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茜以前在很多男孩心目中是一个冷美人，不怎么喜欢言语，只有林君和她熟了，才发现杨茜其实是一个热心人，又有很多鬼点子，以至林君在给杨茜的毕业纪念册上留言写道：“天啊，杨茜小姐她不是人，她是一个仙女，一个鬼精灵。”据说这句留言在女生中引起了轰动，一致认为写得又好又妙。
“喂，你现在怎么样嘛？”杨茜坐在刘义的床上，问道。
“马马虎虎，混日子吧。不像你们，充满朝气活力，活得自在。”
“哈？你还拿我们来挤兑，我们早都老啦，老啦，不像你，还是学校那个样子，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样子。”
林君一笑：“你还真是一副历尽沧桑的口气。”
杨茜不再笑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别人以为在海口怎么样怎么样，其实，每个人心里自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表面上快活风光而已。”
林君不再言语。
正好，刘义回来了，杨茜站起来，从刘义手中接过公文包，问：“那单生意谈成了吗？”
“差不多了。”刘义脱了皮鞋，换上一双拖鞋，走了两步。
“你玩得怎么样？”刘义问。
还“行，海口就是有点乱糟糟的，好像车也开得没什么规矩，人也走得不讲什么交通秩序。不过还行，城市虽然小了一点，还是有朝气，有活力，房子都建得挺漂亮。”
海“口这几年房地产投了几百个亿，我们这栋楼附近，有几十栋高层建筑，几年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地，真正的荒地，以前这儿是滩涂。”
“哦，变化挺快。”
刘义又看了杨茜一眼，“先去吃饭吧，等会我早点送你过那边去。”
林君假装翻报纸。
杨茜过了一会才说：“家里又写信问我们调动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再说吧。”刘义不愿多说。
林君感到自己像一个多余人，刘义现在变得稳重、男子气多了，林君感到。
8
刘义打了将近一上午的电话，通知所有在海口的同学约好中午十一点半在潇湘酒家相聚。
然后，刘义冲林君说：“你想去王琳那儿吗？她就住在这附近。”
“反正没事，也行。”林君说。
王琳是林君班上一直最得意的同学，在中学就入了党，一到大学就当了林君他们的团委书记，毕业时她姐姐又帮她联系了海口一个政府机关。
在大学里她相貌平平，又令人不敢高攀，如今到了海口据说非常走俏，追她的人不少。刘义有点嘲弄说：“有一次几个男同学打赌，说谁敢亲王琳一下，奖他一百块钱，也没人敢应征。等会你看看她，眼镜也不戴了，只戴博士伦，还美了容，完全一副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模样。”
果然，乍一见到王琳，林君没有认出来，倒是王琳热情地走过来，一伸手，林君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和王琳握了握手。王琳仍然一副书记的样子，亲切地问了问林君的情况，又夸耀自己福利待遇多么好，刘义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林君呢，只好频频点头。
“你见到了罗娜吗？”王琳问。罗娜也是他们同班同学。
“还没有。”林君说。
“于晴呢？”
“也没有。”
她“们两个最有意思了，海口市工商局原来有个小伙子，也是校友，最早看上了于晴，拼命去追，于晴没答应。他又去追罗娜，也不知罗娜怎么想，两个人就同居了。如今罗娜一见到于晴，绝对不搭理，于晴呢，看到罗娜，也假装不认识，真有趣。”
林君去看刘义，刘义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王琳又说了很多同学的趣闻，什么吴兵现在胖得像头猪，一坐下就打呼噜，什么张力成了模范丈夫，对他老婆百依百顺。班上总共七个在海口的同学，林君还没见上面，王琳已一一介绍了近况。
差不多闲聊了一个小时，三个人才动身一起去潇湘酒家。
9
潇湘酒家是一家湘菜馆，林君他们三个人赶到时，杨茜早已在那里等候，不一会，其他几个人也陆续来了，罗娜最后一个到。罗娜一到，就大惊小怪地又是和王琳开玩笑，又是冲林君卖弄风骚，“哇，大才子，有空出来玩呀？”
林君笑笑。
实际上，林君对罗娜的熟悉远胜过班上其他女生，他曾和罗娜一道在长沙市北区政府实习过。一起在那儿实习的总共有三男二女，罗娜和林君都在信访办，不过一个星期，信访办成了区政府大楼里最热闹的办公室，区政府不少未婚、已婚男青年闻风而至，罗娜又是和他们打情骂俏又是约去看电影、逛街，最好笑的是长沙大学的一位小男生也在这里实习，每天围着罗娜团团转，跟在罗娜屁股后面喜颠颠的。林君和另两位男生就找这小伙子开涮。每天中午，实习生们就在办公室里打“跑得快”，罗娜也是“跑得快”迷，那小男生自然自始至终守护一边。打着打着，林君他们就要那小伙子去买包烟，小伙子不动，林君他们就冲罗娜说：“看来得你下命令才行。”罗娜一挥手：“你去吧，”小伙子不情愿地嘀咕着出去了，回来后，林君他们还嫌烟不好。事后，几个男生才偷偷直乐：一分钱没花，让那小子又孝敬了一包烟。
罗娜到处走红，在学校里，连研究生们也追过来了，后来听说她跟了一个经济系的研究生，后来又听说她被那个人甩了，后来又听说她跟那个研究生到了海口，又不知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子。
王琳看了看正在聊天的几个人，说：“都到齐了，点菜吧。”
林君抬头去看刘义，刘义正低着头和吴兵在聊天。
罗娜袅袅娜娜、妖娆多姿地站起来说去打个电话。王琳看着满是狐疑的林君，把嘴凑近林君耳边，低低地说：“于晴不会来了，现在凡是罗娜参加的活动，于晴都不会来；于晴参加的活动，罗娜也不会去。”
菜很快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老同学们很久不见，兴致都很好，很快地，大家喝得酒酣耳热，话也多了，林君基本上都是听，发现同学毕竟不同于以前了，大家说话，似乎总有某些顾忌，只谈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股市啦，房地产啦，另外，似乎彼此也不太了解各自在忙些什么，总是些客套话。
林君悄悄地问刘义：“你们在海口这样聚会多吗？”
“刚来时聚过几次，”刘义说，“后来各忙各的，很少联系，偶尔通通电话而已，实际上，要不是你来，我们今天可能不会坐在这儿。我算算看，”刘义停了一下，“差不多四五个月大伙没见过面了。”
吃完饭，王琳约去她那儿玩，罗娜、吴兵、张力都有事，先走了，刘义、杨茜和林君就一道去王琳那儿，又玩了一下午牌，在王琳屋里吃了火锅，天就黑了，刘义说他先送杨茜回去，让王琳呆会送一下林君回他宿舍。
10
林君和王琳沿着一排排椰林走着，夜晚，椰子树如同泼了浓墨重彩，在天幕下黑黝黝的一大团，路灯从椰树宽大的叶片下洒下来，海口的夜晚开始有了凉意。
“刘义和杨茜也挺不容易的，”王琳感慨地说，“两个人工作、户口现在还没着落，好在刘义还挺能干。”
林君没有言语，落寞地看着前面，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林君停住了，那个人也停住了，王琳最先叫出声来：“于晴！”
于晴穿着一身浅红套裙，显得很慵懒优雅地站在那儿，于晴的眼光很久才从林君脸上挪开。
“你中午怎么没来？”王琳亲热地说。
“我正好有点事。”她回过头来看林君，“刚来吗？”
“对。”林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现在去哪儿？”王琳又问。
“我去我哥他们家，”于晴还是把目光停留在林君脸上，“你们呢？”
“刘义、杨茜刚在我那儿吃完饭，刘义送杨茜过金盘那儿了，要我送一下林君。”
“去哪儿？”
“去刘义那儿，”王琳说，“走吧，一起走走吧。”
“好的。”
在夜色中，林君偷偷地打量着于晴，于晴脸上显出落落寡欢、很疲倦的神色。
王琳和于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突然，一辆自行车从后面冲上来，车把带了于晴的手一下，于晴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有毛病啊！”
骑自行车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目瞪口呆地回过头，似乎不相信有人骂他。
“神经病！”于晴低低地又骂了一句。
林君惊讶地去看于晴，于晴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继续和王琳低低地说着话，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三个人很快地走到了刘义宿舍楼下，林君邀请说：“上去坐坐吧。”
“我不坐了，”于晴回头看了林君一眼，“我还要去我哥家。”
林君冲动地说：“我送你一下吧，这么晚了，听说海口不太安全。”
于晴又看了林君一眼，说：“你又不熟悉海口的路，不用送了。”
王琳关切地说：“那你路上小心。”
“我坐中巴就是了，反正下车就是。”
林君看着于晴的身影消失在人行道上的树荫后面。
王琳也告辞了。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钟，刘义回来了，林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刘义刚才碰到了于晴，想了想，他还是没说，他想看看刘义怎么说，可是闲聊了半天，刘义却似乎一点也没有谈起于晴的意思，好像信里说过的一切都没说过似的，林君隐隐地失望，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林君来海口已经三天了，刘义却还没有和他正式地谈过一次于晴的事，好像有意回避着这件事似的。
11
星期天，吴兵打电话过来，约林君去他那儿玩。林君跟刘义一说，刘义似乎如释重负地表示了同意，“你去他那儿看看也好，我正好忙点别的事。”
吴兵现在在海口开了一家专营摄影器材的小店。吴兵在学校时就属于那种吃饱喝足、百事不管的角色，来到海口后，更是体重从105斤骤升至150斤，已有点臃肿的趋势。吴兵在海口算是发了点财，他起初在一家摄影店里打工，后来自己开了一个摄影小店，然后又转到专营摄影器材。
林君在海秀路的一排椰树掩映下的店铺中找到了吴兵。吴兵一见林君，拍了拍手：“哈，欢迎欢迎，今天我算休息了。”他转头冲站在柜台的一位女孩子说，“今天我陪朋友，有人找让他打我BP机。”
林君看了看那柜台里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长得面容姣好，身材苗条，林君看她时，她也正用很亮的眼睛看林君，又声音清脆地问：“你中午回不回来？”
“不回来了。”吴兵说。
吴兵招呼林君进店里来，两个人从一间小楼梯爬上二楼。一上二楼，房间里的布置让人眼睛一亮：房间不大，约二十平米，里面还有一间卧室，却布置得典雅大方，地上铺了地毯，几幅风景照挂在墙上。两张红木座椅和一个茶几倚着墙边，墙角堆放着先锋音响。电视机呢，立在红木座椅的正对面，还有冰箱，也摆放得恰是位置。
吴兵把鞋一脱，往地毯上一坐：“正好休息一天。”
林君脱了鞋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喂，你小子小日子过得满不错嘛，”林君来回走动着，“小家庭建设得不错嘛，结婚了吗？”“在海口结什么婚，”吴兵大大咧咧地说，这“地方压根儿不适合结婚。”
“有一位了吧？”林君看着吴兵，“老实交待，下面那个小妞和你什么关系？”
“她也住在这儿。”
难“怪，我说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再说，你在学校里以邋遢出名的，我还以为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讲究起来呢，原来果然是有人料理家务。”
“别这么贬低咱们。”吴兵嬉皮笑脸地说。
吴兵从冰箱里摸出一罐可乐，递给林君，自己又摸出一罐，拔开，灌了两口，抬头问林君：“过得还好吧？”
“怎么说呢，吃不饱也饿不死。”林君也往地上一坐，“比不上你老兄潇洒。”
“什么潇洒不潇洒，”吴兵把手往地上一撑，侧着身子，眼睛看着天花板，“我是想通了，人在世上一辈子，就是吃好喝好，自己不亏待自己，才不算枉来世上一趟，我现在目标很明确，挣钱，花钱。”
“说得好，”林君眯起眼睛说，“人就是这么回事。”
“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真不值。”吴兵说，“在海口的几位同学中，我算最不想事的，但我也没什么包袱；刘义，还拖着杨茜；王琳，自然一心想出人头地；于晴呢，更是一下子想这样，一下子想那样，老是跳槽，换了七八个单位。”
“于晴换了七八个单位？”
“你不知道啊？”吴兵眼睛瞪着林君说，“她平均一两个月换一个单位，最早在一个什么公司，好像里面有什么人眼红她能干，搞她的鬼，后来又一家，说是老板对她性骚扰，总之，她自己也要求高，不过海口也不太适合女孩子呆。听说于晴现在越发厉害了，要是什么人敢得罪她，她非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不可。不过在海口这个地方，像于晴这样又想洁身自好，又想有点什么追求的，也只好这样子。”
林君默默地喝着饮料。
“不说这些了，”吴兵说，“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说这些干吗？丧气！
咱们今天好好出去玩一下。”
吴兵站起来，从门后摸出两个摩托车头盔，问：“你今天想玩什么？”
林君说：“我反正对海口不太熟，随便干啥都行，听你的。”
好“，我先带你去玩一会儿电子游戏，咱们再去喝茶，晚上去跳迪斯科，不尽兴不回来。”
晚上回到刘义宿舍时，刘义已睡着了。林君在黑暗中默默站了一会儿，窗外的灯火隐隐射进来，林君突然感到：虽然人已在海口，却似乎与213原来想象中的那个海口大不一样，虽然和刘义、于晴越来越近，却又好像隔得越来越远，尤其和于晴的事，似乎更加渺茫，更加虚幻似的，连她面都很难见到。林君感到一片茫然，别人，自己，都觉得如此的虚幻、渺小，在这个城市里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值得如此认真，如此兴师动众。在长沙时，林君以为在海口会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一旦来了，却似乎更加茫然，更加不可知。对于未来，林君更觉得格外的渺茫。
12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刘义已经走了，在床头留了一张纸条：林君，我上班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Calll机。
林君爬起来，抹了一把脸，决定先去定回长沙的机票，然后再作打算。
林君买了星期三早晨七点回长沙的机票，从机场售票处出来后，林君看着大街上南来北往的人流，感到自己是如此地孤寂。他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他想去看一下于晴。
于晴的地址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很快地他就来到于晴公司的大楼前。
在电梯里，林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他心里怀着一种苍凉的忧伤看着自己：一位文质彬彬的小伙子，穿着一件T恤，牛仔裤，看上去永远那么落寞，不合时宜，似乎总有着什么不满足的忧虑。
于晴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中站了起来。她看到林君，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嘴角透出一丝微笑。很多人抬头看了林君一眼，又低下头去。于晴弯腰和身边的一位女孩子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嬉笑了一会儿，林君隐隐听见那女孩子问：“男朋友？”于晴敲了她一下，止住笑，重新站直身子，走了出来。
坐在会客室的沙发里，于晴问：“你怎么找来的？”
“按图索骥。”林君直直地看着于晴，心里满是狂乱和说不出的滋味，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的滋味。
“谁是骥？”于晴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眼睛却躲避着林君痴痴的注视。
林君也笑了。
于晴今天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套裙，显得优雅洒脱。林君绝望而痛苦地看着于晴，似乎希望就在眼前，却又那么渺茫、遥远，遥不可及。
于晴抬头看了看门外。
林君感到自己受了冷落，他问：“今天很忙吗？”
“星期一，有一点，”于晴说，“不过，也没什么事。”
“你中午在哪儿吃饭？”林君问。
“公司有盒饭。”
“你能现在出去吗？”林君满怀希望地问。
“现在？”于晴愣了一下，“现在可能不行，我中午还要加班，要把一份报告交上去，下午就要讨论。”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时出现冷场，林君又狂热又痛苦，混杂在一起，感到忍受不下去了。林君心底一阵绞痛，他想马上离开这里，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鼻子一酸，他的泪水都快夺眶而出了。他站了起来，说：“那你忙吧，我反正是顺路经过，我再去逛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