忆一下，那次珍妮花被开罚单是什么时间呢？”他的声音微微有点暗哑。
凭着一个优秀刑警的直觉，他可能觉得这是一条大鱼，我也微微地有点激动起来了。
张队很快将我提供的几乎称不上资料的资料，提供给警局留守的人员。
可能身为一名交警的资料，在整个警察资料系统的内部，所以寻找起来比较容易。我觉得也就不到一刻钟，一份电子邮件就传过来了一份资料，上面甚至还有此人的照片。
张队立刻打开让我过去看一下，“你看一下，是否类似你见过的那人？”
我仔细看过之后，只能说有点形似，但不敢肯定。照片上这人此刻身着警服，端庄严肃的模样，与那天擦肩而过的风骚笑脸哪有一点儿可比性？我真没有这份自信。
张队显然也不指望着我能真的确认，他转头对另外两位警探说，“就他，今天一早突击请他来问，务必查个清楚！”
那两人立刻响亮回答，“是！”
正在这时，一直在查上传视频的IP地址的警员叫了出来，“张队，有了，这人十分狡猾，期间曾借用了两个服务器。不过，这次锁定的很有可能是原始IP地址，是怀柔一个叫做‘望月湾’的小区。”
张队狠狠地敲了一下办公桌，“走，不要再耽误了！是不是，去了就知道了！”
我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张队，现在是否可以证明珍妮花的丈夫张冬键没有嫌疑了呢？是否可以解除他的监视居住？”
张队看了一眼柳律师，“监视居住的请求，一般是当事人代表提出的，如果需要撤销，当然也得是提出人再次提出撤销才行。不过，目前的情况很复杂，即使视频上传了，也不能说上传视频的人就一定是绑架实施人，当然也不可以免除任何人的嫌疑。”
我有些失望地放开他的胳膊。
张队与卢远航低头说了几句后，完全没考虑此刻正是人们酣眠的时间，立刻与组员们分头开始行动。他们一群人动作迅速地消失在窗外寂静的夜色中，飘洒的雪花很快就掩盖了他们的身影和足迹。
柳律师很坦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夭夭，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们都是这个看法。目前的情况，既然张冬键帮不上太大的忙，还不如等待事情水落石出，对他也变相是一种保护。”
我叹了口气，面对他们的坚持，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我将我的车钥匙给了何兰，此刻网站事实上已被警方接手，她再留在这里意义不大，不如先回去休息，明天休息好了再过来上班。我安排她仍做网站的基本日常维护工作，除了监控有关珍妮花视频上传的讯息，一切其他炒作工作全部暂停。
柳律师也决定暂时先回去休息一下，等待张队有了消息再碰头。
等他们都走了，卢远航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留下的两个警员，凑近了问我，“姚淼，你再住在这里，显然不合适了，干脆你跟我回家吧？”
一不留神，他的话居然将我逗笑了，虽然只是昙花一现般的一朵。“跟你回家算怎么回事？你还是送我回我爸那儿吧，奔奔儿还在那儿呢！”
他又有点不满意了，“我看你对奔奔比对我还关心呢，从没见过你这么惦记我！”
我捅了捅他的胳膊，凑近了他的耳朵：“你不是要我不拖你后腿吗？人和狗有什么可比性呀！再说，奔奔对我的忠诚你哪儿比得上？我们快走吧！”
卢远航“哼”了一声，还是对我将他和奔奔相提并论表示不满。他正准备替我穿上他的大衣，我已经忘记了正充着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和卢远航对视一眼，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两个留守的网络警察，出于职业的敏感，也抬头往手机的方向看去。我的心脏骤然紧缩，过早或者过晚的电话，通常都意味着不幸已悄然降临，这个定律在过去的经验里已屡屡被验证。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仔细看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无他，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詹元柏。虽然他这么晚或者说这么早打电话找我，也有点不同寻常，但比起某个未知的电话而言，还是令我宽慰了不少。
电话刚接起来，詹元柏有些急切的声音闯入耳朵，“姚淼，你的网站出什么事儿了？刚才章总急匆匆将我吵醒，大声嚷嚷说奇迹发生了，你的网站点击率突破十万已指日可待。网站的转让计划一定要延后，并且要求我立刻通知你，到底怎么回事呀？”
我举着电话的手早已经抖成一团，几乎拿不住手机。等他说到最后几句，我已经忍不住捧着电话哭出声来。
第一次我觉得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感叹，我的网站终于碰上了慧星撞地球般的奇迹，点击率很快就会突破十万！六年来，我为之苦苦支撑的网站，终于抛下面纱，走到了炙手可热的风口浪尖。
我做梦都幻想着网站能有这样的一刻。为此我犀利地反驳了睿云的忧虑，与各色小人们交易着，假装忽视了良心上的小小不安。我一直为此沾沾自喜着，却不知道报应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如果奇迹的出现，要以珍妮花的生命为赌注，这个结果我如何能承受得起？
眼泪不足以洗去我的悔恨，这一刻我觉得被绑在那里受苦的不应该是珍妮花，上帝应该将我绑在那里才对。因为珍妮花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电话中詹元柏少见的慌神了，“夭夭，你别哭呀！出什么大事儿了？我一大早就赶回去吧，你等着我，嗯？”
突然想到了他无意提及“午夜飞行”小小股份的事儿，泪眼婆娑中，我连连点头，哽咽着说：“元柏，你……快回来吧，真的……出大事儿了！还记得我那个失踪的朋友么？她……被人绑架了，还被拍了变态的视频传到了我的网站上。哦，对了，她……她就是从‘午夜飞行’酒吧失踪的！”
“真人版的视频么？直接上传到你的网站上了？等会我先看一下。夭夭，你早点休息吧，哭也于事无补呀！我早班飞机赶回去，等我回去再说吧！”詹元柏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就收了线。
卢远航痛惜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我，紧紧将我揽入怀中。
我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卢远航，这一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惩罚我不择手段地炒作网站。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要珍妮花受苦，你知道的，是不是？让上帝来惩罚我吧，我愿意代替她去受苦，去死……”
“姚淼，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珍妮花的事儿，是罪犯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听着，我不要你出事儿，你快别胡说了……”卢远航激动起来，他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肩膀，高声喝止了我的自责。
“你们和警方会把珍妮花救回来的，是不是？卢远航，她怀孕了，这太可怕了。出事儿那天中午，她打电话告诉我了，还说要给张冬键一个惊喜……，你答应我，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我泣不成声。
卢远航使劲将我抱紧，“会的，会的，姚淼，她不会有事儿的！”他嗓子发紧，声音艰涩。
我的泪眼透过窗户，只看见窗外一片黑幽幽的虚空。隐匿着看不见的邪恶，正对着我恣意地大笑，张着血盆大口。
我是被手机不厌其烦的铃声吵醒的。
应该说我凌晨回来的时候，我那狼狈、憔悴、肿着脸的样子将我爸惊得目瞪口呆，搂着我进来的卢远航就遭了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被我爸爸冷着脸盘问了半天，只差没好意思盘问他家的家谱。
难得卢远航竟然一副很受教的模样，很有耐心、斯文有礼的对付我父亲。我实在难以奉陪，将这两人丢在客厅里，甚至都没精力应付奔奔磅礴的热情，跑回自己房间，一头扎在大床上就陷入黑甜乡。
我刚勉力从床上挣扎起身，奔奔儿的大脑袋就出现在床边。哦，这一次奔奔与我分离一周，居然没有再闹绝食什么的。原来它也知道父亲是我的亲人，这里也是我的家么？
我任由奔奔跳上床来，躲闪着它热情的舌头，赶紧接起电话。
又是何兰的电话。
电话里她胆战心惊地说：“夭夭，网站点击率刚突破十万了，现在正以平日里的几何倍数在递增。公安局又增加了数台高效的服务器，要求系统无论怎样都不能瘫痪。”
我听到她说的话，犹如被来自地狱的阴风袭击了，打了一个寒颤，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什么意思？又有视频了么？”我喃喃低语。
“是的，十分钟之前，又上传了一个新的视频。警方的行动……也失败了，那个房子的主人据说……，是个医生，事发当夜正值晚班。”何兰吞吞吐吐地说。
这个消息并不能令我吃惊。如果整个事件这样容易就结束，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在我的网站上传视频。
令我吃惊的是，短短的时间内，他居然再次上传了新的视频！可怜的珍妮花，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摧残？
我似乎看见了一个没有面孔的人，正桀桀冷笑着向她扑过去，恐惧油然而生。这人绝不是普通的凶犯，这分明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