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窗外日光正好，落在满园淡色的桃花瓣上。
司命微眯双目环抱双臂，倚门看向院中。
桃花树下，青玉案前两把紫藤椅相对而置，案上古琴七弦灼灼生辉，用的是司命头回来时带的千年冰蚕丝，纯白的曼陀罗华盛开在海棠脚边，衬得她一身红裙美得妖治。
海棠感到来人，笑着抬头看向司命“锅里有粥，等你许久也不见你醒来，只好独自先吃些，人间果然不比天上闲散，看来昨晚那桩买卖做得还值。”
司命听了微微一笑，并未答海棠的话，径直走到海棠对面坐下“今天这么乖，要给师傅弹琴听？”
“想得美，我是在等凉生。”海棠嗤笑一声低头轻轻擦拭琴弦，小声嘀咕，“也不知他今天来不来。”
“凉生？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司命虽每百年才来一次，不过记性可好得很，这凉生是何许人，他可当真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知，他来菩提城大概有七八十年了吧，许是像我一样，都是凡人得了些道行，所以活得久些。他来时带了个戏班，就在城南开了家戏园。喏，我这院中的桃树，就是从他一棵棵从园中移来的。”
司命顺着海棠的目光看去，一树桃花，繁华却不骄横，浓烈却不紧张，潇潇洒洒，开得的确灵气。
海棠接着说“我素来欢喜他种花的手艺，闲来无事，便常去坐坐，来来往往这么多年，也算交了个朋友。
虽说他园中曲儿的腔调听着荒诞些，可故事却也都还新奇有趣。胡琴口弦，竹笛箫鼓也都齐全，唯独缺了把古琴。
我心中寻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莫不如找点事做，况且他又乐意教我。”说到这，海棠轻轻揉了揉额头“想想，他也有些日子没来了。”
司命听水色兀自说着她和别人的事，也不知怎的就突然冒出一句“我百年才来一回，你可曾这样想过我？”这样调笑的话从司命嘴中说出，两人也皆是一愣。
海棠侧头想了一下，轻笑着回问他“你说呢？”
司命听着并未作声，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言语，气氛倒有些僵了。
海棠低下头，指尖轻拭琴弦，微微笑着似在自语自言“你啊，做着天上的官，自然难得下界一回，我就再想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况我心里清楚，你来来回回这么多年，总不至于把我忘了，总会来看看我，带些我喜欢的东西。这些啊，我都习惯了。”
风吹过带落一地桃花，像是粉白色，浅浅的梦境，曾经无数次走进海棠的生命中。漫长的岁月里，记忆模糊绵长，海棠不清楚自己可曾静静等待过什么，只是这种苦涩的感觉还似曾相识，隐忍而又悲伤。
海棠摇摇头，起身上前拉着司命的手臂“这大早上的，不吃饭跟我胡扯，来来来，我煮了你最喜欢的银耳桂花粥，要趁热喝……”
司命被海棠在前面牵着，看着她红色裙摆擦过曼陀罗华的样子，焰与霜，冰与火，美得那样刺目，隐隐有种感觉，好像，疼。
“嗯。”司命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只够两人听到。
海棠唇角上扬，艳羡了日光。
※※※
“海棠，一会吃完饭，我们去听戏吧。”司命嘴里含着块饼，说得含混。
“听戏？”海棠微微一愣，随即调笑着说“好啊，不过天上的仙官可也看凡间胡编烂造的东西？”海棠双手托腮，眉眼弯弯地看着司命吃东西的样子。
司命只觉满头黑线“咳咳……戏中百态衍自红尘，我观红尘……咳咳。”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慢慢吃，慢慢吃，我们吃完就去。”
※※※
两人走在街上，远远的被江老夫子家的小馒头精看到。小馒头正吃饱了饭偷懒在房顶上晒太阳呢。
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直起身子，急火火地拍了拍身边的瓦片说“瓦兄，你快起来，快点起来。”
身边的瓦片揉着小眼睛好容易坐直身子，岂料被小馒头一个激动，又拍趴下了。
“你看到没，那是我海棠姐姐，漂亮吧！喏，旁边那个大叔，你别看他长得年轻，嗯…已经，已经……”小馒头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反正已经几十万岁了！他就是司命上仙，我姐姐的师傅！”
瓦片趴在屋檐上揉着小眼睛“姑娘我是见过的，可旁边哪有什么大叔，分明是个如玉公子嘛。”
“切，你懂什么？还如玉呢！充其量跟你一样，嘿嘿，就封你个臭瓦小子吧。”说完，还挤眉弄眼地戏弄他。
瓦片一听气急了，作势要打馒头，怎奈身体不够灵活，便大骂着“死胖子”，“臭馒头”什么的伸手抓他，小馒头用手一挡，不料左脚踩上了一个小石头，兄弟俩就一起飞了出去。
两人叽里呱啦的叫嚷着，正巧落在迎面走来的海棠司命两人怀中。司命皱着眉头把挂着鼻涕的瓦片从脖子上捞下来，转头问海棠“这货你认识？”
海棠还未答话，窝在她怀里的小馒头就抢着说“认识认识，姐姐，他是我的朋友。”又转向司命，皱着小眉头“大叔，伱可小心点，不要把他摔坏了。”
“……嘿，凭什么你姐姐就是姐姐，我就是大叔啊？”司命刚刚出门，就被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妖精蹭了一脖子灰，火正没处发呢，现在居然又遭到另一个小妖精嫌弃？本仙天威何在？想着，邪恶的挑了挑眉毛，两根修长的手指就向小馒头戳去。
“姐姐小心，这变态大叔要非礼你！”小馒头自知情况不妙，叫嚷着爬上海棠肩膀。
小馒头稚嫩却无比洪亮清脆的声音自是引开路人好奇的目光，司命面上可挂不住了，一张老脸红到耳根。海棠这边笑得开怀，安抚性地摸摸小馒头的脸，悄悄竖起拇指点了个赞，又轻轻拍开司命晾在半空中的“魔爪”。小馒头仰起头“姐姐，你是要去听戏还是去吃茶？”
“去吃馒头。”司命恶狠狠地说。
瓦片被司命握在手里，憋得喘不过起来，伸出小手扒着司命的指头“大神，不要迟疑，他就是全城最胖的大馒头，如假包换，徦一赔十，你放开我，我帮你抓住他。”话语间，叽里咕噜地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回头冲小馒头使眼色。
小馒头看了心领神会，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臭瓦片，亏我还担心老头子眼神不好摔了你，你居然胳臂肘往外拐劝他把我吃了？都怪我老……小眼昏花看错了你，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边说边痛心疾首地跑出去两步，想了想又气喘吁吁地退回来“姐姐姐姐，你要是去吃茶就帮我带块青茶糕，你要是去看戏就带碗桃花羹，等我压扁他后就去你那取，千万别忘了……臭瓦小子，你给我回来……”说完还不忘冲头向司命吐了吐舌头
司命看两只小妖精笑闹着跑远了，转头问海棠“瓦片不是本来就是扁的吗？”随即勃然大怒“……这两个小东西居然戏弄本仙！”
“你啊，怎么活了一大把年纪还像个孩子！”海棠笑得够了，上前牵了司命的手“走啦，去听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