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子坐在那里揉捏着右腿:“公子,是不是杀了什么不能杀的人?”
“对于你我来说,没有谁是不能杀的。”张封想了想,收起了腰牌。
“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节外生枝。”
“你的腿怎么样了?”
“无妨。”德子试着活动右腿,即便还有些僵硬也已经让他欣慰很多:“我就是担心纪寺,你说还有办法医他,是不是在安慰我?”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个人,有可能医好他。”张封想到木尘客的虚灵丸如此有效,心底也燃起了医好纪寺的希望,又想到了与木尘客之间的约定:“德子,眼下我们还有件极重要的事。”
“什么事?”
“纪寺现在半死不活,可长生印的存在很有可能促使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就像那晚他杀了陈大叔一样入了心魔。所以务必要赶紧送他去唐门,解开袖箭。毕竟唐家堡的暗器,再加上长生印的气力,这暗器十分危险。”
“我懂的公子,你不用担心我的腿,我没事。”德子单手撑地试着起身,虽说勉强站起,可右腿始终不能过于发力,终究是能走路就算不错了:“公子,你看。真的是灵丹妙药。”
看着德子的微笑,张封却低头叹息。
“公子?”
“德子,唐门之行,只能你自己去了。”说着,张封单手扶额,相比起身体上的乏力,他的内心更加痛苦。
自打二人闯荡江湖以来,他俩从未分离过。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孤身一人前去唐门,但他看公子无力的样子,心疼不已。他想问,因为他不懂;他不想问,因为他不忍心。就这样,二人久久的沉默着。
“德子,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现在还有什么事比纪寺更加重要?”一直以来德子都知道张封有很多事瞒着他,比如在洛阳,在李府,这些事的经过张封都没有告诉他。他也不问,因为张封是公子,而他说到底只是个随从。
“你不要问了,我只担心你的腿,”张封话未说完,德子打断道:“我没事,还能走。”
张封轻轻点头,又一阵沉默。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明明体谅着公子,嘴上却显得冷漠。二人各有各的心事。
“我们在唐家堡汇合,我去找你。”
德子默不作声,捡起帷帽别在腰间,抱起纪寺背在身后,有些蹒跚的向门外走去。两匹骏马哈着白气,德子看了一眼,爬上了红马。
“德子,你一直骑的白马。”张封站在一旁。
“那是我从前任性,公子就应该骑白马,而我,一个随从,就应该骑小红马。”
德子的话像是把寒冷匕首刺进张封的心脏,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德子一拉缰绳,张封赶忙拉住。
“盘缠,你没带盘缠。”张封一手拽住红马的缰绳,一手伸进怀里掏出本来要送给陈老汉的四百量银票,塞给德子。
德子也很尴尬,接与不接,二人的关系怎么落得如此生分?
“公子,你也得用。”
“我没事,倒是你,富家公子哥的做派。”张封一笑,德子也跟着乐起来,想起了往事。只是这其中莫名的多了三分酸楚,也许是离别的不舍吧。
“公子,唐门见!”德子双脚一夹,枣红马哒哒的跑走了。
张封立在原地直到望不见德子的背影才走回客栈。只是他的步履也不再稳健,连日来的过度用功透支了他的体能。他想休息一会,好在身处客栈,便随意找了间客房躺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胡三刀出门之后一言不发,领着十几个匪徒直奔昨晚安郡王住过的客栈。匪徒们心知老大落了威风,谁都不敢多发一言,胡三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那客栈的小二眉眼都高了三分,谁叫这客栈安郡王都下榻过呢?可见到胡三刀一伙面色铁青,不像是打尖来的,倒像是寻仇。
“滚开。”店小二刚要来迎,胡三刀说怒也不怒的叫骂一声,那口气倒好像是在与他打招呼一般。
这刀疤脸进了客栈直接拽了把椅子坐下,其他的匪徒大大咧咧也随之坐下。
“诶呦,我这可是红木桌椅!”掌柜的听见声响连忙过来,一瞅这几位爷的样子,登时不敢再有言语。
“拿几坛子好酒来!”一个匪徒大声嚷道,眼睛却看着胡三刀。见老大没有反对,这匪徒又凑近了胡三刀轻声说道:“三爷,那嫂子这事怎么办?还找了不找了?”
昨晚郊外客栈胡三刀一伙被打的狼狈,竟忘了胡三刀的夫人还落在客栈里。等天擦亮时再回去找时,人已然不见,这才遇到了张封二人。
“这小娘们八成是自个跑了!老青,你带人去找,实在寻不着回老宅等我,咱们在那汇合。”
“老宅?三爷你说的老宅是陇右?”
“对,陇右。”
胡三刀一伙自打成了势之后,吃喝全靠漠北,也只有老青才知道胡三刀的老家在陇右,可已有十几年没回去过。
“三爷,楼兰的事耽误不得啊。让底下几个牢靠的弟兄去找嫂子,我和大伙还是随您去楼兰吧。”
“那小娘们的事现在已经顾不上了,眼前的大事是楼兰这一趟。”胡三刀看着老青,看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楼兰我自己去,你和弟兄们帮我找找你嫂子。若是三个月内没在漠北看见我留下的信号,你就带着弟兄们回陇右,要是在陇右也没寻见我,你们就散了吧。”
“三爷!”老青吓得大喊一声,引得周围弟兄都看了过来。老青只所以被胡三刀引为心腹,不仅是引为同乡之谊,更是因为老青机灵。
“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楼兰这一趟有危险?”
胡三刀却不理他,拿起一坛酒站起来大声喊道:“兄弟们都举起来!大口的喝!”
匪徒们见老大生龙活虎,紧张的氛围也一扫而光。胡三刀掀开酒封往嘴里灌了几大口,众匪徒连声叫好。客栈里顿时嬉笑起来,热闹了不少。可老青坐在一旁愁眉苦脸,心里火烧火燎。
“三爷,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跟我说呀!”
“老青,楼兰这一趟原本我就没对你说实话。我去那也是有私心的,我也早知道会有危险,但是这危险恐怕比我估摸的要大的多,搞不好得折在那。”
“楼兰没有宝藏?”
“有。”
“那不就得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弟兄们能见着钱,就算是死了也怨不得旁人!这一趟既然有危险,我更不能丢下你,不过千万别叫别的弟兄知道了!”
“不行!我胡三刀混到这个份上全仗着各位兄弟。老青,这是我的私事,倘若我有命回来,金银珠宝大家分!倘若我回不来,你就把咱的老本给大伙分了!”
老青还欲再说,胡三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再说了,喝酒!”
“好,三爷,我不劝你。但你怎么知道楼兰会有危险?楼兰有宝藏的风咱已经透给弟兄们了,现在不让他们去,怕是不成了。”
胡三刀想了想,老青说的有理,但他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只觉得胸中闷气难出,仰头倒了碗酒说道:“方才木尘客的名字你也听到了,那小子应该不是唬咱。为什么昨晚我发了只烟花便有人来相救,来的还是木尘客这鼎鼎大名的人物?我胡三刀有这么大的威风?这木尘客必是安郡王请来的,为的也是楼兰这事。木尘客何等人物?若真是件小事郡王爷还用得着请他来?此事必是连木尘客也感觉棘手的大事!”
“那咱就不去了!不趟这趟子浑水!”
“不行,刚才我也说了。之所以去楼兰,也是为了我的私事。我一定要去,送了命也要去。但你们,一定不能去!”
“三爷,还是刚才那句话。这档口无论你说什么,兄弟们怕是也不会信了。只会让大家觉得你想要吃独食。”
“那也管不了了!我得保住你们的命!”
“三爷,你若让我跟着您去,我自有办法让弟兄们心甘情愿的不去楼兰。”
“老青,你跟着我去十有八九得陪我死那!”
“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您一句话,是要跟众兄弟撕破脸皮,不欢而散,还是让我老青鞍前马后的跟着您!”
“那你嫂子谁去找?”
“三爷,咱牢靠的兄弟不少,不缺我这一个。”
胡三刀沉吟良久,看着老青,只感觉鼻子发酸。
“好!好兄弟,”胡三刀倒了两碗酒,递给老青一碗:“干了!”
天不知不觉的黑了,月亮当真如银盘一般高高的悬在那里。孤独的人看着它会想到孤独,欢喜的人看着它会感到欢喜。此时,孤独的张封躺在客房里,却做了个欢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