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如云，对于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知道，夏雨已经是不可强求的了。以前婚姻上强求了他，招来了他对自己一辈子的恨，现在如果再去强求于他，肯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保全家庭为重。她想，一贵是个称砣，有了他就能保证家庭不破裂。何况夏雨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老之将至，他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呢？虽说自己控制了他的一生，对他说来是一种残酷，是一种心灵的摧残，但是谁叫我是如此地爱他呢？
一贵尊敬父亲，认为父亲毕竟是毛金凤的同窗，应该是有些教养的。对母亲他不想多指责，母亲虽为人不善，对家庭却是付出了极大的辛苦的。他虽是父母生养，但他更多的是阳光的一面，他从心底里热爱金凤姑妈。妈姑和雷英姑丈虽与自己的父母不合，但自己的心却是向着雷家的。他没有传统的家庭观念，他生来就是一块质朴无瑕的通透的玉。
父亲的心事他全然不知，母亲的心计他不想去了解。他最害怕父亲与母亲吵架。从小到大，他听够了，听烦了。他产生了一种思想，今后自己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找一个不会与自己吵架的。否则，情愿不要婚姻，绝不让父母间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记得小时候，一贵常常大吼母亲：
“你为什么要生我？把我生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里？让我从小就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白如云只有垂泪抱紧她的孩子，说不出一句话来。每每在那样的时刻，夏雨听到后，就捏紧拳头捶自己的胸。
真是作孽呀，一对没有爱情的男女，却生下了一个通人性的儿子。
儿子是无辜的，他不了解父亲的心思，不可能去同情父亲的处境，也不可能去同情母亲的处境，更不知道父亲后面还有其他女人。
幼时的一贵，经常会向父亲发问：
“爸爸，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经常要跟妈妈吵呢？爸爸我求你了，你也爱妈妈好吗？”
说得夏雨啼笑皆非。他知道孩子是天真的，孩子怎么会懂得他心里的苦呢？
洪梅离夏雨而去之后，再也没有给夏雨留有一线希望，从此再也不回头看夏雨一眼。夏雨心里明白，这种女人寡情薄义，她还会继续登楼梯，逐级而上。
夏雨心里一肚子的窝囊气，没有地方去发泄，只有把它永远留在心中发霉、腐败……
【二十一】秦燕子祸从天降
我时常在想念秦燕子，玉洁冰清的美人儿。自去年以来，她的身体就不大好。说也奇怪，10时许，瘦弱的面带病容的秦燕子就到了我家，小一美当然像跟屁虫一样随尾而来。
我问燕子：
“燕妹，你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这长时间没有到我这里来呢？”
雷英在一旁，也问寒问暖的，并且不住气地为她泡热茶，削水果。
秦燕子虽貌美如花，却经不起长期的风霜雨雪的摧残，形容枯萎多了，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头发也稀疏起来了，仿佛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了。
秦燕子尚未开口，就抽搐着哭了起来。眼泪不住气地往下滴，一会儿就成了个泪人儿。人不伤心不流泪，看来燕妹一定有了大伤悲的事了。我心急对她说：
“燕妹，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就说嘛，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没有趟不过去的河，没有爬不上去的山。燕妹，你不要哭，慢慢地说吧。”
秦燕子听了我的话，渐渐地平静了一点，诉说着她痛苦的事：
“阿妹姐，雷英大哥，我心里的苦楚只有向你们来诉说。半年前，学校里教师评定职称，我被评为一级教师。这对于我来说，是个痛苦的情节。我自从进了江口市第一中学，跟着阿妹姐学了不少，积极投入教改，努力进修业务。与阿妹姐云游四海，天南地北去闯关。并且写了几篇教学论文，公开发表于市教育学院学报上。经过进修，我取得了中文系本科毕业文凭。自阿妹姐调出之后，学校里大小公开课、示范课由我承担，领导上十分称赞我，说我是毛金凤第二。可是，‘枪打出头鸟’，确实把我害苦了。”
“枪打出头鸟”，多么沉重的一击呀，我当即有点站不住了。多少年来，我自己何尝不是处在这种境地呢？我爱自立自强，我对教学业务有浓厚的兴趣，喜欢摆弄，乐于试验，勤于写作。可是，这样做往往成了众矢之的。在某些人眼里，我好强，我逞强，好出风头，喜欢与别人比高下。天哪，我自强不息有错吗？我与别人去比什么呢？我哪有比的想法？真是天大的冤枉！现在，这情节又轮到燕妹的头上了，叫我不觉一颤，我的心好痛呀！劈肝裂胆的痛！
过去我受冤枉，现在秦燕子又受冤枉，我受不了。那种被人打击，处于孤立的苦，不是一般的苦，我知道其中的滋味。
秦燕子看到我很激动，脸色通红。于是就慢慢地说：
“阿妹姐，我的性格与你一个样，别人越打击我诽谤我，我就越干得欢；别人不说我了，我就索性不干了，停下来休息一下。我的逆反心理很强。……”
秦燕子讲述了许多。当她成为江口市中学语文界的优秀教师的时候，她的业绩、名声与她的职称待遇却出现了很大的反差。秦燕子完全符合高级教师的条件，只是一个手续问题了。但是，学校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相反，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很大，几乎让这位美丽能干的女教师喘不过气来：
有人说，秦燕子是弃医从文的，半路出家之人，语文教学根底不深；有人说，秦燕子搞教改，是向毛金凤学来的，依葫芦画瓢，教学改革行为是学时髦；有人说：秦燕子的文凭不硬，虽说是大学本科毕业，但只是市教育学院毕业的，应属于进修生水平；有人说，秦燕子与学校领导们的关系比较好，一则工作算是投入的，二则年轻美貌，谁个不喜欢呢？
……
我听了之后，犹如千根万根针在扎着我的心，无比的疼痛！秦燕子是我的姐妹，我的徒弟，她所付出的努力，我比谁都清楚；她的教学业务水平的提高，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一位优秀的教师，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为她鸣冤叫屈！
我在默默地想：
“半路出家”怎么样？“半路出家”需要付出加倍的辛劳，有志改换门庭，有心创造新业。不说志气大，能耐高，至少是个有追求的人；“依葫芦画瓢”怎么样？“依葫芦画瓢”说明有师可遵，有业可循。善于物色学习的榜样，往往会“青出于蓝胜于蓝”。至少是个寻找楷模的人；“文凭不硬”怎么样？文凭是人的知识水平的一纸依据，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但不是衡量人的知识与干才的唯一依据。有史以来有多少天才人物，盖世英雄是不拘泥于文凭的。何况她具备大学毕业文凭。根据她的学历，怎说“文凭不硬”呢？至少她是个具备学历资格的人。
“年轻美貌”怎么样？如若把“年轻貌美”也作为评不上职称的理由，那明明是在为难美人了。丑人一笑，大家不在乎，以为很平常，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美人一笑，自然千娇百媚，大家就在乎了，以为不平常，就大惊小怪了。那么，美人连笑的权利也被无端地剥夺了。
校长与书记说一不二。在学校里，他俩说话就算数。秦燕子只能评为一级，不能评为高级。他俩威信很高，权力很大，还会巧言辩解，说什么群众有意见哪，教研组长不同意哪等等。
秦燕子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小卒子。平日里，摆在哪里就在哪里，要她为学校争光；评职称时，停在哪里就在哪里，绝不容许讨价还价。秦燕子在苦苦挣扎之后，这颗“卒子”终于定在中教一级上。
秦燕子偌多的成绩，偌丰的战功，偌大的影响，偌高的赞誉，到了关键时刻都起不了作用。那些教学经验呀，论文呀，公开课呀，奖状呀，成果证明呀……在展览桌上堆积如山，如一堆枯枝败草，一堆没有生命的干柴，只要随手放一把火，顷刻就会变成灰烬，统统地灰飞烟灭！秦燕子想，这是对我的愚弄和嘲讽呀，我的心被灼伤了。
最使秦燕子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个人用大半生的艰辛努力，却用不实的一纸断定来作终结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走完“万里长征”之后，却会有一二位不明真相人物来对自己拍板定案呢？那一二位人物究竟了解我吗？懂我吗？照说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什么偏偏会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呢？一些轻松愉快地走过来的人，怎么会了解艰苦跋涉中走来的人的艰辛呢？
秦燕子痛切地说：
“阿妹姐，我越思越想，越想越痛。在长期的痛苦折磨中，我不幸患了重病——子宫癌。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我和雷英连忙劝阻她，我们大声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吃了一大惊，我的思想快要被轰毁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老实人呢？为什么不去惩罚那些伤天害理的坏人呢？我的心顿时跌落到万丈深渊。雷英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实实在在地被吓呆了。
天在下雨，风在呜咽。大白天的，客厅里顿时变得阴暗下来，只听到那风在一阵阵地吹着抖动的窗户。
秦燕子还在哭诉：
“阿妹姐，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医生已经向我宣布了，也向孙兵宣布了。”
我边哭边拍拍燕妹瘦削的肩，表示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抢救她，毕竟她太年轻了，现年只有40岁。
机灵的女儿一美听到了，立刻从书房里走过来，跪在我和雷英的脚下说：
“姑妈，姑父，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妈妈呀！妈妈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呀！”
一飞和一游也都跪下，求我们要想一切办法，救救一美的妈妈，救救小姨秦燕子。
我们把这兄妹仨扶起，我说：
“你们不必求救，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抢救燕子妹的。哪怕去受辱，也要想方设法救助燕子妹的。”
孩子们起身后，围着秦燕子，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