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抱住她安慰:“小姐,不要哭嘛!学校离这儿这么近,你可以经常到那里去找我啊!你看,我一不会缝衣服二不会做饭,哪能说离开你就离开你,离开你我可怎么活啊……可是,我在这里白吃白喝,闲的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给歌定镇做点贡献,枉费我一身绝世功夫啊!”
“你会功夫,会什么功夫?”欧阳夕安抬起亮亮的丹凤眼看着我。
“我会算命。”
“啊?”
“嗯,”我点点头,十分深沉地说,“姑娘,我掐指一算,你命里缺我啊!”
欧阳夕安终于忍不住,揪住我的耳朵边笑边拧我。
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却有了小小的包袱。除了我来时穿的衣服,欧阳夕安把她珍藏的香皂,毛巾统统送给了我,还给我做了好几身新衣服,虽然我实在不想恭维这个年代的流行风尚,但是她的大方的确让我很感动。我楚云落来到三十年前,真是遇上好人了啊。
欧阳夕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嘱咐我:“你喜欢用凉水洗脸,天气越来越热了倒是没什么,可是早晨还是有点寒气的,别跟小子一样劈头盖脸就往头上浇;还有啊,你头发洗那么勤干什么,虽然我没见过那么直的头发,可是洗坏了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说这是所谓的离子烫,只是微笑着听她像老妈子一样念叨着婆婆经,隐约想起三十年后,亦有这样的一个姑娘,一边骂我一边关心我,然后鼻子不知不觉就酸掉了。我偷偷在床头的木板上画了第二十一个叉叉。
忽然,小院子里有响动,欧阳夕安探出脑袋一看:“哥,你咋来了。”
才新的声音:“我……我来看看,小树在吗?”
“在的,在的。”我连忙应声出去。
午后的阳光很好,门口种了几株小小的山茶,院子里干净整洁而芬芳。
高大的小伙子站在院子里,眼神躲躲闪闪,直到盯住院子里的一把扫帚。双手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局促不安地搓着。见我出来,他微微有点脸红,他低下头:“听说你要搬出去了?”
“嗯,我答应你大良哥,去学校帮他教书。”
“哦……”他仍旧低着头,“那……挺好的。外面伙食不好,大良也不会做饭,经常……回来看看,回家来吃饭啊。”
“……嗯。”
我有点感动,只知道才新是个踏实肯干的男孩子,比我大不了几岁,长得匀称结实一表人才,虽然在外面“叱咤风云”,在我和欧阳夕安面前,却总是一副老实憨厚,任劳任怨的模样。
我一直有些后悔,刚来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给他难堪,于是总是有事没事地跟他开玩笑缓解一下尴尬,毕竟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才新总是一说话就脸红,害我总是感慨,这个年代的男孩子也太纯洁了一点。再想想孔入桦柯衬千那群妖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有这么纯情的时刻。
才新摸摸自己的头,说:“没事了,那……那我先走了啊。”
我笑了,说:“才新哥哥,谢谢你!”
“谢……谢啥来嘛,应该的,我走了啊,你一个女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重重点头。
镇上的学校不大,严格来说,还有点小寒酸。里面是清一色的平房,中间一排比较整齐的是教室,后面一排是学生的宿舍,听说还是我妈年轻时候睡过的大通铺;再往后,稀稀落落的几间小房子,是老师们的宿舍。教学楼前面是一个小操场,孤零零地竖着一根国旗杆。
不过,校园里绿树掩映,环境非常好,高大的树木已经焕发了鲜亮的绿色,反而把这个地方衬托地古色古香。
我兴冲冲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挪到了学校门口。佴方良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了。年轻的男子,身形挺拔修长,远远看到我,缓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一看到就令我孔名其妙的安心。
三十年后的佴教授,气质沉蕴内敛,骨子里镌刻着深深的书卷气,然而总给人一种孔名的哀伤和沉默;此刻的佴方良,虽然同样书生气十足,但那眼神,却还不至于清寂,隐隐看去,仍是二十余岁的青年的热情昂扬。不知道,在这几十年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让这个男人,冠上了再也抹不去的忧伤。
不过,不同于后来见到佴教授的拘谨,三十年前的佴方良,兴许是因为救了我的命,我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也许,这是唯一一个,贯穿了我的两段生命,让我能呼吸到我的二零一四的纽带。看到他,仿佛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我冲他点点头,快步走上去。
“来了?”他随意地打招呼,态度很自然。
“嗯!”我甜甜笑着点头,十分狗腿。
“跟我来吧,宿舍给你批好了,就在我旁边,有事方便找我。”
“这么好批啊,学校真的放心让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教书?”我十分不正经地说。
佴方良笑笑说:“学校里人手非常紧张,几乎没什么老师,能来人就不错了,哪还追究这么多。”
我微微有些刺痛,低下了头。在陌生的地方,只有来不及追究的人,才不会追究我的来历,我……终究是客。
佴方良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回头看我,眼神里划过一丝愧疚和怜惜:“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抬起头春光灿烂地看他:“啊,怎么了?学校里风景看起来不错哦,不知道伙食怎么样呢?”
他温声解释:“学校里食堂人手不够,老师是要自己解决伙食的——”
“啊!泥人!”他的话被我的惊呼打断。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学校的门口,以一种十分安详的姿态定格,只有双手上下翻飞,把一团团没有气息的泥变得活灵活现。
我见过他,在三十年后的歌定镇,那个总是喜欢用泥巴来比喻人生的大叔。
“泥人大叔!”我乐颠颠地跑上去。
捏泥人地抬起头来,不满地看着我,嗔怪道:“这小姑娘恁地不会说话,小生双十年华正当妙龄,怎能将人家说成大叔!”
我嘎的一下顿住,这才发现,此刻的泥人大叔还不是大叔,是一个青春正好的小伙子,下巴上有青涩的胡茬,甚至脸上还有匀净的绒毛,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大叔”二字联系起来啊……
我尴尬地咧嘴,笑也笑不出来,只好傻兮兮地站在那里。
“罢了罢了,人生啊,可不就跟这泥人一样,千姿百态的,都是表面一张皮,画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说成什么样可不就是什么样。”
我忍不住摸摸脑袋偷偷笑了,原来这毛病,三十年前就落下了。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蹲下来看着泥人大叔,额不,泥人小伙,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只好停下手来问我:“姑娘为何如此直视小生?”
“我听说……你小的时候,立志要上清华?”
“……”
我真不是,真不是故意去揭别人的短,只是这是佴教授,额,佴方良去医院看我的时候,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告诉我的逸闻趣事,我只不过忍不住拿来验证一下。
泥人飞子放下泥人,抓了抓脑袋:“额……这个……这个清华,是可以上的,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全国上清华的多了,捏泥人的人手不够,我一想泥人这一脉不能断了啊,除了我谁还挑得起这副担子啊,我可不就没上么……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回事?”
我帅气地站起来,魅惑地眨眨眼说:“嗯,我是天上掉下来的星球美少女战士。”
“……”
飞子和佴方良表示听不懂我的话,同时表示懒得理我。
我顺手拿了摊子上一个白娘子的泥人,飞子的手艺真的很好,白娘子白衣飘飘身姿生动,甚至还能看得出五官和表情,含怒带怨幽幽地望着我。
飞子看着我痴痴的表情,摆摆手说:“那个……战同志,你要喜欢就拿走吧。”
“送我?”我瞪着他。
“送你了送你了,咱学校来个老师不容易,权当我替孩子们送礼了……虽然脑子好像多了还是少了几根筋。”
“……尼玛。”
果然,佴方良为我申请的宿舍紧挨着他的房间,他挽起衬衣袖子,一边帮我打扫卫生,一边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学校食堂人手不够,老师的伙食是要自己解决的,不过我看你也没带锅碗瓢盆,我们俩可以暂时共用,你会做饭吗?”
“啊……啊……”我傻眼了,我长这么大,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只会做一样伙食,就是煮方便面。“啊……我不会啊……”
佴方良无奈地摇头笑了:“不会也没关系,我多下一把米就是了。”
我谄媚地笑着猛点头,甜甜地说:“佴教授,您真贤惠。”
佴方良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宿舍不大,很快就收拾好了,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床铺,铺好欧阳夕安给我带来的小碎花床单,一个脸盆架,外加一张小小的写字台。一切都简单到极致,不过反而干净整洁。
晚上在佴方良那里蹭过饭,我就早早回来睡觉了,明天会是我在歌定镇小学,开始教书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