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楼上,琴弦大口大口的喘气,往常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有些调皮的跳脱出来微微垂于面额之上。身上的一卷白衣也是点点梅红沾衣。虽然断幽阻挡了大部分的人马,但琴弦这也要分一半的心守在床上——他把藜琇、封翼、念然全部都搬到一起。所以,他的任务也很艰巨。
来敌都毙命于自己的玄音剑下,琴弦倚靠着剑柄,安静地听着楼下断幽大声喊道:“出来吧,不然我走了。”琴弦忽然咧嘴一笑,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开冷笑话了。
“你竟然还能笑的出?”一声似叹似念的声音在琴弦耳边响起。琴弦神色大变,心中如炸雷一般惊骇——竟然有人能在自己的守备下靠这么近!虽然自己现在是疲兵之态,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近身的!他手比心快,返身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剑刺去!
“啪!”的一声,他刺中一块木头。
画着鬼画符般的木头!琴弦连忙向床上看去,只见藜琇三人还老老实实的躺着,他松下一口气后四下打探敌人的踪影。可四周依然是一片安静。
这是什么鬼?木头替身?难道是岛国刺客?琴弦眉心一皱,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刺杀让他觉得很诡异——首先为什么“花语阁”的人要刺杀他们?“鬼门”算得上东域有名的杀手组织了,“花语阁”虽然在其中的排名只是第四,但比起自己狻猊城瀚海佣兵团也是只上不下。这次他们去接藜琇从学校回家,行程虽然算不上保密,但也算的上近些天的临时起意,如果“花语阁”的人不是一直关注的话也不可能在路上设下这一道道关卡。
对,这一路上就好像设下一道道关卡一般,如果要袭击刺杀,为什么不集中人们一次性把自己几人扑灭呢?而且每次最高也就只有到尊者,哪怕是出来一个上人出手自己和断幽也比现在更狼狈吧。
花语阁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虽然思绪万千,但时间不过过去三四秒。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琴弦忽然闭上眼睛,心情放淡,双手握剑,动耳倾听,眼前这位对方似乎会什么隐藏的技巧,这时候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得靠耳朵听。果不其然,刚做完动作耳畔便传来一声似有似无淡淡地惊讶声,而后对方似乎发现了自己暴露方位马上收起了声响。
晚了!琴弦嘴角一弯,手中长剑如灵蛇般朝刚才那发声处探去!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只是在隐术方面格外出色而基本对战方面略显一般,被琴弦一剑便击破了所有隐藏,从琴弦身后的半空中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双手发麻,面色潮红,显然被琴弦的剑势振得不轻。他一脸惊讶的瞧着琴弦,显然在这么快时间内被琴弦打败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很意外。”琴弦收剑入鞘道:“你这种隐身法应该来源自南桑国以东的海外岛国,叫忍术,对吧。”
“看来我输的不冤。”中年男子神色失落,既而愤愤道:“自种身法练到至上术法虽然可以无影无踪,但多少人能真正练到,有多少人一出生就注定是天赋惊艳?而且一旦练功便不能转练其他功法,练此法者除了隐身术过人之外,基本武技都是差得可以……”
“何必抱怨呢。”琴弦自顾自转向雨过后小楼外逐渐明朗的夜空:“我曾知晓一位前辈也是练就一身岛国隐法,而且天赋有限停滞不前,但他不甘于此另辟蹊径,花费三十年时间引入灵术界理论,创出了‘雾系’的灵法。”
“我知道。”中年男子低沉的答道,不知何时他竟来到床边,原来他竟是故意示弱降低琴弦的戒备心而后准备出其不意捅出一刀!现在就算琴弦返身去救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中年男子手起刀落间,被人一剑刺死了!
琴弦的嘴边荡漾出一丝微笑,淡淡道:“醒了。”
“嗯。”封翼龇牙咧嘴的按了按刚才使剑的右手,抱怨道:“老七,你就算知道我醒来也不用故意给我这么大一份礼吧,我还是伤残人士好么。”
“中州人有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琴弦笑笑说:“还有一句叫‘狗急跳墙’,你不让他觉得步步为赢,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你取他性命。毕竟,岛国的逃生术也是很有名的。”
“就知道你怎么说都有理。”封翼吃力的挣扎起身道:“我们这是在哪?”
“红石镇。”琴弦眺望着楼下,大惊道:“不好!断幽有危险!’。”
“什么!断幽怎么了?”封翼担心想大步走,可没走两步就自己绊自己的摔倒在地上……
……
一剑。
又一剑。
断幽刚将一个潜伏的杀手杀死,反手又是一剑刺透了另一个杀手的胸膛。
拔出剑时,血溅三尺。
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腥臭味,弥漫在红石镇中央最大的街道两旁。有些尸体横躺在屋脊上,残肢飞落在水洼边;有些明显被撞击至树腰上挂着,嘴角还冒着血泡,一滴一滴垂落下来……
镇子上的各门各户都紧紧掩住了门窗,上了门柱堵了窗缝,一点火苗都不敢点,深怕被屋外的风雨给淋湿,受了无妄之灾。
断幽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个伏击的杀手,四周一片阒静,但断幽知道杀戮还远没有结束。来的人是“鬼门六阁”里的“花语阁”,阁主苏牧,五上人,十二尊者,三十六金花,七十二银叶。他所知道的资料,就只有这些。
从几日前遇到刺杀、追杀到现在为止,死者里银叶杀手共五十二人,金花杀手二十一人,尊者六人。五上人和阁主都还没有动静……
而自己这方,那些一起跟随的护卫全部殉职,封翼、念然重伤昏迷,藜琇高烧不醒,粼粼走失,唯有……瞧了一眼镇守在客栈小楼里那一袭白衣,断幽心里稍安心了一点,他不由又想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一对兄弟,今晚可能是他们命运的改变,也可能是自己命运的终止,毕竟这里离狻猊城那么近,只要拼死回城或者等到城中来的支援便还有一线希望……
那么今夜,来的会是何人?
“出来吧,不然我走了。”
他将青冥剑插入混合着血水的泥土中,运功振去了衣袖上的污秽。
他傲然而立,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现在唯一要守护的便在自己身后!今晚是吉是凶,自己已不作他想,只当自己了无牵挂、背水一战。
拍掌声不知是何时响起,像从雨夜的黑幕深处,像从小镇的四面八方,像从那些死者的麻木眼眶中。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又一下、两下、三下。断幽心底一沉,他竟然听不清这掌声来自何处。
此战看来,凶多吉少。
只是眼皮一眨,眼前便突现了七个黑衣人。与他一般身材,一般高矮,一般气质的七人。同样,都是剑客。断幽扫了一眼七人的左胸口,没有任何图案,那这七人是银叶还是金花,或者还有尊者?
风声一大,雨势顿时停滞了一下,之后便又大了起来。七人的剑,便是在那一刹那出鞘的。那七剑直接割破了雨势,剑气竟直接蒸发了雨水,如七条过海玉龙般直刺断幽眼前。断幽拔剑急退,傻子才在对手如此来势汹汹的情况下迎难而上。
哪怕是青冥剑在手,断幽还是被逼到一户人家墙角。脚跟一碰击墙壁,他立刻一个深蹲下马左手擦了一把地面,一抬手——一把泥土便被他洋洋洒洒的散开。七个黑衣人不知他有此后招,一时措手不及,七剑连击便有了破绽。
此时,断幽手中的青冥剑动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离了七剑连击的一剑,细看起来那黑衣人较其他六人矮了些许,手中佩剑也较其他六人长一些。此时已不是试深浅的时候,断幽这一剑出去也无留后手。
青冥剑的剑锋刺破了一滴滴雨珠,在那黑衣人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便似那出笼的猛虎,那锋利的牙齿,那血腥的虎爪,那寒气逼人的须毛。
“铛”的一声两剑相交。断幽的眼眸一紧,对方剑身上传来的力道很重,犹如劈上了铁柱一般,声波都在耳畔荡了好几个来回。
不对,这感觉,怎么那么像对上了洎洲的倾城剑?断幽眼神一凝,不对,这就是洎洲的倾城剑!
一击不中断幽立即返身而退。眼光重新在七人身上一一扫过。
——老大“了痕剑”逐衡,左腿微跛,右眼眉峰有黑痣,了痕剑只开一边剑锋;老二“长空剑”橘夏,双臂过膝,长空剑为子母剑,较平常剑长一寸;老三“倾城剑”洎洲,粉浊公子,身姿偏瘦小,力大无穷,倾城剑为“巨阙”一般的重剑;老五“飞蚁剑”封翼、老六“莫问剑”念然、老七“玄音剑”琴弦。而居中间的那位双眼如电,手握青冥剑的不正是自己老四“青冥剑”断幽么!
纵使断幽平时心思再如何缜密,此时此刻见到此景却也是片刻的面色一变。只是那片刻,面前洎洲的倾城剑便如雨点般刺来!
断幽赶紧轻咬舌尖,将一脑子的疑惑先装到肚子里去。他一退,他再退,可惜那些个儿平时熟悉的剑锋一一向他招呼过来:老六念然的“莫问生死”破开了他的“青霜偃月”,老二橘夏再横出一招“鹰飞长空”又硬生生封去了他即将施展开的“冥冥之中”。他只能一退再退,身上又被封翼的飞蚁剑刮开两道剑口。
——这时的他纵使三头六臂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他又被逼到了那户人家的墙角,身上,已不下十几道剑痕。
不对,这样下去怎么出手都不对。断幽擦去了右手背上的血迹,习惯性的放在舌尖点了点,忽然间他眉心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地一丝笑容从他嘴角荡漾开来。
好腥的血啊!原来是这样。
看着另一个自己拿着另一把青冥剑刺来,那样冷峻的眼神,那样锋锐的尖光,断幽却莞尔般闭上双眼,像是迎接青冥剑的刺入般……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再次睁开眼,没有青冥剑,没有另一个自己,没有其他的六人。只有小雨静静下着,一如刚才的静谧,一如红石镇原来的静谧。
断幽气喘吁吁,眼神却越发闪亮。
冷雨泠泠,断幽再次开口道:“出来吧,不然,我可真要走了。”
雨夜中一阵风吹过,带走了一些腥气,更吹散了断幽周围的寂静。
不知何时长街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袍男人。男人似乎很瘦,那件平常的黑袍穿在他身上都能被冷风吹得鼓鼓地。左胸口的金丝莲花在断幽眼前忽隐忽现,断幽知道刚才鼓掌之人便是他。
十二尊者之一,墨白莲。
如墨白莲,又皎又混。
有些杀手武功越练越像那些军中的斥候,只要给他一个环境,他便融入进去,消失不见;而有些杀手却越练越突出,即使他长得与普通人一模一样,可也是一眼就关注他的普通人。尊者白莲,便是这样一个人。
“我很想听听你是怎么破开我的幻术的。”墨白莲的声音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声音很细,但即使再细小距离再远还是很清晰的传到了断幽的耳边,仿佛在他耳边诉说一般。
墨白莲表面淡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断幽破开自己幻境时他脸上的表情是多么惊骇。
“我为何要告诉你。”断幽冷冷说道。
说完断幽等墨白莲愣神的那一刹那,拔剑而起——剑势卷起雨帘,被剑身触碰到的雨水粒粒爆开,剑锋直指对方咽喉。
墨白莲哪里想到断幽说话和行为如此异于常人,面对来剑他竟然生出这一剑他避不开的念头。
可他本就没打算避开,只见他怒极而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让海藏国亡国么?我亲爱的海藏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