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宜嫁娶忌动土。
婉平看到新郎新娘的脸,十分震惊,还没嚼透的狮子头卡在嗓子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因为新郎新娘入场,同桌的人都站起来拍手鼓掌,杯子里的饮料已经见底,饮料瓶子在对角线处巍然屹立。婉平咳得快要闭过气去,抓住旁边女人的杯子就要喝,谁知杯子被夺走,一杯水伸到她的嘴边,她一把抢过,冲下嗓子里的异物后,听到一个男声在她耳边尽量大声且努力清晰的说,“不用谢,我也是前任!”
婉平顺过气,回转头,下意识地想解释清楚,却发现那人一脸了然的表情,离开的时候,弯着腰背,很难过的样子。婉平为表感谢,只转回脸,没有说话。又大喝了几口白开水,待身体舒泰,从手提包里掏出请柬,请柬上是溢香园3C区,这里入口处的牌子却是3D区。
她把请柬塞回包里,起身朝外走去。
彼时新郎正在致辞,“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首先我要感谢,”音调音色忽然都变了,一声“婉平姐姐”腾地从话筒里窜出来,闻声,婉平站在出口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不回头也知道彼时场内几百个人都在灼灼地看着她,最后只得回转身尴尬的朝凌嘉良笑着,“嘉良,结婚快乐啊!我还有些事儿先走了。”说完,落荒而逃。心情很复杂,境况也很复杂。
这小弟弟曾经热火朝天追求过大他五岁的婉平。其时,婉平只将他当做小弟弟,什么玩笑都与他开,忽然有一天,两人吃罢饭,凌嘉良送婉平回家路上,忽然扶住婉平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婉平姐姐,我喜欢你!”
婉平笑着回,“我也挺喜欢你,不然才不同你一起吃饭。”
“真的吗?”凌嘉良满脸小伙子情窦开的惊喜,声音都有些发抖。
婉平这才听出有些不对,还没匀实的笑僵在脸上,低下身子,慢慢将身子从凌嘉良手下抽出来。
凌嘉良正在高兴,松了一下,婉平刚一挣脱,凌嘉良即又大力抱住婉平,兴奋地快要跳起来,“那你是同意做我女朋友?”
听罢这话,婉平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一把将高高大大的凌嘉良推倒在地,落荒而逃。
她一直将他当作亲密弟弟,什么玩笑都开。他表明心意之后,婉平羞愧不已,老牛吃嫩草,伤天害理,罪大恶极,对,就是这种感觉。
现在想一想,实在有些可惜,找个比自己年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等到八十岁时,二十岁年龄差距都不算巨大。
不至于快三十岁仍旧没谈过一次恋爱。
只怪当时太迂腐。
其后,再看见凌嘉良都是躲的,凌嘉良坚持了在婉平家门口堵了七八次才放弃。
婉平现时想起来,仍觉惊心。
出了3D,转个弯就是3C。婉平赶到3C区门口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正弯着腰整理纸笔,婉平看了看钱包,最后蹭着脸上前问:“您好,请问能刷卡吗?”
大叔抬头愣了一下,随即随和地将刚整理好的东西又翻了个底朝天。
婉平刷完卡边说谢谢边鞠躬,倒退着步子往外走,走了老远还听见中年男人在身后大声问,不进去吃点儿东西吗?真的不进去吗?
怎么还能有脸进去。只扫了一眼请柬仅凭下意识便进了D区,无视通道两旁大夫新郎新娘结婚照,进入陌生的环境后不注意四处观察熟悉,虽说与小荣只是上下级关系,但工作中大抵看出她是温恭知礼的,男方姓刘,那么同桌的大妈们议论女方看上去十分刁蛮,听说老凌特别不认可这个儿媳妇之类的,就应该警醒些。
“阿邀,是时候回来了,你都在外面流浪了多久,你再不……”游兴为只顾得上和久违的亲妹打电话,进酒店旋转门的时候,和一个同样不看路、喃喃自语的女人相撞,他忙道歉,女人也是满脸歉意。
他对此女有莫名好感。
“小姐,是你!”
婉平闻声,回了头。根本不识其人,如此老套的搭讪方式,婉平转身便走。
“请等一下,你不记得我了?”
婉平加快脚步。
“等等,请问溢香园3D区,在哪个方向?”他不顾久违的亲妹在电话那端和他说话,无视电话里的亲妹因为被无端无视,气急败坏。
起初赶错了婚宴场子,然后被新郎叫住,与人相撞,道歉,现在又被问问题,婉平在那人温润漂亮的视线下,一瞬呆滞。
随即,她回笑,抬起手臂,朝着3C区遥遥指了过去。“在那边。”
“谢谢。”
婉平挺直身板,盈盈朝前走去。
“小姐,稍等一下。”刚迈出几步,再次被叫住。
被发现了?
婉平慌了神,非但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跑得更快,游兴为向前追了几步。
“哥!”游兴为回身,发现凌嘉良满脸狗腿子,朝这边奔了过来,衣冠楚楚,红火喜庆,面色滋润。再回头,已没了女人的身影。
游兴为意兴阑珊,朝凌嘉良挥挥手,再拿起电话,电话已被挂断。
“哥,你可来了,在这边,这边。”凌嘉良上来便对游兴为各种亲热,各种拖拽。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出来寻婉平姐姐。
“不是在这边?”
“不是,在这边,哥,我都快要想死你了,你要是不来,我这婚结得都没有意思……”
“嘉良!”游兴为义正词严,剥掉凌嘉良狠狠缠着的胳膊。
凌嘉良立马正了身形,“哎,哥,你说你说。”
“怎么还这么狗腿。”
凌嘉良一头黑线。
刚出酒店大门,惊魂未定,何心琳来电。
何心琳是方元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当初知道方元是股份公司,可是吓了一跳,谁不知道,中国股市是个圈钱的地方,上市即可向社会融资,那钱不是大把大把往荷包里进。
只要有钱,人大概也会漂亮,心琳本人也长得十分好看,漂亮,有钱,衣食无忧,整日无所事事,逛街,买些衣服,谈些恋爱,这么一想,她倒也不亏,和陈尚林十分般配。
心琳今日心情不佳,一张脸拉的老长。
“你这般有钱,会不会觉得男人跟你在一起是为了你的钱?”赵宛平说罢这些仍不过瘾,凑过去火上浇油,“会不会觉得自己天然美貌和古灵精怪全被掩盖在钱下。”
“信不信我劈了你。”
“说正经的,我怎地感觉周围的人,好像只在一瞬间,全都有了男女朋友,不管是歪瓜裂枣还是缺胳膊少腿的,都能找到与之遥相呼应的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出双入对,甜甜蜜蜜,好不快活。”
“你嘴巴不这么毒,会死?”何心琳语重心长,难得正经,“你也觉出快活了,你该找个归宿。”
“什么归宿?你男友换了多少茬,怎地还是想不通?男人靠的住,母猪会上树。”
“胡说,那要看你是否有幸遇到对的那个人。我一直在寻找中。”
“敢情你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要勤,是为了寻找真命天子?”婉平笑的前仰后合。“你会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
“笑什么?多么严肃的事情!”
“满街都是两条腿的男人,就你这种试法,要想找到唯一对的那个人,还不如找三条腿的蛤蟆,人家起码外观特征明显,找起来也便宜。”
“你个熊闺女!你咒我!”
“你们谈恋爱,不就因为时下流行?流行,可流行不一定就是好的。”
“流行也自有流行的妙处。”
“近期,你们上流社会流行吸毒赌博。”
心琳戳着杯中饮料,“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婉平打马虎眼。
某官员被举报贪腐受贿,检察机关便将此人请去喝茶谈话。
╱说吧。╱
╱说什么?╱
╱说你的违法犯罪事实。如若认罪态度良好,在量刑上可做适当考量。╱
然后此人十分害怕,说了一宗又一宗,检察人员只说,╱不对,不是这宗,继续说。╱
然后又说,又说。
本来只被举报一宗,谁料自己招了十几宗,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我要结婚了,还是跟陈尚林!”心琳情绪不稳,十分激动。
“怎地先前没听到风声。”
“我昨日才发现自己怀孕。”
婉平大吃一惊,“谁的孩子?”
“就是那日陈尚林过生日,醉了酒,不知怎地和陈尚林躺在一处,两家老人逮了个正着。”
“天,这般狗血。”
“我不喜欢陈尚林,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说句实话,你只能嫁他,他也只能娶你。”
“这么悲观消极?”
心琳手机响,她看了一眼屏幕,顿时成了苦瓜脸,“老头子,老头子又不知要干什么。”
“喂,爸,哦,我这就过去。”挂了电话,心琳蔫儿成一团,“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让我赶紧回家一趟。”
每次听何心琳张口闭口的老头子,婉平就觉得超有喜感,这老头子在公司里分分钟几百万上下,掌握着全公司几千人的生计饭碗,铁腕政策,从不对人假以辞色,谁能想到,他的软肋竟是这么个小丫头。
“对了,婉平,你可知道吴嘉玉?”已经走出咖啡店门的心琳重又折返,猛不丁问上这么一句,还未待婉平回答,她又自说,“没事,我就随便一问,先走了。”
吴嘉玉,又是吴嘉玉。
吴嘉玉又一次赚足风头。
这几日,全中国的头版头条几乎全是吴嘉玉,连新闻直播间都对吴嘉玉事件滚动报道,想不看她都难。宝生气喘吁吁赶到,“抱歉抱歉,堵车快将人堵死,中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电视里正说到,“检察机关已决定以开设赌场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吴嘉玉将面临刑事制裁。经过这次事件,吴嘉玉能否幡然醒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能留待时间来证明。现在我们连线……。。”
宝生整个人都跳脱起来,“老天总算开眼,这女人总算得到报应!”
婉平看着好似大仇得报的苏宝生,不忍告诉她,开设赌场的刑期三到五年有期徒刑、拘役。
几年后出来,仍是一条好汉。
婉平也朝电视看去,向来嚣张得意的吴嘉玉终得素颜,她眼眶发黑,面色憔悴,头顶犯罪嫌疑人五个烁金大字坐在镜头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错了对不起。
婉平皱着眉,虽不喜吴嘉玉张狂、不可一世的行事方式,但到底觉得她是真有本事的,试想只是被刑事拘留便引起全中国广泛而深刻的关注,有几个女子能够得到如此殊荣?可现在,她像一个丧家之犬求人谅解,正亲口核实炫富的钱财是一次又一次“和别人发生关系得来”,极尽细致详实,叫人不得不信。
保持缄默,让一切真的假的都只是流言,起码高贵。
婉平换了频道,宝生哇哇大叫,“不,我要看那个女人的惨样子!”
中国法律的普及远远不到位,一个人只被警察带走,这群人便欢欣鼓舞,恨不得庆贺三日。
“做人要厚道些,人家同你没有血海深仇。”
“怎地没有?看有钱人失足实是人生一大乐事,富人骤然乍穷,会给我希望,说不定明日我便变为富人。每次她在微博上传与豪车的合照,我就心疼一回,她亵渎人民币,这女人的钱全是卖肉得来,嘚瑟这么久,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够本了!”
“仇富同勤劳勇敢一样,不愧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
“说得好像你不是炎黄子孙,惨淡人生好不容易找到些乐趣,再扫我的兴,同你绝交!”
“好了好了,”婉平为宝生倒上茶水,“寻你来,是有正经事情要你帮忙。”
“好稀奇,”宝生斜眼看她,“谁不知道赵婉平极有手段。”
“莫与我耍贫嘴,只说帮还是不帮。”
宝生拍着胸脯慷慨陈词,“帮,赵婉平的事即是苏宝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