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茜后来说：于晴还是和那个男孩吹了，但那男孩仍然经常来纠缠，于晴就让她帮忙，什么时候都和杨茜在一起，让那个男孩没有机会。杨茜这样说着的时候，林君他们都进入大学最后半年了，功课渐渐少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多起来。林君虽然在作息上仍未放松，但也不再每天泡在图书馆或教室里了，在刘义的怂恿下，也去看看电影，喝喝酒，打打牌。
一天晚上，差不多十点半了，刘义拉林君去学校的“红房子”咖啡屋，林君开玩笑说：“怎么啦？有什么好事，你准备请客？”刘义诡秘地一笑：“你放心，自然会有人请客。”
两个人步入壁灯幽暗、情调朦胧的咖啡屋，找一个靠窗的座位刚坐下，一位身穿白围裙的女服务员就飘过来了：“两位，要点什么？”林君一抬头：“杨茜，是你？搞什么鬼？”杨茜一笑说：“不像你这位大学者这么一天到晚忙呀？我们没事干，就应聘到这里来当当服务员。”杨茜刚说完，身后又飘来一位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是于晴。于晴满脸堆笑地说：“林博士，今晚有空来坐坐呀？”林君给弄得有些尴尬：“谁造我的什么谣，我这水平能当学者、博士吗？”
“算了，算了，别谦虚嘛。”杨茜回头看了看服务台那边，“你们想喝点什么？我去拿。”
“怎么？今天发了工资，准备请客？”林君开玩笑说。“没问题，”杨茜笑着说，“不过，听有关人士的准确消息透露，说你刚获了一个英语竞赛二等奖，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呀？”杨茜大大咧咧地说。于晴在一旁，显得有些生疏，不过也笑着说：“恭喜恭喜。”
“行，今天我请你们喝咖啡啦，要四杯吧？”杨茜看了刘义一眼，刘义挥了挥手，“去吧，”杨茜就返回服务台去了，于晴看门口又过来两个人，冲林君和刘义点了点头，“我去去就来。”
四个人坐在一起喝了一会儿咖啡，林君看于晴坐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晴也显得很生疏，不说话，刘义问了问今天生意怎么样，咖啡屋挣不挣钱之类的话，门口又陆陆续续进来不少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于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就走开了。
后来又有一次，差不多已是毕业前夕，获英语竞赛的奖金发下来了，林君拉刘义去“红房子”咖啡屋。这个时候杨茜和于晴已不在咖啡屋当服务员，林君就说：“去叫两位女生吧。”刘义除了杨茜，不认识别的什么女孩子，林君更是一个书呆子，想不出叫谁好，两个讨论了半天：“就叫杨茜和于晴吧。”两个人就去女生宿舍。刘义和林君站在女生宿舍楼的走廊上，林君还是第一次来女生宿舍，怀了一点好奇心地看那些神秘的布门帘，明亮的灯光。不一会儿，于晴走了出来说：“杨茜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刘义和林君互相看了一眼，刘义看看林君，林君犹豫了一下，说：“请你下去喝咖啡有时间吗？”于晴也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说：“请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就又返回宿舍了。这个时候正是晚上九点钟左右，女生宿舍里空空荡荡的，显得很冷清。这一层楼上全是毕业班的女生，这个时候一般不是去晚自习赶写论文去了，就是和男友逛街去了。大学里有一句谚语，叫“一年级傲，二年级俏，三年级急，四年级没人要”。说的是女大学生一年级刚进校时趾高气扬，二年级时争艳斗俏，三年级开始急着找男朋友了，四年级还没找到男朋友，可就有点不妙了，也就是说，四年级的女大学生基本上是人手一个男朋友的，所以宿舍里总是很冷清的。
那天晚上，因为杨茜不在，刘义显得心神不宁。可能是喝了一点咖啡，林君显得很兴奋，一个劲地和于晴说着话。林君大学四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似的，于晴善解人意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就鼓励着林君更加不停地说下去。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林君觉得于晴格外地动人，既温柔又善于理解人，而且她的那种略显生疏不是一种缺点，反而是一种优点，显得她懂礼貌，有淑女风范。
可惜，那时离毕业已只有四十多天，四十多天一下子就匆匆地过去了，虽然于晴在林君脑海里留下了极美好、极令人回味的印象，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毕业，很清楚很残酷的现实，将他们隔开了，林君留在长沙，于晴则听说分到了四川的一个什么地区去了。
只有一次，林君偶尔地向刘义泄露了自己的心事：“于晴这女孩子真不错，要是有时间的话，我真想追她一下。”林君漫不经心地说，刘义也漫不经心地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个时候，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分配！
4
刘义的信没来多久，林君就收到于晴寄来的一张明信片，“林君：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吗？你还是那么才华横溢侃侃而谈吗？谢谢你请我喝的咖啡。我是从杨茜和刘义那儿得知你的地址的。有时间欢迎到天涯海角一游。”
林君把这张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觉得：第一，于晴对自己的印象是不错的，要不不会主动寄明信片来，还有“才华横溢侃侃而谈”之类的话；第二，她也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林君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而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林君又从刘义那儿得知：于晴刚到海口不久，住在哥哥家，似乎找工作也不太顺利，目前尚没有男朋友。林君干脆明目张胆地暗示刘义，说“你和杨茜一定要帮帮忙，知我心者，莫过你也，”可想而知，这封信也令刘义和杨茜大吃一惊，但刘义一向为朋友两肋插刀，他立刻怂恿杨茜去问问于晴的意思，于晴含含糊糊地表示对林君不无好感。很快，林君的第一次爱情的火花给激发起来了。他下一步的计划是，想办法去一趟海口。
实际上，很多人，尤其是林君这样品性纯朴的年轻人把爱情是看得很重的，宁愿等待，也决不降低要求。林君的婚姻问题，早已引起了他家里的高度重视。林君刚一参加工作，父母就密切关注林君的婚姻动向，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儿子有无目标后，父母也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起周202围的年轻女子来。春节，林君一回家，就有不少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登门拜访，往往是莫名其妙地坐一坐，东张西望一番，又偷偷打量打量林君，然后羞答答地掩袖而去。来的借口各种各样，有的说是来看老师的，有的则是来与母亲拉家常的，甚至还有借口路过的。林君感到自己成了一头运来供观看的珍稀动物，又自思长年出门在外，不好对父母发作，后来的几天，他干脆每天到街上去东游西荡，找一些中学同学吹大牛，直到吃饭时才回家。临走时，母亲又试探问林君有无意向，林君苦笑一声，说：“妈，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了长沙，林君还是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对那么一点程式化的工作早已精通了，而时间越来越显得沉闷无聊冗长，林君开始怀疑：难道真的就这么打发一生吗？林君沉入了一种持久的苦闷。
幸好刘义的信越来越频繁，于晴也偶尔来一两封信，林君有一天忽然忆起第一次和于晴认识的事，就把那段舞场插曲叙述了一番，并且在最后开了一句玩笑，“因为你，我从此成了舞盲。”
于晴的信回得迅速又长，于晴说她压根儿一点也不记得这回事，只是她没想到无意中的举止给林君造成了如此深的伤害。她表示了歉意，诚恳地说如果有机会，她真希望能够弥补。
“如果有机会？”林君看信时，办公室里已空无一人了，此时早已下班，偶尔听得见窗外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向窗外看去，下班的人们脚步匆匆，夹着包或拎着菜，低着头只顾赶路。林君怅惘的目光又掠过那几个字，突然感到这种机械的生活是如此的不可忍受，刘义在南方正生活得自由潇洒，而自己窝在这个臃肿的官僚机构里，快一年了，庸庸碌碌，无所事事，尤其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子殷切的期待。林君仿佛听到了远方的美好的呼唤。
林君想起了刘义近期最常提起的一个话题：如有可能，你最好来海口一趟，就算旅游一次也可。
5
林君的海口之行实际上一直拖到了差不多3月份。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上班，看看报纸，到其他办公室溜达溜达，下班后就到处乱窜，很晚才回他那个狗窝一样的小房间。上班的时候，林君也很少呆在办公室。他只要一看到处长那审问一样的目光，听到老罗那叽叽喳喳地一天到晚议论政坛动向的声音，脑袋就要炸开。他干脆跑去其他办公室，找几个年轻同事聊天。以致到了后来，林君完全得了办公室厌倦症，在自己办公室里坐不住，坐得稍微长一点时间就浑身发痒浑身难受，以致他每天在其他办公室的时间比在自己办公室还长。后来处里的人也习惯了，只要有电话找林君，冲门外喊一声，林君就会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几个有些来往的同学后来问怎么老不在办公室，林君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瞎忙一气。”
林君临去海口的前几天，精神异常地好，每天哼着歌，轻快地上上下下。正好长沙的天气也开始暖和起来，沉重的外衣一件一件地褪去，阳光也显出温煦和蔼的一面，林君完全有些心潮澎湃、激情勃发的感觉，以至一向唉声叹气自认倒霉一心想当官四十多岁了还只混个主任科员的老罗，也被林君感染了，眉开眼笑地看着林君说：“年轻真好，年轻真好。”而另几个年轻同事也不客气地嘀咕：“林君这小子，是不是春心萌动？”
林君在即将飞往海口的前夕，兴奋达到了极点。他给刘义拍了一个电报，又给家里去了一封信，说即将出一趟差，回来再给家里写信，而对处长，他则借口家中父亲住院，需回家一趟。
林君将一切安排妥贴，和来往最频繁的朋友和同事都没说，就悄悄地买了飞机票，开始了他早已盼望的海口之行。
6
飞机一越过琼州海峡，林君就把脸贴在玻璃窗口，向下望，果真和想象中的城市一模一样，绵长的海岸线，洁白的沙滩，连绵的美丽的绿色的植物，海边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还有隐隐约约的街道与人流。来不及多看，飞机一下子就降落了。
林君穿着牛仔裤，背着一个宽大的牛仔包，兴致勃勃地朝出口处走去。迎面而来的各种各样的面孔，写着“接暳暳”的牌子，林君仔细地扫描过去，没有看到刘义，林君又仔仔细细在人流中搜寻了一番，还是没有。后面接踵而出的人潮将林君挤出了出口，林君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左寻右找，还是没有刘义。这小子？林君低低骂了一句，步向公用电话亭，摸出一个小本子，打了刘义的BP机。
趁这会儿功夫，林君打量了一下周围，机场停车场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一张张巨大的广告牌傲然挺立：“寰岛泰得大酒店，您理所当然的选择！”“椰树牌天然椰子汁，原汁原味”。而一个个时髦漂亮的女孩子，拥着刚下飞机西装革履拎着密码箱的男士走向一辆辆小轿车。
刘义回了电话，在电话中，他抱歉地说今天有一笔重要业务，务请林君原谅，他要林君坐出租车到他公司来，他把公司的地址详细地告诉了林君。
林君虽然已有点疲劳，但兴奋感仍然未退。在出租车里，他看着一栋栋高楼、一座座宾馆突兀飞过；他看见街上挂满五颜六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天皇巨星黎明莅临海口”、“夜巴黎俱乐部开业周年志庆”；他更惊奇地看到椰子树耸然而立，婆娑起舞，剪影一样地在蓝色的天幕上衬了出来。
出租车很快地到了刘义所说的金贸区，林君站在马路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座山峰一样的高楼下，而街道，像峡谷一样贯穿于这些山峰与山峰之间，一抬头，太阳也觉得远了小了，却是炎热无比，当头曝晒。林君找到了刘义所说的金城大厦，电梯缓缓升到八楼，门一开，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铜字：新世界置业公司。
“刘义在吗？”林君小声地问一排写字间前的服务台小姐。
“好像刚才出去了。”
林君一时有些茫然，“他说好要我来找他的。”
这时，写字间里有人探头出来看这边。
“那你在沙发上坐着等等他吧。”
林君走向门口左侧的一排沙发，放下行李，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房子实际上宽大得很，只是被一个个写字间隔开，显得有些拥挤。
服务台的小姐送了一杯冰水过来，林君说：“谢谢。”又茫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海口的天空真是蔚蓝得一尘不染，这么明亮的天空，这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空。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林君有些焦躁不安了，他站起来问了服务台小姐好几次，问刘义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小姐一概不知。
差不多快到下班的时候，刘义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林君正要迎上去，刘义挥了挥手：“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出来。”就往里面走去。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刘义才走了出来，一把抓住林君的肩膀，“嘿，长胖了。”
“能不胖吗？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真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急事，让你久等了。”
“操，你跟我来这一套客气。”林君的大学语言脱口而出。
走“吧，我们中午随便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我那儿休息一下，下午再好好撮一顿。”
坐在一间快餐店宽敞亮堂的玻璃墙边，林君打量了刘义一下，好像又熟悉又陌生，昔日的学生气荡然无存了，现在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白领，但有些隐隐的忧虑写在眉间，有些倦意隐在额角，林君突然觉得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快一年没见面了。
“怎么，特别忙吗？”林君问。
没“办法，在这鸟公司就是这样，上下班要打卡，平时请假都很难，还是内地好啊，悠哉游哉，大锅饭，多干点儿少干点儿都行，这儿不行，一天到晚累死了，真正给老板当牛做马，最后也不过混口饭吃。”
林君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汤。
“杨茜呢？”
她“现在在金盘上班，离这儿挺远，比较偏僻，晚上回去还得有人送，她那边也有一张床，有时忙就睡到那边了。”
林君不自然地把眼睛移向窗外。
刘义靠在座椅背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眼睛，问：“你请了几天假？”
“一个星期。”
“那还不急，我慢慢来安排。你先说，你想怎么过？”
林君思忖了一会，说：“如果你特别忙，干脆把你的单车借给我，我自己到处逛逛，反正后天就星期六，你再陪我。”
“也行，我们这鸟公司实在管得太严，只好委屈你了。”
“嘿，你还跟我这样。”林君责备说。
刘义突然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于晴那儿，你先别急，我安排妥了，再叫你。我明天晚上就要杨茜过来，其他同学我也通知一声。”
林君有点不好意思，不再言语。
7
按照刘义介绍，林君先去了海口的几个风景点转了转：万绿园、滨海公园、五公祠……海口绿化很好，空气新鲜，街道干净，但又到处人流拥挤，混乱不堪，有一种乱糟糟的活力，满街内地来找工作的年轻人，让人感到莫名的兴奋和冲动。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林君正坐在刘义的宿舍里翻报纸。刘义是和公司的几个同事合住在一个套间，每人一间房，客厅、饭厅、厨房共用。林君正准备站起来，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女孩，一条白底红花裙子迅速地飘起：“嘿，林君。”
林君一看，正是杨茜。
“刘义呢？”杨茜有点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刘义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可能马上回来了吧。”林君说。
“你比以前胖了不少嘛，啊，大才子。”杨茜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林君咧开嘴巴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