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西北的昆仑山脚下有座菩提城,虽说离仙山不远,可天气却和煦了许多。这里暖风十里,桃花烈烈,就连日光都温软得像梦一样。
古老的巨石城门上,两道朱砂符咒,笔迹苍遒,据说能区分正邪,阻断心术不正者入内。
“茶色古雅澄净,气味芳醇,真是好茶!”素服公子手托青玉瓷杯,微微眯起双眼笑着赞许。
话音刚落,门内便走进一个白衣女子,明眸皓齿,双颊泛着微微桃花色。“枫露茶本自清香无比,何况又用我年初所集的那半坛昆仑雪水煮制,自是不同凡响,可比得上你广陌宫中的白牡丹?喏,喝一杯五百两,你牛饮了三杯,那就是一千五百两,你堂堂天上的仙,可不许赖账啊!”女子抬首扬眉,笑容晴朗。
“我说海棠你的心眼也忒小了点,不说别的,就单是你额上的纹银花钿,都是我请天上最好的工匠做的,你怎忍心如此对我?”
上仙司命,掌管的是四海八荒仙籍命谱,天上地下,倘若知道名字的,大概都能在他的书房里找到来世今生。
海棠歪歪头,憋着嘴看着上仙一副受伤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下次带个金步摇,来年第一坛桃花酿,姑娘我给你留着。”
“死丫头,就知道敲诈我!”司命不满地小声嘟囔。
“老头,前些日子你叫我誊抄的天命书好像损毁了几页啊。”海棠忙着煮茶,腾腾水汽后声音不太清楚。
“又是你干的好事吧!是边看书边吃零食浸了油渍上去,还是不小心折了页脚损了纸张!”司命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向来这样,上次碰倒了蜡烛烧了整整一册,害他回访人间足足百年。
海棠偷偷笑了一声,想是记起上次烧书的事“哎呀!师傅你这是哪里的话,徒儿我向来谦逊识礼,怎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那书页明明就是叫人撕去的,只剩半页泛黄书角。”
姑娘隔空比划着残页的大小,几点茶水溅落,洇湿了他竹青色的衣角,司命垂下眼眸,神色微微有些僵硬。
“我本以为你是知道的,天命中无端丢了一个人,这是多大的事啊!想来后面有补写吧。”海棠未发觉身边人的异样,仍是自顾自地捡起边上的杏仁边吃边说。
“没有。”司命摇摇头“自她亲手毁去,也有近两千年了吧。”
“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果真是一条好汉。”海棠惊叹一声,抄了几百年的书,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等奇事,又问“你呢?你不补齐又让我誊些什么?”
司命的嘴唇动了动,目光游离了半天“我?”最后摇摇头,把脸转向一旁看不清神情
“她是昆仑雪女白伊。
雪女是妖,她与霜雪共生,身负掌控霜雪的仙力。
她本该褪去妖骨修炼成仙,可惜后来渡天劫时走错了一步。”
海棠替司命满上茶杯,双手托腮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司命说故事给自己听。司命总说自己许是活得太久,所以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有时欢喜,有时悲伤,就这样悲欢离合的,倒也寻常。
“一念成痴,她始终难解心结,只能一错再错扰酿成杀身之祸。她离开前做最后一件事便是毁去天命中有关她的那页,”司命顿了一顿“只因她觉得不公平。”
“哦,原来是她。”海棠皱皱眉头“不过说到底,还是你们天界耍弄了她。妖就是妖,怎么可以痴心妄想要什么成仙的名头,这点都想不明白,落得如此下场倒也可惜了一身修为。”
像是那年两人路过塞外,她看漫天黄沙裹着不愿离去的落叶时的样子,冷静,淡漠,无动于衷。
司命苦笑,原来时间便是世间最好的良药,不苦口,只淡忘,一切就好。
窗外开始落雪,血色的夕阳下,细如沙,乱如麻,相互交缠又被风拉扯,最后支离破碎散落天涯。
“老天既然赋予她不凡的本领,自然就要她忠于雪女的使命。白伊本就出自红尘,何况她怨念太深不肯轮回,所以命中注定她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补全属于她自己的前世今生。”司命的声音淡淡,在窗外风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寞。
“回来?”海棠惊愕,单手托腮话语间满是哭笑不得“这妖精孽缘颇深啊,真不知该说她是运气不好天上的人不肯放过她,还是说是她自己过去造孽太多遭了报应。”
“海棠,”停顿了一会,司命说“这次便与我回天界看看吧”
“天上?我看还是算了。”海棠偏过头笑得促狭“我区区一个凡人,修仙的本领也学得不甚高明,若别人问起你又如何向他人解释啊。”
“解释什么?你是我上仙司命的徒儿,就这么简单。”司命一字一句正色道,眸中满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为师这次下界有要事要办,你随我一处,就顺便把天命上缺损那处补齐吧。
补齐?这可比登天还难啊!海棠心下盘算着,笑得漫不经心“其实吧,我感觉人间还不错……”
“海棠,为师平常怎么给你讲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你虽身在凡间,但好歹是我徒弟,也算得了些仙缘,你能不能稍微仙风道骨懒得不要这样明显啊?”
“不能!”海棠斩钉截铁地说,又偷偷瞄了一眼司命发青的脸,皱着眉头捶着心口说:“哎呀,老头,你不是说她自己会回来的嘛,况且你找了几千年都没有一点消息,我怎么能帮得上忙啊!这找不见最好,倘若撞上了,那可是怨气极重恶妖啊,被她打得缺胳膊断腿我岂不是亏大了!再者说,此事甚为麻烦不是,不做,本姑娘不做。”
“那要是我把昆仑山送给你呢?”司命笑着试探问。
“哎呦,师傅你跟我客气什么,成交!”姑娘眉眼弯弯,提起案上的笔龙飞凤舞地誊下几行“师傅,来,乖,摁个手印……”
“海棠,你的节操掉了。”
“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
窗外暮色四合,云雾也将近散去,这场雪来的快去得也快,几乎没有声息就淡出尘世。
司命记得第一次看到白伊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大雪天,那么大的雪,没有灵魂地聚集飘散……她就那样单薄纯净地睡在沉沉冰雪之上,绝世但却苍白的容颜,红色薄纱轻掩胜雪肌颜,白色花朵无声怒放,沉冰清澈无比好像不曾允诺任何生命颜色……
年华旖旎,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