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晶……”再开口他声音软了几分,“别再封闭自己,放下吧,放下心里的委屈和怨愤。你要是一直背负它们前行,那么久而久之,它们堆积在你心里就会变成怨气和戾气。你自己也就成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时刻威胁着自己和周围人的安全。”
乌丫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他,最终又缄口不言。
韩少飞就像乌丫的死穴,她可以跟何秀琴撒泼,可以跟这里的管教干部对抗,可以跟郭群打得你死我活。但遇上韩少飞她就只剩下手足无措,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更别提反驳他了。
“失去亲人的悲痛我能理解,我是我奶奶一手带大的,她就在你晕倒的那天夜里过世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有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你和我都才十八岁,我们一生要走的路还很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将来一帆风顺。我奶奶以前常跟我说,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带着他的福报和业力,有些苦是必须去承受的。现在不受,将来也会受,迟受不如早受。所以你现在承受经历的对你而言不一定是坏事。当你穿过幽暗的岁月把内心修炼成一汪宁静的湖泊,而后逆光微笑,你就成长了……”
同学三年,韩少飞还是头回和乌丫说这么多话,表面上看他找乌丫谈过话后乌丫没什么变化,还是不言不语,但实则她内心的坚冰已悄然融化。
当妇教所的大院落下第一片黄叶时乌丫她们开始了劳动,制作手工香皂。这笔业务是楚紫云的母亲给妇教所拉来的,而且是长期业务,韩所长乐得眉开眼笑,在家做个饭都忍不住哼起小调。
“……那么多嘴巴要吃饭,上头拨下来的经费又有限,所以说关键时刻还是老朋友靠得住。”吃饭时韩所长乐滋滋地对秦玉芬说,吃完饭他又掏钱给韩少飞,“去,给紫云挂个电话,等会去市里请她看个电影。”
韩少飞抬头看看墙上挂钟,说:“明天吧,今天可能赶不及,我给姚晶找了几本书,一会我给她送去。”
“哎呀你操心她干什么?”韩所长脸一沉,“你给她送书她有时间看吗?你和紫云两个马上就要去北京上大学了,你该关心的是紫云!”
“老韩,你想哪里去了?”秦玉芬说:“飞飞跟她是同学,她现在又无亲无靠,去看看她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嘛。”
“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隔会,韩所长见韩少飞提了一袋书准备出门,他凑过去拎过他手上袋子打开看了看,“课本?你这是要鼓励她自学成材出去后再考大学?她要是那块料能到这里来?真是乱弹琴!”
“你不了解。”韩少飞说:“姚晶脑子其实挺灵活的,只不过她课余时间要帮她婶婶站摊打理生意顾不上学习。现在劳动之余她有的是时间,好好复习一下没准明年她还真考得上。”
“你还替她打算上了?我说你对你这同学是不是过于关心了,啊?”
“爸,我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
乌丫没想到韩少飞会给她送这些课本来,然而大学是她要不起的奢侈梦,她低头用脚尖画着圈圈,喃喃低语,“一个女囚在监牢里学习要不要这么励志……”这是韩少飞,若换作别人她一定认为对方是在戏弄嘲笑她。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自己视为女囚?”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在这里是学员,管制教育不会载入档案,你将来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解除管教后你完全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不要过早否定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乌丫使劲张了张鼻翼,眼眶微有些发热,她以为这几年在何秀琴的千锤百炼下她的泪腺早已退化,没想到此时韩少飞几句话轻易就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任何时候都不要自己放弃自己,就算这世上没人关心你,你也要学会自己关心自己。”韩少飞走前对她如是说。
九月中的时候乌丫收到了韩少飞寄来的第一封信,夜深人静后她忍不住又翻出他写给她的信细细品读。曾经,在她编织的梦里,她无数次幻想过打开课桌他的信会静静躺在里面。如今他的信就在她手心里,激动之余她又略觉悲伤,真是人生无常啊!
韩少飞在信里详细描述了大学校园的风采,他鼓励乌丫坚持自修,真是个书呆子。读着他的信,想像着他伏案写信时的神情,乌丫唇角不觉微牵,勾出一抹苦涩的笑。从这出去后她就得马不停蹄地找工作养活自己,至于大学?今生她是不做这个梦了。
此后,隔个十天半月乌丫就会收到韩少飞的来信,她从未有过给他回信的念头。她清楚地知道她和他之间隔着一条她今生永远无法逾越的大河,不过他的信让她在妇教所里的日子有了期盼,心情也一天天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