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墨树之下依然是剑影闪动,一黑一白两把长剑,不时发出叮当之声。
除了剑刃碰撞之声,就是耳边不大不小的风声,和外面不大不小的雪,还有远出数声犬吠以及大雪压断树枝偶尔发出的咯吱一声响。
就在这寂静里,木头发出啊地一声惊叫,茶叶蛋也啊地一声大叫。剑刃碰撞之声停住,但风声还在继续,雪也在继续,一株株墨树,就如一把把巨大的雨伞,在风雪中矗立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每一株都如此寂寞。
冷黑衣和童阿瘦也都停住了。童阿瘦直挺挺地站着,冷黑衣也是站在树桩上。冷黑衣右手的长剑顶住了童阿瘦的咽喉,左手手臂正滴着血——他的左手已经沿着小臂被砍落,掉在了地上。掉在地上的那只左手,虽然血肉模糊,但显得很白。
“你输了。”冷黑衣说。
童阿瘦突然哈哈仰天长笑:“是的,我输了。”他收住笑声:“我的命也能值天下第三剑客的一只手,也值也值!”
木头扑过去,想给冷黑衣包扎伤口。冷黑衣大喊一声:“不用理它,大丈夫流一点血算什么!”木头只得退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手上的血一直在流,忍不住,竟哭出声来。
童阿瘦退后两步,让自己的喉咙离开冷黑衣的剑尖,再把自己的剑架到脖子上:“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冷大侠,你要你说一声,我就抹下去。”他冷大侠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眼中不无气愤之色:“但你要知道,我不是输在剑招上,而是输在谋略上,你原是沙场上的大将,懂得带兵大仗,懂得用兵之道,懂得轻重,舍一条手臂就换我一条命!我童阿瘦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介匹夫,只懂用剑!”
“输在剑招上是输,输在谋略上也是输,但是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想用一条手臂,求你为我做一件事。”他把求字念的郑重其事,收起长剑,在树桩上坐了下来。木头见状,慌忙上前替他包扎伤口。冷黑衣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
“什么事?”
“木头,过来!”冷黑衣摸着他的长剑,摸了又摸,“这把剑叫黑铁剑,从今以后他就归你了。去吧,过去,跪下,向你师父行礼!”
木头没动。
冷黑衣:“还不快去!”木头还是不动。
“我用一条手臂换来的,你知道一个练武之人,一条手臂代表着什么吗?”
木头低着头,走到童阿瘦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童阿瘦,把这个孩子教导成人,他资质好,你要让他懂得剑性,让他的剑术对得起这把黑铁剑,只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好,我答应!”
“不,不简单。这个孩子是我故人之后,你可知道他父亲是谁?”
“谁?”
“陈溪客。”
“车米国的王?”
“昔日的王”,冷黑衣改正道,“昔日我和他父亲东征西战,是沙场上用血结成的兄弟!可是他却国破家亡,惨死马上。”
冷黑衣突然老泪纵横,木头闻到了泪水爬过他的脸颊那股被岁月烧焦的气味。
冷黑衣指着木头说:“他肩负着一个国家啊!一个国家,百万生民,一个国家的复兴大业啊!不简单,当然不简单。”
“那你为何不亲自教他呢?以你的修为……”
“刚才我们比剑,比的是剑招,还是功力?”
“剑招。”
“一个剑客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人剑合一。”
“呵呵,童阿瘦,你和我交手这么久,还不知道我功力尽失么?”
童阿瘦脸色大变。他走过去,伸手扣住冷黑衣右手脉门,疑惑地说:“你是说,你武功全失,却已经人剑合一,所以才抵挡我所有剑招。”
冷黑衣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见我过走下这个树桩了,假如真正认真地打斗,跳跃腾挪,我必败无疑;也假若我功力还在,即使只有两成,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假若功力还在,你可以是天下第一剑客了。”
就在此时,就听着那一片嘈杂之声,又是由远及近,那老和尚依然叫嚷着:“小乖乖,你哪儿跑,你这是去哪,别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原以为你会和我长相厮守,却不想还没一个月,你也想学那大混蛋,离我远去么?我们现在是谁也离不开谁啊?”木头举眼望去,只见那条大蛇仍然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只是不同的是,和尚手中的白瓷盆已经空了,那条金黄色的小蛇,在雪地里游走。大蛇笨重,是扭动着身体前进的,而那条小蛇,长不到半尺,只用尾巴着地,身体完全凌空,像飞了起来一般,速度极快。老和尚追着小蛇,大蛇追着老和尚,雪地里,这番情景倒也滑稽可笑。
老和尚突然擤了擤鼻子,手掌一拍大腿喊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这小家伙,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闻到血腥味了!”小蛇、老和尚和大蛇,顷刻只间已经到了墨树之下,来势很凶。木头和茶叶蛋急忙退开。
只见小蛇,朝着冷黑衣的方向而去,绕着树桩转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木头在一边对着茶叶蛋说:“它样子很像你!”说着二人都笑了。
童阿瘦知道来着不善,怕小蛇伤了冷黑衣,喊了一声:“冷兄,让我来!”长剑点出,击向小蛇。
老和尚一看,像要了命一样,大叫大闹:“不要伤了我的小乖乖!你这小孩怎么蛮不讲理,动刀动剑呢!”说着,他手中的白瓷盆飞出,白瓷盆飞旋着,在空中发出嗡嗡之声,直向长剑罩去。童阿瘦一惊,长剑一收,但那个白瓷盆仿佛早就料定这一招,在空中转了个弯,贴着剑身斜斜飞向童阿瘦面门。冷黑衣在一旁边见状,知道情势危急,一把抓过木头手中的黑铁剑,朝白瓷盆扔去。白瓷盆在空中又绕了一个圈,将两把剑一卷,叮叮当当,瓷盆和两把长剑同时落地。
冷黑衣和童阿瘦都傻掉了,眼看着老和尚发呆。用一个瓷盆轻描淡写地一扔,就将二人手中的兵器尽数夺去,简直匪夷所思。
14
老和尚却不管二人想的是什么,一副匆忙的样子,直追那条小蛇:“哎呀,这里怎么会有血,哎呀,还有一只手,哎呀,人手,哎呀,血还热着哩,啊——小乖乖,你可不能碰,不行!”那条小蛇正朝着冷黑衣那只断手急奔而去,并在空中张开了大口。
老和尚在空中翻了两翻:“不行!你这小家伙,是一点血都不能碰,碰到血你就完了,碰到血我还怎么奈何得了你!”话未说完,他身子已经贴着地面飞了过去,一把将那只断手抓在手里,人刚站稳,就嚷嚷道:“谁的手?谁的手?怎么把自己的手乱扔呢真是的,活生生的手怎么就可以乱扔呢真是的!”他手一招,那个瓷盆仿佛被一股力量吸住了,就到了他的手里。他拿着白瓷盆,往地上的小蛇一扣,把那条小蛇罩在地上瓷盆之中。
但就在此时,后面那条大蛇也赶到。老和尚刚将小蛇罩好,还老不及起身,就被大蛇拦腰卷倒,大蛇身子一扭,尾巴扫落一丫树树杈。老和尚在地上大滚,但那条大蛇将他死死盘住,越盘越紧,很快,老和尚就只剩下那个光秃秃长着白胡子的头颅露在外面,整个身体都被大蛇缠住。老和尚气得直吹胡子:“畜生畜生!别这么亲热,跟你很熟啊,要不是这只断手,你一辈子也休想追得上我,休想追得上!”老和尚生气,那条大蛇却不理他,只将蛇头立了起来,眼睛看着老和尚,红色的蛇信子像一片大大的火焰,不时撩拨着老和尚的光头。
木头和茶叶蛋,早就捡起地上的长剑,扶着冷黑衣,退出了老远。只看着这一人一蛇,如何结局。
童阿瘦一直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东西,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叫一声:“我知道了!蛇圣!他就是蛇圣!”
冷黑衣也大喜道:“你是说五圣之一的蛇圣?”
“一举击落我们的剑,这江湖上除了五圣之外,还有谁这样的本领?你看那条大蛇,除了蛇圣,谁驾驭得了它?”
茶叶蛋在一边翘着嘴巴说:“谁驾驭谁还说不定呢,你看那老和尚,被缠成那样,只要那蛇一生气,或者肚子饿了,随时都可能将他勒死或一口吞下去。”说着他好像很失落,说:“五圣三剑客,谁知道一个剑客被剁了手,这一圣又快被蛇缠蛇,说不定还是自己养的蛇呢!”
木头在一边说:“你见过自己养了一条狗,却被自己的狗咬死的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知道有没有,况且,你以为那是狗啊,那可是蛇。”
童阿瘦说:“不管如何,只能一试,或许还有希望!”
童阿瘦向着那一人一蛇走去,在半丈开外就站住了:“前辈,前辈!”
没有反应。
茶叶蛋在这边低声对木头说:“老木这个是,我说死了嘛,都没反应了。”
童阿瘦又叫:“前辈,前辈,蛇圣老前辈!”
只听着鼾声大作,紧接着,却看到老和尚的头晃了晃,仿佛刚睡醒:“你叫我啊?我这跑了七天七夜,也没睡觉,这蛇床,还真是舒服,我一粘上就睡着了。”
老和尚大叫一声:“畜生,让开了,老和尚有事要做。”那大蛇一听,吐了吐蛇信,身子一扭,就松开了。老和尚从爬了起来,就跑去看他的白瓷盆,边走边问:“小孩,有事吗?”
茶叶蛋终于忍不住在那边喊道:“喂,老和尚,你叫他小孩子,那叫我什么呢?”
老和尚瞟了他一眼,说:“你呀,只能是娃娃,哈哈……”
童阿瘦回头瞪了茶叶蛋一眼,茶叶蛋就不敢做声了。童阿瘦接着说:“老前辈,你手里拿着的那只手……”
老和尚这才注意到,自己拿着那只手,一直举在空中。
童阿瘦继续说::“……是那位姓冷的……小孩的。”童阿瘦越说越别扭。
“想要我把手续回去是吧?这个容易,不过你说话太不爽了,而且,你不知道我老和尚最怕麻烦的吗?不续!”说着他将那只断手一扔,扔到雪地里。断手刚一落地,那瓷盆之下就砰砰作响。小蛇闻到血腥味,又开始不安份了。
老和尚想伸手去揭瓷盆,又把手缩回来。想了想,他还是站起身,到雪地把那只断手拣了起来,用那只断手指着远处的冷黑衣说:“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手砍下来,砍下来又不拿去煮汤喝,放在这里勾引我的宝贝!都是你!都是你啊!”他将白瓷盆掀起,将小蛇放入盆中,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粉涂在盆沿,几个动作快捷之极,令人咋舌。。
但那条小蛇仿佛全然不顾盆沿上的药粉,从盆中一跃而起,直奔老和尚另外那只手中的断手,并张开大口。老和尚大惊失色,左手一收,右手一翻,又用瓷盆将小蛇罩在地面之上,站了起来,哀声叹气。很显然,他这次拿这条小蛇没办法,一筹莫展。
这时木头在远处朗声说:“极北金蛇,性凶残,爱寒血,须以驴毛草治之。”
“娃娃,你怎么知道这是极北金蛇,你又怎么知道这蛇爱血?”
木头飘身而前,站在老和尚面前,说:“我师父说的。”
“挺快的身法,你师父……哦,这身法……哈哈,亦宜老和尚!不错不错!那老和尚还有两下子,我上次跟他小过棋,输了!那老骨头还好吧?……说正题说正题,他怎么说,他说这蛇要怎么弄。”
“他可没说怎么弄,但我有办法怎么弄,能使你的使服帖。”
“快说快说!”
“我可是有条件的。”
“你这娃娃,说说,什么条件!”
木头指着冷黑衣,说:“那个人,断了一只手,而且武功全失,你如果能把他医治好,我就说。”
“我还以为什么条件,这个容易,除了死人,我老和尚没有什么医不好的。快说快说!”
“断手能接上吗?”
“能,不过……”,他摸了摸那只断手,“再过一个时辰就不行了。”
“看,那边有个酒葫芦”,木头淡淡一笑,指着冷黑衣那个酒葫芦,“不要用你那瓷盆,用葫芦装,小蛇就不会跑了。但你要快些将那段手接上,这蛇只爱冷血,不爱热血,接上了血就热了。”
老和尚愣了一愣:“咦,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真的好简单,哎呀,老糊涂啊!”话没说完,他身影一个起落,已经把酒葫芦握在手里,一仰头,将里面的酒全部喝光,喊了一声:“好酒!”走近瓷盆,小心翼翼地将瓷盆掀起,手法奇快,就将小蛇装到葫芦之中,将塞子一塞,别在腰间,哈哈大笑起来。
老和尚走过去,摸了摸那条大蛇:“好了,蠢物,我们回家去,要赶时间救人了——”刚说完,他一跃而起,直扑冷黑衣。冷黑衣本能地躲了一躲,都没有用,很快被他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了。老和尚将冷黑衣夹在腋下,就像夹着一本书一般。那条大蛇一盘,已经掉过头,就在大蛇掠过身边之际,老和尚纵身一跃,站在蛇头之上。大蛇驮着他,顷刻间消失在风雪之中。
墨树林里重新静了下来。童阿瘦收起长剑,长长叹了一声,对木头说:“走吧!”茶叶蛋在旁边说:“也带上我好不好,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我也想学剑!”
童阿瘦不无疲惫地说:“走吧。”
茶叶蛋疑惑地问:“你说走吧,是说我可以跟你走,还是要我自己滚?”
就这此时,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人高声说道:“谁都走不了。王子,别来无恙啊,我们几兄弟一路都在找你,可是找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