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终于将他最后的一丝留恋全部击碎。如今回首想想当年的生不如死,他的心里还是难掩苦涩。偶尔看向窗外模糊而又熟悉的景色,会有一丝恍惚,当初离开之后他还是会怕,怕经济窘迫的她真的会流落街头,暗地里托朋友准时纳租,六年来从未间断。今次回来寻找,也不过是存着侥幸的想法,只不过得到的终究还是预料中的结果。
“上位租客在一个月前搬走。”听到秦笙笙如是介绍的时候,他还以为她还在这个城市逗留,可是动用了全部的关系,依然一无所得。
很多时候想想,连自己都会糊涂,找到她是为了什么?看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还是用现在的所有去弥补从前的愧疚?而他对她,真的只有愧疚么?
秦笙笙静静得听着,故事时间很长,说起来其实很短,只消一掌茶,足以将悲欢离合悉数道尽。多少爱恨纠缠都有说完的那一刻,很多时候纠纠缠缠的不过是我们的自以为是。
茶喝完,往事也就道尽了,说故事的人在回忆里沉湎,听故事的人在想象中心生感慨。背景的电视声吵吵咋咋,将夜幕逐渐拉黑,待到眼前模糊,柯长峰突然腾得站起惊呼:“糟糕!时间竟然这么晚了!”
“怎么了?”
“和医院约好了时间去献血。”
秦笙笙更奇怪:“献血?”
“我是RH阴性血。”柯长峰笑了笑,拿起衣服道:“看来得等明天了。”
她亦笑,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男子,见他已经朝门口走去,忙道:“吃了饭再走吧。”
“总有机会品尝你的手艺。”他客气得拒绝,转过来同秦非道:“阿非,叔叔要走了。”
秦非一听,蹭得从沙发上过来,躲在老妈身边朝他摆摆手道:“叔叔,再见。”
柯长峰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如果可以,劝劝常勋,天庭项目能撒手,还是撒手。”
秦笙笙糊涂起来:“听说一切顺利。”
“别忘了当时的对手是谁。”他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告辞,向电梯走去。
也赶巧,才站在电梯门口,电梯门叮的一声,自动开了,自里头走出的人赫然便是宋亦默。因有数面之缘,宋亦默虽有些惊讶他的出现,却还是朝之点头,二人擦肩而过,电梯重新合上。
阿非又是一脸的怒视,转身跑进屋内,秦笙笙依旧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披着一身寒气,头发上结了层薄薄的霜。
他取下手套:“穿这么少,外面冷。”
她眯着眼,看他的手伸到半空,又放了下来,缓缓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出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阿非扯开喉咙大喊肚子饿,他们才缓过劲来。
宋亦默问:“还没做饭?”
“带阿非去吃广东菜。”
阿非一听,欢呼一声,自动跑去换衣服。
看着儿子进屋,秦笙笙这才转过头,邀请道:“你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
宋亦默自然是同意的。
…………
三人很快就抵达目的地。秦笙笙掀着菜谱,点了几道招牌菜,以及饭后点心,就等着上菜了。
有东西可以吃,阿非对宋亦默的敌意也就减弱了些,逗着他说话,他还能回答几声,更多的时候是端正坐着,馋着嘴双眼发光。
她的吃兴并不高,只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那小子看老妈停了口,立马一脸警觉:“妈妈,我还没吃完呢。”
“知道知道,等你吃完。”秦笙笙微笑道:“明天我们去吃川菜。”
秦非喜出望外,连连求证:“真的真的?”
“是呀,明天吃川菜,过两天缓缓劲,我们再想想有什么还没吃的。”
听着秦笙笙一席话,小家伙感觉眼前的老妈就是个没有翅膀的天使:“啊,老妈,你真是太好了,要是天天这么好就好了!”
“你想得倒美。”秦笙笙笑咪咪道:“记住味道啊,回去就吃不到了。”
两位男士同时吃了一惊,瞪大漂亮的眼朝她射过来,齐声道:“回哪里?”
“当然是回家了。”
“老妈,我们墨尔本的家?”
“你的家有很多处吗?”秦笙笙反问道。
闻言,秦非没有闹,也不多想,埋头继续苦干。他早就知道快要回去,趁现在有得吃赶紧多塞,回去之后再慢慢适应老妈的手艺也不迟。
宋亦默却沉不住气。自从解开当年那些误会之后,他们之间的话反而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着她,宋亦默的心里总有种幸福得惶恐。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机会好好和她说清楚,可是如何开口,怎么样用词,生平第一次对谈判产生了恐惧感,每每思及。他便刻意避开。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要回墨尔本,他根本就忘了她是加国国籍这件事,现在她已经说出来了,他就不能再沉默了。宋以蹙紧眉头,低声问:“为什么还要走?”
秦笙笙的答案简单:“我是澳大利亚国籍,我的房子在墨尔本。”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激动,伸手便抓住她的,秦非警觉地抬头,他只得放下,强压住气,再次问道:“为什么还要走?”
秦笙笙公事公办得说道:“我是回来参加我妹妹的婚礼,签证是有时间限制。”
“你的签证过年才到期,现在还有十来天……”
“所以我才要带阿非到处吃一圈。”她顿了顿,又道:“我没说立即走。”
宋亦默顿感无奈:“你到底要怎么样?”
秦笙笙垂下头,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漂出来:“其实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保重的句子对不对?如果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宋亦默懊恼道:“别跟交代后事似地。”
闻言,她蓦地抬头,凶巴巴说道:“呸,你才交代后事!”
“过完年就走,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
“这次回来,该做的我都已经做过,该还的我都已经还了,留下来也没意思。”
“那你回去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秦笙笙嫣然道:“但那是我的家。”
“你的家不在那里!”
她别过头,不与他纠结。
宋亦默知道自己窘境,也知道自己慌了神,六年过去,他对她的离去还是无法镇定,上一次,他坐了一整夜,结果失去她,这一次……这一次……再不拉紧,难道还要再等上六年吗?他的心里在大战,可是嘴里却问出了另一句话:“什么时候的飞机?要不要我送你?”
这么迫不及待得赶人。她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看回阿非,心里堵着一口气:“不用麻烦了。”
“如果我去墨尔本看你,你会不会欢迎?”
“我很欢迎,不过宋总这么忙,恐怕不定会有这个闲情。”她操着客套词,不冷不热地回答。
他暗自叹了口气,阿非在这里,有些话实在不适合说。
不过他现在就是想说也没这个机会,秦笙笙的电话在此刻响起,低头一看,却是一串陌生数字。
三人匆匆驱车前往医院。打听清楚病房,他们便搭着电梯一路往上。房门大开,护士在里头刚换完点滴,推着车子与他们擦肩而过。一待门口让出,秦笙笙便放下儿子的手快步冲向病,洛思妍的额头还缠着纱布,见到他们三人,面色露出笑容,却苍白得很。方才听医生说出了车祸,她便心如急梵,如今看到好友这副虚弱样,眼泪便忍不住刷刷掉落,反让洛思妍无所适从。
洛思妍赶紧对她身后的两人使了使眼色,小阿非已经机敏得偎过去:“妈妈不哭不哭。”话音未落,宋亦默的纸巾已经送到眼前,她伸过手接住,擦了擦眼泪才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你怎么开车这么不小心!”
“不是我开车不小心……”洛思妍的回答到一半,又咽下去,转而道:“别哭了,都是皮外伤,我被碎片破了点皮,张文坤比我严重多了,欸,宋先生,您帮我去看看他,我现在没发动,不知道他家人来了没有。”
宋亦默点点头,知道他们这是故意支开他们,却也不点破。秦笙笙将阿非一起打发了去,阿非听说是要去见上次送他们的叔叔,也就不反对,目送他们离去,秦笙笙这才转过头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不是不小心,有人在他的车上捣鬼,我只是运气不好坐了他的车而已。”
“捣鬼,你这么确定不是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秦笙笙颇感意外,她想不通张文坤一个记者,怎么会被人使坏。
洛思妍笑:“怎么可能是意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他回家,无缘无故从楼上掉下花盆,就砸在他身后,还有另一次大家出去吃饭,有个同事食物中毒,后来才知道那份餐具本来是放在他面前的。不止这几次了,如果是意外,有这么巧这么频繁的意外?”
秦笙笙愕然:“他得罪谁了?非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