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生的道路长得很。夏雨会这样的爱我，也会这样的去爱别的姑娘。对于年轻容貌还比较美丽，正派，好学，上进的姑娘，谁会不爱呢？何况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爱情这张牌，我要紧紧握在手里，不能轻易地掷出去。
不知是我的稳重还是我真的不懂爱情，我狠狠地得罪了我的兄弟——夏雨。这是我第一次冒犯一位将心掏出来示爱的兄弟。也许，这将改变我们两人各自的命运。使我们在爱情路上擦肩而过。
这时，夏雨缓缓地放下了他那双大手，还瑟瑟地抖动着，眼睛还是紧盯着我不放。他很理智，再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语和动作。坐在栏杆的扶手上，好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说：“金凤，是不是我各方面不如你，你瞧不起我？”
我说：“夏雨同学，哪有的事呢？你各方面都强过我，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世上的事，一切随缘吧，我现在实在是说不清楚。”
为什么我要违心地拒绝纯洁的感情呢？我只不过想，不要让爱情来得过早，不要过早地为某人坠落情网，而失去今后选择别人的机会。等等再说吧，我犹豫在爱情的路口。
夏雨比较简单、真诚。他却激动地说起话来：“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傻瓜！什么铁石心肠？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需要培养，要有一个培养的过程。”我轻声地说着。
“什么培养的过程？我们的过程还不算长吗？木头人！你才是傻瓜！反正我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夏雨不满地说。
过了一会儿，夏雨又说道：
“有人说高年级有几个男生在追求你，人家说你矜持，会作秀。我看别人是冤枉你了。自我们相识直到如今，我认为你不是个‘花花姑娘’，你是一个诚实而冷漠的木头人！”
我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声：
“夏雨同学，你说够了没有？‘花花姑娘’也好，‘木头人’也罢，我不要你来评价我！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知道。”
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他，真可谓知我者，夏雨也。然后，我拉过他的手，捶捶他的胸，深情地说：
“小雨，好兄弟。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说吧。”
最后，我们双双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我平静而温和地对夏雨说了些实情。
我向他说四年来，曾经有人追求过我，这是事实。四年多，我也向三个学友写过信，这也是事实。三封书信大至内容是：两封是拒绝信，只有一封是同意某人到公园里去见一面。至于那第三个人，当然是我所欣赏的人。这种欣赏与爱慕之情远在你夏雨之上。当晚我们先后到了公园的大树之下，天黑沉沉的，带着细雨的风在吹，我欣喜地望着他。但是，还未等我开口，他就告诉我他很欣赏我，愿意见见我。但是他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一切都无法更改了。今晚上只是为了见见我，没有别的意思。后来他向我告辞，离开了，将我一个人丢在没有星光的黑乎乎的公园池塘边。当时，我伤心极了，心灵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我感到他太过分了！他在愚弄我。我对他几十天的胡思乱想变成了一缕缕无形的夜风，一缕缕冰凉的无情的夜风……夏雨在倾听着我的诉说，显露出一脸的同情和理解。
我们两人都低下了头，不言不语了。
只有潇雨岛上的蟋蟀发出阵阵的鸣叫声，淡黄色的灯光照着碧水河两岸软软的青草。在暖暖的微风吹拂之下，我们两人映现在河中的倒影清晰可见，多么美丽的一对青春伙伴呀。
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下午我一个人到潇雨岛后面的船库里扛了一条单人赛艇，便下水划了起来。赛艇在潇雨岛的后侧驶出，穿过小桥洞，又“刷”地一声穿过了大桥洞。抽桨、卧倒、再起步、再速划，我真像碧水河里的鱼儿一样，哧溜溜地在河里畅游着。小舟一叶，在碧波粼粼的水中，随着浪花儿飘划，暂时忘记那些烦恼事，管它春夏与秋冬。在运动中，我的愁思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赛艇像支离弦的箭，一往无前，思想也随着水波渐渐地推进，把不愉快的事扔在船尾冲刷干净。
大学毕业前夕，异乎寻常的事便发生了：
先是我们年级里刮起了一阵阵的极“左”风。
据说我们这届毕业生，要分配到外地的多，要分配到边疆的多，要分配到中等学校的多。这“三多”把大家搞得紧张兮兮的。换句话说，就是留在上海的少，留内地大城市的少，分配到政府机关、研究机关、高等院校的少。所以，年级里再三动员毕业生报名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毕业分配前夕，风浪阵阵，波涛汹涌，人心涌动。
王希希，是我的同窗好友，好心的姑娘。她与我互递情报，说学校要执行上海教育局的规定——采取“渗沙子”政策。说是为了改变上海毕业生的“成分”，即外地贫下中农的子弟留上海，上海市民的子弟要分配到外地去。以此来改变上海毕业生的“成分”结构。我听得有点莫明其妙，但王希希说那是真的。
她与我商量怎样填写毕业分配志愿表。夏雨也来找过我们几次，问我们怎样填写表格，还表示他愿意陪我到天涯海角。
这样一个决定，一下子把我们这些天真烂漫的书生们搞得摸不着头脑了。昨天还在诗一般的读书生活里，今天却要一头栽进现实生活里去了。
所以，我们班便紧锣密鼓地下达军令：
1。党支部、团支部要求大家填写毕业分配志愿表时，多考虑外地，特别是边疆；2。强烈要求到边疆去的可以考虑火线入党；
3。男女同学谈恋爱的，可以考虑双双去边疆；4。毕业生与本系青年教师谈恋爱的分外地，远至边疆；5。发表过错误的政治言论和文艺观点者分外地，远至边疆；6。家庭出身不好者，分外地，远至边疆；
……
这些条款虽然没有明文公布出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十分清楚的。
毕业生们虽然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然而这是组织上的号召呀。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党团员们纷纷响应，绝不还价。以前没有想过或想得很少的事，现在立马就要作出决定。
我们毫无怨言地积极响应了。
我是共青团员，又是班委委员，我义无反顾地在毕业分配志愿表上填下了5个掷地有声的志愿：
第一个，西藏；
第二个，新疆；
第三个，内蒙；
第四个，青海；
第五个，兰州（唯一的一个大城市）。
有表为据，可以翻阅当年的毕业生资料。
面对这些最艰苦的地方，我毛金凤毅然填下。我没有跟父母去商量，也没有跟同学去商量，独自决断，快速填下，马上把表交给了年级辅导员。只是回家时，透露给我奶奶听过，还跟她老人家开过玩笑。说“青海”就在“上海”的隔壁，她开怀大笑说：隔壁近，隔壁好。
我心里早就有个主见。五年来，是党和人民培养了我，党和人民有恩于我，所以，组织上指向哪里，我就应该奔向哪里。再说，上海住久了，到外地去逛逛也是蛮好的。
年轻人的爱国，年轻人的激情，如诗如歌！
志愿表交上去了，很快就要宣布分配方案了，大家期待着。
临近毕业，生活依然轻松愉快。同学们嘻嘻哈哈的，不管是在清理行李，还是在话别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和自然。何况我们都是文人雅士，五载同窗，情同手足，一旦惜别，如何承受？这真是：“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并啼四五声”呀！
亲兄弟，好姐妹，哪怕平日里有多大的意见和分歧，今朝惜别，统统一笔勾销了。
毕业分配方案很快就要宣布了，中文系59级上上下下轰动了，毕竟那是一次分配定终身的年代呀。
被分配到外地的确实不少，约占一大半，留在上海的一小半；被分配到边疆的不少，双双对对者居多；被组织上认为是“白专”的，基本上都分到外地，边疆的居多。其实，第三种人他们是人民师大中文系由四年制改为五年制以来专业上比较好的学生。分配方案对他们不讲情面。
我被分配到湖北省。因为过去我没有去过内地，更没有闯荡和游历的经历，心理上觉得还可以，毫不还价地接受了分配。同学们都在纷纷频传分配的结果，大家都没有受不了的感觉。大家都以极平常的心态，极单纯的情感来对待这次决定自己命运的毕业分配。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我们这些单纯、朴素的学生被震惊了。我们这些普通的毕业生难以用语言来表达那种伤痛和遗憾。我们目瞪口呆！我们感到受骗的痛！
五个小班的干部们都分得不错，留上海市的多，去政府机关的多，去高等院校的多。“老百姓”学生多数被分配到外地，远至边疆。看上去被分配到外地尤其是边疆的，带有惩罚性质。最为气愤的是某班唯一的男党员，他竟然填了五个上海，而且是五所高校。真正地暴露了他想留在上海的决心，真正地刻画了他的自私自利的不良心态。然而，系组织竟然大模大样地宣布他留在上海市。
最戏剧化的是他是动员我们填写去外地去边疆的最积极的鼓动者。他自相矛盾的嘴脸让我想起了一幅漫画——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顿时，同学们的脸上流下了泪水，欲哭无言。
欺骗，如同锋利的剑，在剜割着我们善良的心！我们一个个初次尝到了心痛、心碎的滋味。
尤其是我这个人，不怕吃苦，只怕受骗。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一次受大骗，骗得不轻，痛得很深。为什么一个共产党员，我们平素尊敬的大哥，在关键时刻，忍心欺骗我们呢？我们被分到外地不要紧，但对我们采取骗术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他考虑过没有？
我们的思想受到沉重的一击！这穿心的一剑，给了我们重创。在我们即将走出大学校门走向社会的这一刻，我们吃了一支闷剑！
小人之伎俩，一旦被识破，就算不了什么大事了。我们相信祖国和人民不会欺骗我们的。“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们即使被分到外地，还是会有出息的。用我们的胸襟与肚量，暂时放开那个党员。当我们大家接受了分配之后，再也没有对他去说一个“不”字了。
王希希被分配到河北省，夏雨被分配到江苏省，班长马大民被分配到北京市，党支书童军军被分配到上海市。还有和我要好的1班的徐俐同学被分配到甘肃省……大家还是真情告白，挥泪握别。这段毕业分配的公案总算有了个结果。不过同窗们所说的两句话，让我永远忘不了：“让我们喝下知识分子自己酿成的第一杯苦酒，五年来真心相待的兄弟姐妹们后会有期！”
大学毕业时，我金凤已经有24岁了，一个出色的大姑娘。男朋友，有了定向，那就是系里的青年教师雷英。他秉性忠厚，为人谦和，中等偏下个头，有几分帅气，有几分儒雅。老同学夏雨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很羡慕雷英，说雷英福气好，是老天成全他的。还有本校生物系的周正泰同学，他是我溪口小学时的老同学，也知道雷英这件事。周正泰是正宗的溪口人，解放前夕随父母去了香港，他家在香港开了家杂货铺。是他父亲要他回来读大学的，意在学成之后可以回溪口工作，继承家业，照顾年迈的老祖母。周正泰长得较帅，高高的个头，斯文的模样，总是露出一脸的正气和腼腆的神情，蛮讨人喜欢的。周正泰对我也很好，他也很羡慕雷英。
雷英、夏雨、周正泰还有女生王希希、徐俐等，我们都是抱头痛哭，挥泪握别的。我们一起迎着朝阳齐步走出培养我们五年之久的母校大门，我们以无比留恋的心情离别了人民师范大学。我们流着热泪向母校挥手告别，向同窗告别。我们大学毕业了。我们鼓起生命的风帆，各自奔赴那遥远的他乡。
【四】美丽的爱情
我像一只自由的鸟儿，飞出黄浦江，掠过千里长江，飞向广阔无垠的湖北江汉大平原。在湖北省江口市第一中学里落了脚。
解放前，这是所教会学校，市里最好的完全中学。校内老树挂藤，绿树成荫，整齐闪亮的百草百花，红砖瓦房，绿草铺地，显得格外的幽深和宁静。
女校长在校门口等候我了。花白短发，白衬衫，黑裙子，年约五十七八岁。戴着一副深度的眼镜。她面带严肃地问我：
“你是新来的毛金凤老师吗？”
我说：
“我是毛金凤，上海人民师大中文系的毕业生，分配来的。”
她还是严肃地说：
“放好行李后，请到校长室来一下。”
我的天，这位老校长像个玉皇大帝，无比的威严，有天威不可侵犯的样子。
我怯生生地走进校长室。
老校长命我坐下，还是严肃地问我：
“毛老师，你以前教过书吗？”
“没有，只是实习过高中语文课。”我紧张地回答她的问话。
紧接着她说：
“既然你没有教过书，那就从初中教起。学校给你指派一名指导老师与你同台，上课由她先行一周，你得堂堂听她的课，然后再上讲台。你明白了吗？她是解放前留学日本帝国女子大学的老教师，教学基本功好，有经验。”
我连忙说：
“好，谢谢校长先生的安排和指教。”
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毛老师，趁年轻，你要练好教学基本功：一口话，一笔字，三百篇文章。记住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说：“记住了。”
看着这位教会里唱诗班式的老太，我望而生畏，不知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心里有点愤愤不平。我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是师范科班出身的，怎么对我不放心？因为在湖北举目无亲，才分配到中学里来的。说句实话，教中学我还不想来呢，这真是太委屈我了。
严厉的老校长，著名的女师傅，带着我走过两年“学徒”生活，我基本上学会了教书。
好在这位女师傅非常和蔼，待人以礼。她身材高挑，漂亮出众，谈吐优雅，模样端庄。40开外的人了，还穿着细格子长旗袍，曲线优美，漂亮而大方。这样出众的女教师，怕是在上海的中学里也难得找到几个。
教书，她是好把式。用纯正的普通话，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给我做示范。令我敬佩！令我爱戴！
“女师傅”的出现，坚定了我在湖北教书的决心。我立即想到了“名师出高徒”这句俗话，遇到了她我觉得三生有幸。
我的爱情，是服从于我的事业的。
岁月如流水，两年来，我和雷英的恋情在不断加深。恋爱的方式总是“两地书”和每年寒暑假的“牛郎织女”相会。
雷英兄的第一封书信如是写：亲爱的阿凤：
你好，千山万水隔不断我们的恋情。上海的事一切照旧，只是生活中缺少了你。
在师大时，你的美丽与才情出众，是不少人追求的目标。为什么老天如此地看中了我，偏偏让你接受了我。
现在你在遥远的他乡，想着我吗？过得还好吗？让我心心念念的是你。
教书这门艺术，你是否已有领悟？需要什么书籍和资料吗？我会给你寄来；生活上缺少什么东西吗？我会给你寄来；想听到我的声音吗？我会给你打长途电话来。亲爱的凤，我真盼望着你回到我的身边！
如果我是一只鸟，就会飞到你的身旁；如果我是一条鱼，就会游到长江的另一端；如果我是一条溪流，就会唱着欢歌向亲爱的人儿献上一曲美妙的乐章……外面在下雨，滴滴答答的，天黑了，我看不到你的身影，听不到你皮鞋底发出的“笃”、“笃”声了。我惶惑了，阿凤你在哪儿呢？
愿你也想着我！愿你一切顺利，愉快！
顺颂
教祺
想念你的英1964。10。1。晚
看到雷英朴实无华的书信，我的内心深处泛起了层层涟漪……那是大四下学期的秋季运动会上，雷英荣获师大运动会万米自行车比赛第二名，引起了我的注目。
我任班级体育委员，早晨带着全班做广播操时，曾向雷英借过口哨。当时他把口哨随意地递给我时，我觉得这个人挺和气的。他有一双大大的发着亮光的眼睛，好像玻璃球一般，挺可爱的。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印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