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的演出,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给虞无花送礼物,鲜花,巧克力,糕点,钻石,各色的礼物都有。
她只是看了这些东西一眼,就再也没有碰过了。大多数都是被我和樱仪拿走了。
可是有一天,这些送礼物的人忽然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再送过。真是令人纳闷。
我们下楼要演出的时候,便看到一辆汽车停在楼下。汽车的样式,是上海最流行的那种。车门打开了,从车里走出来穿着一身军服的男人。我觉得有些面熟,思前想后,才发觉他是我在舞厅里,见到的和虞无花相互对视的男人。
只见他怀里捧着玫瑰,走到虞无花面前。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虞无花便哧地笑了。她笑的时候,风情万种,只是笑的次数,少的可怜。
她顺势挽着那男人弯曲着的胳膊,两个人并着步子,有说有笑,缓缓走远了。
我和樱仪立在原地,她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樱仪,我们走吧。”我对她说道。
“我敢打赌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不过两分钟!她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这么势力!”樱仪气愤地说道。
“别说了,我们都不晓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吧。”我怕把事情闹大,就像淩姐对我说过的那样,想要生存,就要步步小心,少说多听。
舞会结束的时候,我们被告之要留在台子上。
淩姐穿着一身缀满了金色鳞片的旗袍,站在大厅的中央。大厅里,赵姨正在提着个长袋子,收拾着残存的食物,烟头,碎酒杯。我们安静地站在台上,连笑声说话都不敢,我猜测淩姐恐怕是要训话了。
她清了清嗓子,用又尖又细的嗓音说道:“今晚上大家都表现的不错。给大家叫过来,是因为一些个别现象。在夜来香里面,做一个歌女,都要懂得自己的身份。我早就和你们说过,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有了个所谓的情情爱爱,就飞扬跋扈的不得了。我的消息可是灵通的很,别想着和我玩心眼。”
我转念一想,这话里面,不会指的就是虞无花吧?她今晚可是和那位军哥哥出去约会了,连淩姐的招呼都没打。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你们也别觉得自己的命太贱,这辈子都抬不起头。若是你们能找来一个能为你们付出代价的男人,这才算是你们的本事。不过若是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就别做青天白日梦。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夜来香里混口饭吃。我这里需要的,只是想在这乱世里生存的人。”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这些女人,她的话里,有很大的震慑力。
“好啦,都散了吧。”她说道。
我立在那里,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悲哀笼罩着。为什么这个社会所仰仗的,所信奉的,一定是女人要依靠男人。那我最初的逃婚,还有什么意义?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惑,走不出自己给自己布置的怪圈。
夜里,我躺着床上,和樱仪说着话。虞无花很久都没有回来。
“樱仪,你比我来这里的时间长,你可以和我说一说淩姐的故事吗?”
“你要听吗?”
“嗯。”
“我只知道一小部分。但总而言之,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为什么呢?”
“别打断我嘛,我认真给你说。她以前的出身很卑贱,听说祖籍是在香港基隆,也是为了逃难,才来到这里的。她在上海做歌女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军官。他们有了一夜风流。后来,她便有了他的孩子。不过那个军官是个有家室,有地位的人,他不愿意承认她,也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还是一个智障。她依靠着和那名军官的关系,在这里开了夜来香。自从夜来香开了之后,那名军官从来没有来这里看过她。她很有钱,只是,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可能在她的心里,她明白,自己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件玩物罢了。”
“怎么还有一个智障的孩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呢?”
“我这是听赵姨说的,那个智障的孩子,我也没有见过。许是死了吧。”
“唉,看来,淩姐也是一个命苦的人啊。”
我们谈了一会儿,就睡了。
本来是睡意沉沉的,忽然,我被一阵巨大的笑声所惊醒。女人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尖锐刺耳。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屋里的灯是开着的。我看见樱仪还在沉沉地睡着。心里暗暗地佩服她真是好睡眠。
我寻着笑声望去,只见虞无花正在近乎疯狂地大笑着。她脸上的妆已经花了,脸颊处泛起丝丝红晕,许是醉酒了。眼角处流着长长的泪,在脸上滑出长长的泪痕。她癫狂地用力地撕扯着手中的玫瑰。那捧花是我见过的,不就是刚刚那个军人送给她的?
我抱着她,不让她再撕扯玫瑰下去。我问道:“怎么了?”
她说道:“成了,一切都成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成了?
她开始剧烈地呕吐。一股浓浓的臭味弥漫在屋子里。吐完,她便如释重负地倒在了床上。
她的很多呕吐物都是被吐在裙子上的,我打算帮她换一下衣服。
当我掀起裙子的时候,我惊呆了,在她的身上,竟然有深深浅浅的鞭伤。是新伤,有的还在渗血。
我震惊极了。我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一些纱布,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或许,我能猜出一二,那个军人,究竟是怎么对她的。但我猜不出,她这样难为自己,究竟是在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