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杰在码头上来回踱步。他刚开始还不停地看表,后来干脆不看了。他在长凳上坐下来,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凳子。
听到对接口的气泵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刘亚杰立刻站了起来,急切的向那边奔跑。但他随即又顿住,因为那对接口走出的只是些有说有笑的机修工。
他微皱着眉头向调度室走去。
“你不是说医务交通艇十五分钟就会到吗?”
刘亚杰花了很大的力气掩饰着自己的焦躁。
调度员看了他一眼,说:“十五分钟只是大概的时间,而且……”
“而且?”刘亚杰愣了一下。
调度员指着时钟。
他一抬头,从上次进来问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见鬼,怎么像过了半个小时一样?”他这样想着,尴尬地退了出来。
刘亚杰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忍不住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嘴上。他又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不过,刘亚杰一抬头,却看到了禁止吸烟的标识。他手忙脚乱地把烟掐了,塞到兜里,又有些心虚的四下看了看。
难熬的五分钟终于过去。
交通艇与舱口对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气泵开始给对接口充气。
绿灯亮起,舱门退向两边,两名戴着红十字臂章的医务人员推着维生箱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四五组。
“快、快、快,手术室分配好了,医生已经就位。”接站的医生说着一路小跑,带着他们奔入电梯。
刘亚杰逆着人流一边跑一边观察着维生箱里的人。
没有。
他继续向对接舱口跑去,几名只受了轻伤的士兵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眼神仍然惶惶不安。
还是没有。
“里面还有人吗?”刘亚杰抓住一个人急切地问道。
“多的是。”那人的声音显得凄苦异常。
刘亚杰飞奔进去,却又硬生生的停住了。昏黄的灯光之下,船舱内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黑色存尸袋。
他变得有些慌张,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调度室。
“喂,到底从那边来的医务交通艇有几艘?”
“一艘,只有一艘。”调度员头都没有抬,就答道。
“那……那……人都在里面了?”刘亚杰瞪大了眼睛,问道。
“应该是的。”
“应该?拜托再查一遍好不好。”
“我们这里事情还多得很,实在没空跟你耗时间。”调度员不耐烦地挥着手,要把他赶出去。
“查一下而已,不用花多少时……”
不由他分说,调度员将他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刘亚杰一边嘟囔着问候那人的祖宗,一边焦急却又毫无目的地向周围望着,希望能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正在这心急火燎而又惶惶不安的时刻,某个熟悉的身影却以午后散步的节奏,悠哉悠哉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面对完好无损的周业和这样的言语,刘亚杰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发火。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刘亚杰愣了半晌,首先问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搭医务交通艇,我的船已经沉了。”
刘亚杰感到实在莫名其妙,两手一摊,问道:“那我在舱口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我是从驾驶舱那边下来的。驾驶员急着把伤者送到医院去,就请我帮了个小忙。”
“切,滥好人一个,没事帮什么忙啊。吓死人了。”
两人走进了电梯。
“对了,你不是要请我喝酒吗?”周业想起了临走前的事。
刘亚杰按了楼层按钮。
“心情不好,不请了。”他气愤地说。
“好吧、好吧,我请你总可以了吧。”周业无奈地笑着说。
电梯门关闭了。
两杯猫尿下肚,刘亚杰才开始发问。
“敌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交火线离这里可有些距离。”
“谁知道。”周业清空了杯子,转而要了菊花茶。
“总不会是与大部队失散的吧。”
“不可能。他们行动非常有计划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他做甚?”周业晃了晃杯子,“那是参谋们该头痛的。我们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刘亚杰一撇嘴,似乎对这种答案不是很满意。
他又灌了半杯下肚,问道:“我听说你们都成零比三了么,后来怎么又扳回来的?”
“第一,我的船还有攻击能力;第二,他们对大个的残骸太掉以轻心了。”
“难到你一次击沉了三艘?”刘亚杰瞪圆了眼睛。
“没有,两艘而已。”
“那最后一艘……”他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出这怎么还能赢。
周业那时也觉得自己死定了。
“快从破口逃出去。”周业这样说着。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现在逃命要紧。
“我们逃不掉的……”雷达监测员带着哭腔说道,忙着解开安全带。
“快走!”
离破口最近的炮手第一个钻了出去。她扶在边沿,伸出一只手,准备拉后面的人。
周业瞟了一下显示屏,敌舰已经摆正方向,稳住了舰身。
“快!”
周业一把将刚刚挣脱了安全带的雷达监测员推向破口。炮手将他抓住,用力向外拖。眼看他就要飘飞出去,身形却忽然一顿,似乎什么地方被挂住了。头盔灯的光束在黑暗中神经质似的抖动,想要寻找作战服被挂住的边角。雷达监测员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周业又看了一眼,敌舰静静的停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们那无力的挣扎,任何一刻它都可能发动攻击。
“怎么样?”他大声喝道。
“看到了,看到了。”耳机中传来狂喜的叫喊。
然而,欲速则不达。四只手上下拉扯,却始终无法让韧性极强的作战服摆脱破裂的装甲。
周业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最后一次望向显示屏。
出乎他的意料——敌舰却没有攻击,而是正在做一些无规则的运动,似乎在规避什么东西。
正在疑惑间,那艘仅存的敌舰猛然向左歪去,侧舷喷出一团雾状碎片。周业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更多的炮弹击中了敌舰。它最终在爆炸中彻底化为齑粉。
三人一刹那间停下了所有动作,呆呆地望着敌舰所在的方向,仿佛在看有史以来最华丽的焰火。
“可增援部队是完事了之后才到的呀……”刘亚杰不禁问道。
“是炮台。”周业说出了答案,“他们离我们作战的位置相当远,已经超出精确瞄准范围,炮弹要飞行一二十秒才能到达,普通状态下根本没法击中敌舰。但是我们打坏了敌舰的主推进器,他们几乎变成了匀速运动。这就给炮台了机会。”
“他们一定发射了海量的炮弹。”
“估计有一百多枚吧。现在想想真是后怕,我们离敌舰不算太远,万一有那么一枚打的‘过于准确’的话。嘿嘿……”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看见死了不少人。”
“战争么,有什么办法?”周业低沉的说,然后将所剩不多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又说:“比起那时候,不是已经好的太多了么?”
“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活着,是么?”刘亚杰向后一靠,笑道。
“不能期盼更多了。”
他们再次沉默。
过了一会儿,刘亚杰突然叫起来:“得了,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应该去找点乐子不是?”
于是两人结了帐,从酒吧里出来。刘亚杰还未想出到哪里去找乐子的时候,周业的通讯器响了。既然发现他暂时没有战舰可以指挥,人事部门自然希望——哪怕是暂时的——把旗舰上巨大的军官缺口补上一点。
刘亚杰笑道:“这下你要如愿以偿了呢。”
“好像是的。”周业并不显得如何高兴。
刘亚杰狠狠地拍在他肩膀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如愿以偿。”
“估计不会太远了吧。”周业随意地安慰道。
北新月集团军下属第74舰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在绝对确保一线战斗力量的思想指导下,舰队本部军官严重不足。通常编制为十人的部门,大概只能满足半数。若是类似于档案科之类与战斗几乎无关的,那基本可以肯定只有科长一个人。更糟的是,这些军官还大多是才出军校的生手。像格雷丝·拉夫曼上尉这样经验丰富的军官,即使在一线,也是稀有之物。
刘亚杰被分配到补给参谋科(参四科)工作,主要是和地面或空间站打交道,协调补给、停泊等等。虽然他从来没有在工作上失误,他的上司却不会因此满意。就凭他对上司那毫无尊重可言的态度,罗纳德上尉估计早有了让他滚蛋的念头,只是碍于目前人手短缺,无法实施罢了。
“啊,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回来了。”罗纳德上尉不怀好意地说。
刘亚杰若无其事地说:“哪儿的话?要做逃兵,也得过了发薪日再说吧。”
上司懒得再和他纠缠,就进入了正题:“紧急补给的事办妥了?”
“我说没办妥,你会相信么?”他自顾自的在饮水机前倒了一杯白水。
“几点能到?”
刘亚杰看了看表,“已经开始了。”
“嗯,那这一个也完成了。”上尉在记事本上划了几笔。
刘亚杰斜靠在档案柜前喝着水。
“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了。”
看见刘亚杰要转身离去,罗纳德上尉又说:“别乱跑,现在到处吃紧,难说我们什么时候又要去堵枪眼。一旦开始行动,三分钟内必须到达岗位。”
“知道啦,我就在旗舰上转转。”
刘亚杰出了办公室,给等在一旁的周业打了个V形的手势,“搞定了。”
“我也是。”周业回应道,“调度处那边暂时没事,让我先熟悉一下地形。”
“那就走走吧。”刘亚杰笑道,“顺便带你参观一下旗舰上的美女。”
“听起来你都侦察好了。”
刘亚杰自鸣得意地说,“作战么,最重要的就是先期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