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灯关闭，会议室暗下来，激光在空中投影出一个个人形，那是来自不同舰队的指挥官。徐泽成坐在接近桌尾的位置。
关宁宇十指交叉，上臂平卧在桌面上，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在座的军官。没有任何言语，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她的方向。
“今天要下发一个舰队改制的命令。”
她打了个手势，隐藏在黑暗中的操作员将命令文件发给了每一位军官。
“简单的说，就是要求诸位将手上的小型舰集中起来，构成独立的分队。”
尽管无人出声，但军官仍然以眼神和表情与熟识的同僚交换着各自的惊讶与疑惑。小型舰不配备生命维持系统，只能依靠作战服自带的氧气和温度控制设备，所以没有持续作战能力。如果要构建独立的小型舰分队，那么补给和组织都会有很大问题。
“我们将在实战中进行新编制的作战试验。如果表现良好，将进一步推广到全军。所以这次获选作为试点的舰队都来自不同的地区，水准也各异。”
“我知道小型舰分队在组织方面会有困难，所以草拟了一份组织方案，各位可以参考。”她接着说，“小型舰分队的作战规范、补给预案以及各种参考文件都将在会后下发。”
“另外，”关宁宇扫视着众人，说，“舰队重组工作，一定要在48小时内完成。”
这一次，指挥官们不再用眼神来交换惊讶了，而是齐刷刷地望向关宁宇，多半是想搞明白她是不是说错了。按正常的改组速度恐怕要把“48小时”改成“48天”才足够。
“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关宁宇看着他们说，“可敌人从来不会允许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后天同一时间，我会检查诸位的工作成果。”
关宁宇这便站起身，似要离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这一次会配属一些新的小型舰专用武器。自明日午后开始，部分舰队的小型舰分队要抽出来进行武器试射。请做好准备。”
她最后一次扫过众人的脸庞，道：“还剩47小时58分钟，先生们、女士们，开始行动吧。”
新兵打着哈欠递上最后一份文件，周业仔细看过一遍，然后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在他下笔前，还再次扫视了一遍主要内容。
“终于把待审的文件都搞定了。”新兵揉了下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
他是本次补充的三十多名士兵之一。
周业伸了个懒腰，“终于完了。”
因为战功而新晋升的中尉将目光投向时钟，时针正指向三点的位置。
获得了解散的命令，新兵犹如被释放的俘虏，飞也似的跑掉了。周业则只能带着苦笑，收拾了一下公文，锁上办公室，向休息区走去。左边的船坞中整齐地停泊着四艘崭新的战舰。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桔子味。据说那是刚刷上的隐性涂层的味道。战舰才到了一半，人员却更是不足，甚至有一艘战舰到现在还没有舰长。
这是到达潼关的第四天，也就是三月三十一日。刚被提拔为中尉时的兴奋早已过去。他开始清楚地意识到，之所以提拔他做中尉和联队的代副队长，仅仅是因为联队缺少一个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签署积压公文的倒霉家伙罢了。而之所以他就是这个倒霉的家伙，恐怕只是因为在目前仍然能够正常工作的人里，他的军衔最高。尤其像代副队长这种职位，更是来去无定。周业时常想，能将“代”和“副”两个字中间去掉一个也好啊。
周业回到住处，想洗个澡，却发现热水供应已经停止。只好随便用凉水擦了擦脸，倒头睡去。
连续三天，全都在堆积成山的公文中度过。新舰艇的配给、磨合、测试、人员调度……甚至四天前的作战报告还要由他执笔。明明参谋处都已经写了很详尽的报告，可老顽固们却偏偏要按陈腐的规定来折磨他这个可怜的下级军官。好在他运气不错，艾颖钧把她手头的报告副本借给他参考。于是一个不走运的新兵就被他抓来，把那报告照抄了一遍。从此，周业就发现了军权的妙用。
早上八点，电话铃把他从不断处理公文的噩梦中解救出来。朦胧中他听见了格蕾斯·拉夫曼上尉的吼叫。
“都什么钟点了？五分钟内到连队办公室来！”
周业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就挂断了。
借助军校中练就的“三分钟穿衣、洗漱兼内务整理法”，这位睡眠不足的中尉总算赶在最后期限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上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压力十足。
格蕾丝·拉夫曼上尉坐在轮椅中，夏常服披在肩头，衬衣倒一直扣到最顶上的扣子。她手中拿着三块记事板，来回对照观看着。
上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翻起手腕，看了看表。
“动作很迅速嘛。”上尉重低下头阅读记事板，“如果没有系错扣子，就可以及格了。”
“啊？”周业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扣子的顺序。
“联队人员补充得如何了？”
“到了四艘船，但只能保证三艘满员。”
“我的新船员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全是新兵。”
格蕾丝长叹一声，将记事板拍在桌上，“这都是些什么破烂事！”
周业在一旁噤若寒蝉，完全不晓得她在抱怨什么。
上尉转向他，问道：“你能不能找些对战舰指挥稍微有那么一点常识的家伙？你那些不成器的同学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缺人了！”
“可是……恐怕很难调过来吧。”
“这可不是需要你来担心的事情。”
周业略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思索起人选来。
“如果是补充战舰指挥官的话，我觉得目前最好的人选是……”
他正说着，门忽然打开了。
“嘿，周业，瞧我弄到什么了……”
刘亚杰刚踏进办公室就僵在那里，愣了足有两秒钟才赶忙将手中的白酒藏到身后。
“啊哈。”上尉露出嘲弄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靠倒在轮椅中。
“呃……”刘亚杰目光左右闪躲着，“这不过是……呃……单位间的联谊罢了。”
“对了。”他眼睛一转，微笑着说道，“上次成功迫降的事，我们还没向您道谢呢。”
刘亚杰把白酒拿出来，晃了晃，“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庆祝呢？”
上尉忍俊不禁，把头扭向墙壁，不想被他看到表情。
她心想“好家伙，自己违规不说，还想拉我下水。”
“把违禁品扔一边，我有话要问你。”
“想加入我的联队吗？”她严肃下来，看着刘亚杰说。
刘亚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业，两人俱是严肃的表情。
“这么说终于轮到我时来运转了？”他又开始做那下令三连齐射的美梦了。
“好的。”格蕾丝这就要下笔写申请调度函，“明天九点开始训练，到时候你上一号舰。”
周业不由得惊诧道：“一号舰不是您的船吗？”
“是啊，舰长缺得再多,也不能缺一个合格的旗舰驾驶员啊。”
“等等！”刘亚杰立时醒悟过来，“难道不是要我做舰长吗？”
上尉停了笔，“我那样说过吗？”
“我对那个可没兴趣。”刘亚杰沮丧地说，“除了让我做舰长，其它免谈。”
上尉正想教训他两句，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请进。”
“艾颖钧中尉报到。”
随着这样的话语，她一步跨入门内，立正之后作出了一个令军校教官都要侧目的标准军礼。看见周业和刘亚杰时，她显得有些意外。
上尉并未多言，左手平摊。艾颖钧前驱几步，将调令交在对方手上。
“能够与您共事是我的荣幸。”
文件一脱手，她又恢复了立正姿势。
上尉不以为然地轻笑道：“这么拘谨做什么？只要面对敌人的时候腰杆也能挺得这么直，平日放松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亚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瞧这意思似乎艾颖钧就要调到格蕾丝的手下。他正想开口问，但又觉得不大合适了，便用手肘顶了顶周业。
周业倒也有些纳闷，艾颖钧无论如何优秀，毕竟不是学舰艇指挥的。于是他问道：“上尉，埃德赫姆斯中尉是要来补指挥官的缺么？”
拉夫曼上尉翻看着艾颖钧的档案，随口答道：“怎么可能？她是来做参谋的。”
周业当然知道联队不设参谋职位，因而更疑惑了。
上尉可没心思去解释这些，于是摆了摆手，让艾颖钧作以说明。
今天凌晨，前敌司令部对部分舰队下达了改制的命令，要求48小时内构建一个纯粹由小型舰组成的分舰队。此前有类似经验的只有第七舰队，而格蕾丝·拉夫曼上尉是徐泽成手下唯一在第七舰队服过役的军官，何况她还是最优秀的小型舰指挥官。所以委任她为这个新分队的指挥官就毫无悬念了。
作为参谋处年轻有为的新进军官，艾颖钧也被派来处理这棘手的事务。
“这……这么说你以后就在这个联队了？”刘亚杰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要看拉夫曼上尉准备把哪个联队设为近卫联队了。”艾颖钧向上尉那边望了一眼。
格蕾丝在调令下方签上了名字，“我可不打算挪窝。”
“交档案科后立刻回来，”上尉把调令交还艾颖钧，“今天我们恐怕要熬夜了。”
艾颖钧又敬了个军礼，与那两人点头致意，然后便离去了。
她刚出门，刘亚杰便立刻凑到拉夫曼上尉旁边，露出讨好的笑容，“长官，关于担任旗舰驾驶员的事……我又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
“你不是说除了当舰长，一切免谈的么？”上尉绷着脸，看也不看他。
“这个么……”刘亚杰在寻找借口方面可是一把好手，“我觉得在担任舰长之前有机会在您的战舰上进行近距离观摩将会是任何一个准舰艇指挥官的梦想。”
“呵，扯谎连个绊子都不打？”上尉揶揄地笑着说，“我可是对你的事迹略有耳闻呢。我们得说好，你可不准对我手下的女兵下手。”
“这是哪儿的话？”刘亚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兔子不吃窝边草。您见我对补给科的女兵下过手吗？”
“补给科有女兵吗？”
“那是次要问题。”
随后，整个舰队所有小型舰联队指挥官都被召集到了第三巡防联队的办公室。
作为分队参谋，艾颖钧宣读了前敌指挥部的命令以及舰队司令部的意见。
这支部队虽然号称一个分队，但下辖兵力总共只有十二支联队，再考虑之前的战损，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集群。而一个真正的分队往往下辖三到四个集群，也就是二十多个联队，其中还可能包括航母联队那样由近千人组成的庞然大物。而且分队这一级作战单位应该有着完整的作战体系，可以单独执行战术任务。这些东西在这个新建分队中连影子都看不到。因而在场的人几乎都对这支半吊子分队报有悲观的看法。
另外一个有趣的地方是，这个分舰队除了指挥官是上尉之外，位阶最高的军官也只是中尉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们都更像是一支乌合之众。
除了第三巡防联队，拉夫曼上尉粗略将其余力量分为三支集群，指定三位联队指挥官兼任集群指挥官。然后她把周业调到了自己的舰上担任副舰长，以便在战时自己能抽出手来指挥部队。
而后便是繁复无比的各单位手续交接。情报、通讯、补给……与各个单位的联络管道和操作流程都要理顺。这一天，几乎整个舰队都在围绕新分队的建立忙碌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