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冤枉你了?”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看出他有丝毫的怒气。可是,他就那么风轻云淡地做出了让人咬牙切齿的事。他说:“去那站着,再加一节课。”我无语,加委屈。然后我就顺从地走了过去。深呼吸,赶走怒气,我装着若无其事。
早读下课,教学楼前进进出出的开始有了学生。我把头压得低低的,被这样罚站,我不可能没有丝毫的羞耻感。满心郁闷!太阳斜斜地打下来,有一刻我在幻想,这时候这样的自己也许是一幅不错的画面。
罚站结束,我蔫巴巴地去向四楼的教室。没精打采地瘫坐在凳子上,黑板上是满满的数学公式。
周梓严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唐思哲,你寄宿生搞哪门子迟到?还那么久。第一节可是老班的课,让你抽个空去呢。”唐秋白拿着笔敲了敲我的后背,没良心地说着。
我很突然地转过身,唐秋白被吓得愣了一会,说:“请说。”然后,我很没没风度地涛涛不绝了起来。“还不是那可恶的年级主任害的,诬赖我践踏草坪还罚站两节课。他哪只眼睛看见我践踏草坪了,我明明就是跨过来的。”
从我讲话开始,唐秋白就在挤眉弄眼地做着一些奇怪的手式。我没有太去理会,自顾自地说着。然后他就拿起笔写了写了一些东西举到我面前。纸上是唐秋白有棱有角的字迹,内容是:主任周志文是周梓严的老爸,你分贝小点。表情僵在了脸上,然后我满脸尴尬地轻轻转身,用余光扫视周梓严的脸。她一直没有太多的变化,淡淡的。
“不用尴尬,我没有怪你,这很正常。”她没有抬头,淡淡的像说着家常。我稍稍松了口气,很假地干笑了几声。
接下来的语文课讲了什么,我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自己一直出神地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下课,我去了办公室。老班并没有板起面孔狠狠地训我,他说,如果是班级内部事务好说,可是我惹毛了年级主任。意思一下,让我擦一个星期的班级玻璃。我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不想因为狡辩时间加倍。
晚上,窗外夜色浓重。因为那一个不顺的开始,这一天过得并不宁静。晚自习,教室的灯光依旧是柔静的白。教室里有小小的嘈杂声,黑板上写着各科要收的作业。我抬头扫视了一下,开始拿出自己的数学习题。在草稿纸上周而复始地演算,这是我们最简单的生活,也是主体。
下课铃声从忙碌的笔尖下滑过,嘈杂声渐起。周梓严轻轻地放下笔,笑着对我说:“出去走走吧。”
“好。”接着我们起身出了教室,来到操场上。操场中间是露天足球场,球场周围是宽宽的跑道。我们去操场边的露天看台上坐了下来,天上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我仰着头没有说话,偶尔会听到有人大喊。之前和唐秋白来打乒乓球的时候,他告诉我,那些多半是高三的学生,他们的生活太过沉闷。
“跟你说说我爸吧。”起初,我以为她要维护她爸,让我知道一个老师的辛苦。但她说了以后我才明白,她只是想找个值得信的人说说她的事,只需要你的倾听,不需要意见。
换个角度,我笔录下周梓严的心事。
“我一直以为学校是最干净纯粹的地方,当然它还是。但也总有让人失望的地方。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要和我有关,如果我爸只是严谨治学,甚至偏激,我都会觉得荣幸。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很高尚不是吗?可现在它是事实吗?”
周梓严的语气一直淡淡的,听不出所夹杂的情感。我一直沉默,不知道该怎样去附和。我想,我就做个完全的听众吧,这样也许最自然。
“你知道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我的理想是做老师,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好老师。我知道不是我命不好,而是好老师太少。
“很可悲的一个现实,我曾经不愿承认的一个现实。现在明白了,承认,却也只有看的份,我渺小得无能为力。
“我一直不知道,我爸在收礼,接受很多家长请的饭局。也许,我真的太不懂事了,所以,不理解他们的那些潜规则。有一次饭局我和我妈都去了。开始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后来明白了。我那次做出了让一桌子人都尴尬的事。‘你送个银行给我爸,你的小孩也不会考上大学。’我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那晚我静静地看着周梓严的侧脸,听着她淡定无波的言辞,我第一次觉得她认真得可爱。校园中那些纯粹的表面背后究竟有什么,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能看到的。我也庆幸,我只是普通的学生,活在学校纯粹的表面里,学习、升学,没有过于复杂的一切。但是,我们的隐患就在此。普通的我们有一天是不是会被挤得站不住脚。教育是公平的永远地成为一句没有丝毫意义的口号。
我和周梓严的关系就这样极不正常地延续着。除了板起面孔聊那些我们还看不透的话题,就不再有其他的交流。于是,我习惯一个人沉默发呆,或在课间消耗成沓的稿纸算那些我理不清头续的习题。
我能保持着一个姿势偏头看窗外很久,却不知道有什么事可想。窗外有路过的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仅可见的操场一角也有稀落的人群。窗台上偶尔会飞来鸽子,白静的羽毛,殷红的嘴和眼眶。在窗台上伸缩着脖子徘徊一会,就振翅飞去。一尘不变的风景。
暮色漫上树梢,天色暗下去,天边有微红的云霞,然后是夜色。我说生活重复得过于无聊,唐秋白就随口说,找个人恋去。
“我是想啊,可是找谁呢?”
“老班蛮帅,可以考虑。”
我没理会唐秋白的调侃,用贼贼的眼光看他。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说:“唐思哲,干吗这么看我?可别打我的主意。”
“你毫爽、阳光、笑容明亮。带着眼镜,有书生气。感情经历空白。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为什么不能打?”
“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唐秋白小心问我。
我憋住强烈的笑意,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他突然出乎我意料地很轻松地笑了。“那敢情好啊,咱现在约会去。”说着他就起身走向教室外,没给我说话时间。
我愣愣地追上去,然后就到了乒乓球台所在处。他把拍子和球往我手里一塞,说:“约会开始,发球。”
我轻轻地吐了口气,敢情被耍的人是我。
暗红的路灯光下,我来回来地捡着球。夜色中仿佛能够听到唐秋白偷笑的声音,而我咬牙切齿。过了一会,唐秋白看了看表说:“该回去了,要上课了。”我气喘吁吁地点头,把球和球拍塞进他手里。
回去的路上我调整着呼吸,没有和唐秋白讲太多的话。在一个拐角处,我们看见了周梓严和程晗,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们在一起。唐秋白没有让我上前和他们打招呼。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凉凉的,微微地难受。“看见没?这才叫约会。”唐秋白慷慨陈词。我深吸一口气,涩涩地扯了扯嘴角。这样的约会我不想看到,不想知道自己也会没出息地难过和嫉妒。
回到教室,我擦过周梓严的后背,坐到座位上,想到刚才的一幕。我轻微地甩了甩头,用手拍拍脑袋,开始奋战于题海。
有时候置身于习题是一种很好的逃避方式,它让你的大脑腾不出空间去想别的事。
后来,我开始拿出一个本子写日记。写一些琐屑杂碎的情感。慢慢地我开始沉迷于文字,习惯地用笔记录下我所留恋的一切。以至于,后来它成了一种强烈的寄托,感知自己存在的必须。
文学社突然莫名其妙地半途招新,这是我在教学楼旁的展览框上看到的。那一排展览框上时常贴着学校的各项通知,还有打印着各种获奖人员名字的招摇的红色纸张。
那是一些和我都不大能扯上关系的事,因而我不喜欢在路过的时候偏头,总是不关心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