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泰经营工厂失败,经济损失很大,连家庭生活都出现了困难。为了谋生过日子,无可奈何,周正泰夫妇在九龙街头摆起了小摊子。
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流水。
在拥挤的街口,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摆书报摊,过往行人三三两两来买书报。头几天,生意比较忙,每天可以赚到1—2百元港币。正泰清晨去进货,希希上午8点出摊,正泰下午帮希希一起卖书刊,直到夜间8点钟以后回家。
王希希在大街喊卖报,引来不少行人。一个教师出身的高雅的上海姑娘,沿街叫卖是件不容易的事。起初,她怎么也开不了口,喊不出声,实在是怕丑,这毕竟不是她这样的人所做的事。没奈何,她就在家中关起房门练喊,自己对着大镜子做叫卖模样,自己看了都要笑出声来,有时笑完之后,脸上还有泪滴。看着忠心耿耿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看着白发苍苍的二老已经把压箱子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她还有什么迟疑的呢?于是,第二天在大街上,不顾廉耻地就喊出了声。
行人见一位端庄美丽的妇人在叫卖,有的好奇,有的同情,就向她买书、报、刊物了。这样,王希希闯过了一关,生意就渐渐地做成了。
下午,人来人往,穿红戴绿,妖艳亮丽,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行走着,有发型入时、衣着怪样的女士,有洋装笔挺、神气活现的男士,还有喇叭裤拖地的阿飞们,还夹杂着身穿校服的中小学生们,经过报摊,翻翻看看,多多少少地买一点。
有两个青年在喊:
“我们要买《中国时报》、《民报》,快点拿呀,老板娘!”
希希笑吟吟地说:
“对不起,这两种报已经卖完了,明日请早。”
谁知那两个青年喊了起来:
“什么卖完了,明日请早你妈个头!不识相的大陆婆!”
这两个阿飞撩起就是两三脚,把个书报摊踢翻了,书报撒落一地,还有几个小阿飞抢了书报就跑了。
王希希无还手之力,叫了几声也没有用,只见那两个阿飞扬长而去。王希希痛苦地扑在地上捡书报,有苦没处去说。正巧周正泰过来了,见此情况,只能摇头叹气,无法子可想。还尽量想出一些话来安慰妻子说:
“算了希希。没有大损失就不要难过了。今天我们早点收摊,明天我与你一起来出摊,看谁还敢横行霸道?”
王希希想自己必须坚强一点,有困难要熬过去。现在毕竟与丈夫在一起,再苦也不能算苦。便拉着丈夫的手点了点头,硬把眼泪咽了下去。
书报摊看来是摆不下去了。后来有些不正经的男青年公然经常到书报摊来闹事,来捣乱,大有调戏妇女,欺侮内地来的人的情节,实在太可恶,太气人了。
一个披头散发戴着一只大耳环的男子说:
“我要最性感的电影画报,要有许多三点装或裸体画面的,要有电影明星们的八卦新闻的,越肉麻的越好。嘻,嘻,我的美人儿,有这样的画报吗?买一本!”
希希看来者不善,连忙大声说道:
“没有!这里没有这种刊物卖的,对不起!”
那个阿飞又说: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对不起是这样,对得起也是这样。没有美女画报就看你吧!我每天来看你。你若有空,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好吗?”边说边动起手来,一只手向着王希希的领圈里伸进来,做起下三滥的动作来了。
希希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用力将他推开,口里喊道:
“你耍流氓,我要喊警察了!”
一次次的骚扰,使王希希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书报摊摆不下去了,王希希只有同婆婆一起去摆瓜子摊、豆子摊。周正泰同父亲一起去贩海鱼,每天早晨到海鲜市场去摆鱼摊。
王希希身穿半旧的蓝白格子短衬衣,黑绸裤,平底布鞋。手提两只竹篮子,带着一沓沓的粗纸,把瓜子、豆子包成三角形的包,一包包地摆在小摊子上。在街头巷尾卖,每天可以卖出40—50包,赚得十几元钱,苦度日子。
婆婆非常疼爱媳妇,婆婆也安慰她说:
“希希呀,不要紧。这点苦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20多年前,我们初来香港时更苦。那时,我们没有地方落脚,马路上又不能睡,我们只有半夜三更睡到警察署门边,被警察发现后抓到里面去睡了个把星期。我们分男、女号子睡下,才算是找到了临时住处。出来后再四处流浪,到处卖苦力,打短工,慢慢地总算撑起了一个家。希希呀,妈妈是个香港婆,不怕苦的,妈妈是个吃苦过来的人。”
希希听了很感动。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做人,孝敬这位坚强的婆母。这个家,要因我而兴旺,不能因我而败落!
公公虽然是个老香港,会做生意,可是贩鱼十分辛苦。与正泰两个人整天衣服湿辘辘的,总是干不了。一盆盆鱼蟹端上端下,腰酸背痛的。
但是,周正泰想,与自己心爱的妻子在一起,再苦再累也不为难。
只有小一番日子过得比较安稳。上学放学按常规进行,家里诸事不用他操心。他每天穿得干干净净的,吃得饱饱的,快乐地过日子。家里人吃的是粗茶淡饭,但一番的小菜总要好一点。王希希要正泰把最好的活海鱼带回,给儿子清蒸着吃,牛奶和巧克力总是少不了,还有意大利麦米冲着喝,把一番养得壮实健康。
五月的一天,太阳光底下下着白雨,香港的雨像莲蓬头淋下来似的,边出太阳边淋着雨。雨点连成线,刷刷地飘落地面马路上,人行道都是湿淋淋的,地面上很滑。正泰家今天要来两个同乡的客人,希希就不去摆摊了,在家里清理房间做大扫除。老母亲要到附近菜市去买些好菜。
8点钟以后,老母亲走在清静的街上,路上行人稀少,有些铺子还没有开张呢,老母亲买了些肉、蛋、蔬菜准备回家。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一辆小汽车急速驶过来,老母亲在湿漉漉的马路中间快奔向前,滑了一大跤。小汽车压伤了老母亲的脚。见老人家倒在马路中间起不来,迅速逃逸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路边有少数行人见到,说是辆黑色小汽车。
可怜老太太的小菜撒落一地,小菜篮滚到远处被压扁了。
正泰和希希赶来了,正泰高声呼叫:
“妈,您怎么啦?怎么额头上有血,有个大口子。妈,我送您去医院,您不要怕。”
希希来不及去捡马路上撒落的菜了,篮子也不要了,护拥着婆母,一起去医院,救治老母去了。
真是祸不单行,屋漏还遭连夜雨呀。
老太太头部摔破,双脚有扭伤,压伤,还没伤着骨头。总算还好,在医院急诊室里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缝了几针,脚腕处敷了伤膏药,拿了些口服药,当晚就回家了。本应由肇事司机赔付医药费的,可惜早已逃之夭夭,无处去寻。老太太的不幸事故,对周家来说,真是雪上加霜。
夜深了,一对终日劳累被贫困煎熬的夫妻睡在新房里。两人转辗反侧,睡不着觉。两个人都在想如何渡过困境,但两个人都怕吵醒对方。都想说话,也都不敢说话。夫妻间只是挨得近近地躺着。只要双方中有一个人动一下手指,就会把对方碰醒。只要双方中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话,那么话匣子就会被打开。那么,今夜就睡不好觉了,明天就没有精力去工作了。
紧张呀,贫穷夫妻连睡觉都如此紧张,患难夫妻连睡觉都懂得如何爱护对方。
过了12点钟,两人还是睡不着,无可奈何希希终于拉了一把丈夫,轻轻地说:
“阿泰,婆婆的医药费是我向亲戚借来的,马上又要过年了,开支会大一点的。开学后,一番又要交学费了。你说我们这样下去怎么办呢?经济上是越来越紧了。我希希有劲好像使不上来呀。”
正泰也在想这个问题,两人是同床同梦,心照不宣呀。正泰亲了亲妻子,搂着她轻轻地说:
“阿希,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其实,我研究人体工程方面的学问,已经有好些年了,研究的重点和制药的设想,已经有个初步方案了。如果有一笔资金,相信我们的事业可以起步的,家里的经济状况是会迅速改善的。阿希,我不会让你一辈子吃苦的。”
希希紧紧地搂住丈夫,夫妻俩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希希、正泰都在想,只要与爱人在一起,是没有过不去的难关的。
隔墙有耳,一石激起千重浪。儿子周一番听到了家庭的秘闻,准备为改变家庭命运出一分力。
13岁的一番,这段时间以来,知道家里钱不够用,父母生意不顺,奶奶又遭车祸事故。连爷爷都要去海鲜市场贩海鲜,这是爷爷多年来不再去做的事了。自己虽是个快乐的香港少年,无忧无虑地上学读书。现在家中资金这么缺乏,爸爸的研究工程上不去,怎么办?
一番小小的年纪,已经知道为家庭操心了。
一番想呀想,突然想起当年他跟爸爸来香港的时候,金凤姑妈给了他一件贵重的首饰。是金凤姑妈一生中最值钱的东西,是雷英伯父家的传家之宝。能动用它吗?
他最心疼的人是妈妈。他觉得妈妈跟着爸爸来到了香港,来到这个家。由于生意上的失败,大家又干起了老本行,妈妈太吃苦了。她来香港,简直没有享过福,总是在吃苦。想起亲爱的妈妈,他的心好疼,好疼。一番想清楚了,把姑妈给他的首饰拿出来,助家庭一把力。
放晚学了,他走在宁静的小街道上,他不想到哪儿去玩,更不想去买点心吃,也不想到爸爸的水产巷去看热闹了,他径直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进入自己的小房间内,一番不像往常那样马上做功课,而是打开自己小书桌的抽屉,拼命地找一样东西。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他急得满头大汗。由于自己生怕丢失,所以将此物藏得很紧。只有搬开别的东西,细细地找,好容易在中间那个抽屉里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红丝绒的小包,一捏硬硬的,一番笑了。一番从红丝绒包里取出了一只银光闪烁的手镯。
这是金凤姑妈赠给他的宝贵礼物,好多年来,他一直珍藏着,这次决心将此物件献给父母。不知能值多少钱?即使这镯子不值钱,心想也是自己的心意了;如果这镯子很值钱,那不就能帮助父母渡过难关吗?
晚上,小一番进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妈妈的怀里,不知是笑还是哭。王希希就把亲爱的儿子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床上。妈妈问他:
“番儿,今天有什么事呢?看你那么的高兴?”
一番说:
“爸爸,妈妈,家里有困难你们都瞒着我,让我无忧无虑地上学。其实我心里明白,妈妈最苦了,奶奶都跟我说了。爸,妈,我来香港时,金凤姑妈送给我一只镯子,现在我转送给你们,到金货铺去估个价,如果值钱的话,就卖了,给你们生意做本钱。”
我的天,孩子那么懂事,父母感动得眼泪直流。周正泰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拍拍一番的背说:
“我的孩子真懂事,一番是个好孩子!”
难得孩子有这片孝心,爱心!周正泰夫妇俩抢来抢去地抱孩子——这是阿妹用心血教养出来的孩子呀!
迎春时节,寒流解冻。人世间的真情能融化坚冰,人间的真情能催开迎春。
一番献出的宝物,换来了一笔大额资金,周正泰沉寂多时的人体工程研究事业吐蕊了。把这笔款子再加上向亲友们借的钱,凑在一起,使正泰公司正常运转了。王希希帮正泰理财,外加几员职工,周正泰总管,研究所的工作出现了蓬勃生机,工作纳入了项目流程,为人体健康工程作出了生物学方面的研究和药物研制。
王希希破涕为笑了,爷爷奶奶喜极而泣了。小一番连蹦带跳,高兴得像只小花狗。全家人融化在初步改变命运的喜悦和幸福之中。
王希希问正泰,为什么这只镯子如此值钱?其中的秘密在哪里?是不是金货铺老板弄错了?希希的心里有些不踏实。
周正泰告诉妻子说:
“阿希,绝对没有弄错。这只镯子是有来历的,十年前,阿妹在分别时曾对我说过。她说这是雷英赠给她的订婚镯子。是雷英的母亲从菲律宾带回来的,是雷英母亲年轻时的东家太太临终时赠给她的,据说是一位菲律宾富商从英国买回的,据说这只上等白金上等钻石的手镯是英国王家的宫廷饰品,极其昂贵的。是雷英家的传家之宝。那位菲律宾富商就是东家太太的先生,雷英的母亲是东家太太的义仆,后被东家太太认为义女。”
“这是多么复杂的故事,听起来多传奇,这么宝贵的高尚饰品带有多美的传奇色彩!所以,雷英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变卖的。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阿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把一番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她毅然绝然地把宝物赠给了他的义子——周一番。”
王希希听后,万分感动。她说:
“阿妹这个人就是这样,她对人是真心的,从小就是这样的。”
希希的眼泪一直在簌簌滚下,她又说:
“对于阿妹的大恩大德,我们今后一定要报!一番是我的儿子,也永远是阿妹的儿子。”
其实,这些年来周正泰一直就不清楚这只镯子的价值。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阿妹曾隐隐约约地对他讲过,雷英兄也提过几次,现在估了价,才彻底弄清楚了。正泰想,与阿妹、雷英的贫贱之交了不起呀,他们是真正的人!
雷英说母亲过去曾回忆过,她的义母临终时曾这样说:
“阿囡,我亲爱的女儿,20多年来,是你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照顾我生活上的一切,你是我的亲女儿,比我自己的儿女还亲。你的兄长和姐姐花掉了我的财产,占了我家很多的土地和商铺。最近又分掉了我的庄园和房舍。现在,上帝要我回去了,天父在召唤我了,阿囡,我要走了。我没有什么财产可给你了,只留下了这只手镯,给你留个纪念,阿囡,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把它变卖了,你要珍藏!”
雷英从母亲那里听过这动人而凄惨的故事。
周一番用宝物逆转了家庭的命运,可是远在湖北的姑妈毛金凤依然在过着贫困的日子。
现在周一番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学,爸爸的鱼摊撤消了,妈妈的瓜子豆子摊撤消了,爷爷奶奶不用去工作了,在家养养身体烧烧饭,有了幸福的晚年。爸爸与妈妈一起到自己的公司里上班去了,当然还是很辛苦,边研究,边生产,边经营,在逐渐改变家庭的命运。现在周一番心中最牵挂的人,就是毛金凤姑妈了,心想以后一定去看她一家人,要去报恩!
【十三】穷家富院各东西
白如云生了一个儿子,夏雨请我起个名。我乐意干这个差使,施名一贵。小一贵长得蛮像夏雨的,鼻梁笔挺,眉清目秀,爱笑。夏雨虽然是被迫与白如云结了婚,时时会流露出不愉快的情绪,但是一见儿子一贵对他笑眯眯的,他的心情顿时就好了一半。
自从与白如云结婚之后,夏雨很少与我家联系了。从前李小利时期,我们两家还经常走动。李小利对人还是有股热情的。但现在白如云就大不相同了,她不愿意夏雨到平民化的教师家中来。白如云认识的人多,社会关系当然众多,加之她当医生收受病人的礼物多,好处也多,夏雨家的经济状况比以前富裕多了。
夏雨家的家具都是新的,夫妻俩衣着打扮也跟先前不一样了,崭新阔绰的样子,都像人物似的。说来也奇怪,娶了个当医生的丑妻,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富足了呢?运气也好,还添个儿子。
原来夏雨还有望升为江口市副市长,加上白如云早就升为仁济医院眼科主治大夫了,最近有望升为住院部眼科副主任医师。这家人真是八面来风,官运亨通,人品虽差,运气倒好。娶了个丑妻能使事业发达,家庭兴旺,倒也不是件坏事。家中还雇了个小保姆,照顾一贵,白如云安排得井井有条,能力超过一般的女人。
一天傍晚,我在校门口溜达,正巧碰到秦燕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看她的样子,很难过,双眼肿肿的,脸色憔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