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说?”秦笙笙好奇心顿起,想不明白那个模样平常的男子会有什么来历,只是任凭她如何纠缠,好友亦不肯再透露半点。任由她的想象力极力发挥。然而秦笙笙也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发挥,单凭一个小小张文坤怎么可能扳倒得了如日中天的程东力。当日他说起自己时的嚣张姿态以及伤害阿非之后的肆无忌惮,她至今还记忆犹新。程东力从来不会对威胁自己的人客气,秦笙笙实在担心好友的这场婚礼无法举行。
秦笙笙正想得入神,门铃突然叮咚响起,回荡在半夜的大厅里有股笙笙惊人的味道,她心有惊悸,还是飞速冲到门口,透着猫眼往外看去,见到来者不禁愣住。那人又一次按响门铃,她才回过神,拉开门道:“孟师兄。”
孟平拉下外套的帽子,朝她点头,满脸疲惫:“我有事。”
秦笙笙忙打开铁门,将他让进屋内,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孟平偶尔晚归,洛思妍怀孕在身,也是她起来为他开的门。孟平似乎也同她一般沉浸在往事之中,脸上的惆怅不自觉露出来。
认真想来,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首次见面,二人的脸上多少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秦笙笙将热茶端过来,他的失落感已经收回,只是朝她笑:“笙笙还记得我喜欢喝茶。”
秦笙笙为他注满茶水,而后才发问:“师兄,您深夜来此,不会只是想找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孟平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听说那位姓张的记者在查程东力。”
秦笙笙明显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这里有点东西,如果可以麻烦你交给他。”孟平边说边自怀里拿出一个小小包裹,约莫有字典那么厚,被塑料袋抱紧了,外面又用数层透明胶黏紧。
秦笙笙接过来,沉甸甸的略有分量,于是愈加疑惑:“是什么?”
“是他们非常需要的东西。”
“和程……”
秦笙笙正要开口,却被孟平阻止:“你知道就行,记住千万别打开。给张文坤,越早越好”
秦笙笙再不敢多问,只是点头,转手将包裹抓紧,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惧。
面前的孟平却是松了口气,神色缓和,又喝了口茶:“小妍……”念到这个名字,他又顿了顿:“她还好么?”
“她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见过那位记者,是个不错的人,小妍和他在一起会过得幸福。”
“师兄……其实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要放弃小妍?真的是移情别恋?还是为了钱?”看着孟平,秦笙笙忍不住到处积累多年的困惑,对他的不满早已随洛思妍送来喜帖的那一刻悉数卸下,秦她只是有些可怜眼前的男子,这么多年,他过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春风得意。于是她又疑惑起来,倘若不快,为什么他又做出那样的选择?
是预料中的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起身道别,那些答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有什么可说的呢?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早已烙下负心汉的印记,曾经洛思妍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就在结婚的前一夜,她在大洋彼岸声泪俱下得质问,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
为什么呢?这个原因除了他,恐怕只有傅真真能答得出来了。
当年的一场股灾将他的人生彻底逆转,他本以为挪用的公款会很快就会在次日填回去,却没料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排又一排的绿字。他在股市中输得惨重,积蓄,连带着挪用的公款,就算卖了小窝,依旧是一大笔数字。小妍已经怀孕,他不忍她跟着自己吃苦,更不忍她还没嫁给他,就必须接受他可能要坐牢的事实,可是,却又束手无策,最终选择隐瞒。
傅真真就在这个时候对他伸出援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知道他的焦头烂额是所为何事,很快就用一笔巨资将他成功拉到她的身边。而这些,他怎么能告诉秦笙笙?小妍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听到秦笙笙说她要结婚的时候,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惆怅的,那个从她父亲手中接过她的人本该是他,可是他到底放弃了,就在六年前。
对于真真,其实他的心里是感激的,若非有她,也许自己现在会在牢里呆着,可是他又不得不恨她。恨她竟然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可是说到底,世界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每一个付出,必定是抱着可以收获的前提。或者说,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任何爱都希望得到回报,其实更像一种交易。她为他生了个女儿,乖巧可爱,对于她的偶尔蛮横,他也就忽略不计,只是他总害怕自己无意中的呓语里喊的会是另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那个他努力忘记却无法忘记的名字,如今有了该有的归宿,其实他应该给她祝福,可是那样的句子却怎么也无法从心里发出来。夜风袭过脸,瞬间冻结热泪,
他也以为人生会就此下去,平平淡淡的,却温馨美满。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只是稍微骄纵的妻子如今竟变得面目全非,她私欲膨胀,陪着他父亲,用报社多年的人脉及黑幕,伙同程东力在政坛商界兴风作浪,或威胁,或利诱,或打击,一次又一次在房产界谋取不法暴力。他是建筑师,他有他的职业操守,怎么能容许自己手下的房子是由一堆又一堆的伪劣产品构筑而成,怎么能明知会有悲剧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发生。所以他将一切偷偷做着记录,收集自己可以获得的证据。然而他也清楚,他的证据对程东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非那天收到的包裹,也许他至今都无法将文件送出。
他知道张文坤不止记者这么简单,上次的车祸之后,程东力已经全力调查他的身份,孟平知道自己得在他们察觉之前将那些东西送出去。其实在他决定将包裹交给秦笙笙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矛盾的,只是一想起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的心就软不起来,说他是白眼狼也好,说他忘恩负义也好,决定一旦做下,就不会再改。他也有想过,程东力获知此事也不会放过他,可是,他希望自己可以再为小妍做点事情,程东力手段狠辣,时间拖得越长,张文坤就越危险,他不希望小妍好不容易找到的依靠就此失去。
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就会有那么多的好运,那一道引擎声验证了他的猜想。
飞上天空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出很多的画面,一生的记忆在此刻悉数挤进脑海里,上学,毕业,父母的白发,小妍的微笑,女儿第一次喊爸爸的情形,还有与真真在教堂里交换戒指的那一刻,而后是无尽的黑暗。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破了夜空。
…………
孟平的葬礼秦笙笙并没有出席,而是在自己家里陪着洛思妍,近乎失神的洛思妍,捧着酒瓶豪饮的洛思妍。自获得孟平死讯的那一刻,她唯一想到的去处就是此时秦笙笙的家。那原本是她的,她和孟平差一点就在这里白头偕老。头未白,人亦未老,他们就已经散了,曾经以为只是形同陌路,那其实没有关系,谁曾想过竟是阴阳两隔。
可是她没有哭,泪水也没有落下。长长的过往里纠结的都是与他的回忆,欢笑与泪水,拥抱与争吵,还有最后一次,在接到傅真真短信的那一次,她问为什么,他低着头沉默,没有解释,将一切默认。她的愤怒、她的无法置信、她一向的笃定,全都随着他低头的一瞬间爆发。其实早有迹象,只是她不愿承认,非得黄河在眼,她才肯定低头,可是,真是太迟了。
其实她的放手并不比秦笙笙潇洒多少,她还记得他结婚前夜,自己不顾一切拨着电话只是想告诉他,她不介意,如果可以一切都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他没有答应她,他说:“宝贝,你值得更好的,我不配。”然后是她肆无忌惮的嚎哭,顾不得尊严,顾不得形象。
之后长长的岁月里,当秦笙笙在努力忘记宋亦默的同时,其实她也在不断得让自己淡忘这个人的痕迹。可是这个城市太熟悉,往事太多,稍微一个转身,就是记忆里的画面,她只能逃。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人看得云淡风轻,真的好不容易,他就永远得走了。
她多希望这次也会像多年前,只要喊一句:“孟平,你回来……”他就真的出现。
“别再喝了。”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笙笙只能轻轻做着无力的劝说:“别喝了。”
“干么不喝呢?酒是莫愁汤。”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笑眯眯在灌了一口,吞进肚子里才开口:“其实你别担心,我没哭呢,你不知道,我经常希望孟平赶紧在世界上消失,你看现在我的愿望达成了,我在喝酒庆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