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宿舍楼下想今天下午干什么去。杨图从远处跑过来，看到我们跟吃臭豆腐上瘾的人看见臭豆腐似的，使得我很不痛快，压根不像是碰到淑女应有的姿态。他很激动：吃饭去啊。我看了看宿舍的楼钟：两点多，吃的什么饭。他说：没事就吃饭呗。阿线说：猪呀。他也不着急人家骂他：哎，真是很闲。阿线接岔说：所以每次看见我们你就觉得特高兴。找点事嘛，踢踢球啊。他说：昨天我也是觉得太闲就跑去踢球了。苦苦哀求人家半天人也不想我来，最后我说我以前是校足球队的，差些进省队，人家才放我进去。我一上场就特激动，可是哪么大场地二十几号人争一个球怎么是轮不到我。我们队有人把球飞传给我，我高兴啊，在半空就把球接住了。感觉那个爽啊，我正打算投篮呢，感觉气氛不对，一大群人木着脸看我。一个小子一脚踢飞我手里的球，你给我GOOUT。我笑的差点趴在地上，阿线边笑边一只胳膊一下一下的捶着我，仿佛只有这样才表示她很开心。我们打算在公园找一个地方坐下，所有的凳子都被情侣占了，小路上走的都是老人和孩子，还有我们这样以群为单位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石凳刚想落下我的屁股，发现一对情侣正朝我们翻白眼，我们怕人家翻过去就走了。阿线说：终于能引人注意了。我和杨图一人给了她一拳。她指着远处的草地说：那里有几块石头，于是我们飞跑过去，怕被人占了先，等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五谷轮回之所。杨图说：我就知道这可定不是什么好地儿。我说：你真是马后炮。有一面墙上刻着十二星座，杨图很认真看着：你什么座？我说天蝎座，他立即说：啊呀真是很配你。我跟阿线说：你的双鱼座墙上设计的不好？她说怎么不好，我说双鱼嘛，用太极里的阴阳鱼最贴切了。杨图打断我：阴阳鱼，你搞搞清楚，星座是国外传过来的。
回来的路上，路边的商店放着歌，没走几步就换一首，像是歌曲串烧。陶喆苦着脸唱：你爱我还是他……我就是哪么傻。我就冲我就哪么傻喜欢这首歌。这一次我才开窍：歌曲是用来抒发感情的。我真是很高兴，我就是那么傻，唱的多好啊。陶喆真是我的知音。我回头问杨图：这几天你疯什么呢，想要独立日啊。他说：我疯什么，清醒的喝醉了似的。前几天我躺在床上突然想到我除了和她在一起我还剩下什么？我和阿线撇嘴。他说：你们这两个小毛丫头不懂，爱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需要爱情可是不仅仅是爱情。阿线说：爱情是全部，你还想要什么？杨图跟转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懂了吧？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思想世界。你们不懂，不懂。本来我以为我懂得，他一值强调我不懂，我竟然觉得我是真不懂了。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看着别人的地板，也就是我的天花板出神。出神有两个多小时，熄灯后，眼睛依然睁得很大，想闭却怎么也闭不上。我对自己说，睡吧，眼睛却不听指挥，怎么都闭不上，我感觉自己象是得了重病快要死了。仿佛看到妈妈伏在我身上大声的痛苦，桌子的镜框里有我的照片，很幸福的笑着，象周璇一样侧着脸。遗像前放着一张牌位：黎家之孝女黎小树永垂不朽。很多平常没有时间串门的亲戚朋友都来看我（的照片），给我（的照片）鞠躬，然后对别人说：这么好的人就这么去了，另外一个说：是啊，撇下一对老人。说的我跟撇下一双儿女似的。能让他们聚齐也是不错的，于是我跑出来：大姨，二姨，大姑，众人大叫一声，飞也似的逃窜出家门，飞毛腿导弹也不过如此。爸妈怀疑自己的眼睛：小树，我的小树，是你吗？我扑进妈妈怀里，满脸泪水：爸妈，我回来了。一家人抱头痛苦。妈说：好孩子，回来就好，别走了，即使你是个鬼魂妈也不在乎。以后可以给你找门阴亲。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我说：我吃了一口有毒的苹果，那块苹果被我一个嗝打了出来，我就又活了。妈妈双手合十：感谢菩萨，还我女儿。再后来，我遇见一个骑白马的王子，不是唐僧。从此，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晚上宿舍的几个人跑到楼顶玩，我看着月亮对豌豆说：十五了吧，月亮这么园。豌豆说：差不多，今儿十六。十五跟十六也能用差不多表示。空气还是有些太阳晒过的热，静南说早知道，买冷饮上来。阿线则把鞋脱了，光着脚踩在很热的粗糙的水泥地上：快些来做足部按摩，治疗脚气很有效的。我站在她们前方几步外的地方，看着她们在微弱的灯光里，年轻而又单纯的脸。家属楼里已经亮起一小格一小格的灯光，竟是这么温暖。我们是背井离乡在外求学的学子，但是自卑的要死。这两年很多的杂志上曾经提到要上孩子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设计人生规划，但是我好赖算是个大学生了，还是不知道毕业后要做什么。远处一家大饭店打出很强的两束灯光，光带从东半空扫到西半空，我就一直不明白，饭店弄这灯是干什么的，好看还是一种宣传？我回头看阿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站在黑暗里，身影显得很重。我想即使现在给她安上一双翅膀，也不知道是否能带她飞起来。我走过去，车流集成的流萤，象剧烈波动的海面倒映的灯火，波光粼粼，路两边站着似醒非醒的树。阿线说：我有很强烈的负罪感。我故意夸张地说：你做什么了。我看到灯光在她眼睛里闪烁。她说：对爸妈，对我的生命和时间，也对我的亲人和朋友。我笑：你要不要负这么多人啊，为什么啊。她说：没有考上好大学，对不起亲爹亲娘；没有认真的做事，将时间蹉跎过去，对不起时间和生命；很长时间不与亲人和朋友见面联系，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对不起他们。你说，是不是。她这么一说，突然让我觉得很有危机感，生命很短暂的，而我不曾与它认真的面对面交谈，听听它的心声和它想要的东西。
很白的月亮挂在天上，明明是个球体，但是看起来却是个平面的东西。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没有发现嫦娥和月兔，一个美丽的神话就这样被一脚踢飞了。我说：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有负罪的感觉？她说：你早就犯罪了，用何其宝贵的时光来想一些乱七八糟没有价值的东西，简直就大腐败。我说：是啊，是啊，我花掉了很多金子买了粪土，但是我还有一大座金矿呢。看到了吗，我，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阿线做了个鬼脸：屁矿。
豌豆、静南刚好听见，说：说你吧，小树。我们就笑。我是宿舍里最爱放气和打嗝的人，不放气就打嗝，不打嗝就放气。每次放气之前我总是先打招呼，很不好意思的说：又要表现了。她们就马上撤离，等到烟消云散再回来。我总觉得自己的气体不臭，不告诉她们也没人知道，通知她们一声，就赶上臭鼬了。不过，我很喜欢她们咋咋呼呼的，所以乐此不疲。早晨起来又很爱打嗝，一边叠着被子一边咯咯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晚上睡觉也打嗝来着。饿了打，饱了也打。我打嗝她们就说是放气，我放气她们就说我是打嗝。她们说完笑，我也跟着笑。静南是个武侠迷，她说：你的任督二脉打通了。于是，我们大家一起笑这个屁矿。
我问她们的理想，静南说：我想在这里有一个房子，不需要太大，100平。因为毕竟她有男友，毕业后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豌豆说：俺想出国，在瑞典住几年，然后找个日本人嫁了。我们都觉得诧异，阿线说：为什么住瑞典，嫁日本人？豌豆说：你这就不懂了，到时候国仇家恨一起报啊。阿线很甜蜜的说：我小时候特别羡慕街上卖糖葫芦的，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嫁个卖糖葫芦的，卖出去就卖，卖不出去就自己吃。几个人呵呵乐，我说：你可真够有理想的，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个服装设计师，从小只要我妈一出门我就疯了。跳上床，撤下床单，毛巾，还有我妈的围巾，胡乱往身上缠。再把脑袋梳的跟鸡窝似的，插上两根筷子，挂些纽扣别针，在镜子前面走过来走过去，感觉可美呢。不过，后来这个理想就忘了，忘了好多年，直到前几天看照片才想起来，觉得象是捡到了什么东西。静南说：小时候总是好的。我们点头表示同意。城市的天空有太多灯光霓虹，不分白天黑夜的明亮，倒扣的天空被染成玫红色，只有头顶这一片有些黑夜的样子。文明就是快速的建立起来，再以十倍的速度毁掉。有一架飞机从南向北飞过，尾灯一闪一闪的，阿线大叫：飞机，飞机啊，我说：你冲它挥挥手，她说：它看见个屁。我们大笑。
最近我总是扮成**的样子，穿着破旧的带洞牛仔，挂一根很丑很粗的链子，穿一双旧运动鞋，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根牙签，东倒西歪地站在马路伢子上。我觉得我很拽，很是没人敢惹，感觉很自信，真是好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原来**这么自信，这自信是那儿来的呢？**真好。我坚定了自己的终身事业，做一个超级无敌女**。在宿舍、在教室、在路上我也打扮这这副模样，别人看我反倒是助长我的气焰，我想我怕你看，要你管，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静南她们几个也偶尔提提我的装束，但是都被我一把手挡开，我高兴着呢。
我又拽了起来，阿线看了我一眼，很快的走过去。我很没牙地跑到她前方的路上，斜靠这着一棵树，冲她很了不起的笑。她走过我，说：你够了没有？又很快的走过去，我很激动，继续跑到她前方的路上歪趔着，阿线说：你真无聊。
这一次我放弃了，感觉象是放下了什么重物，浑身没了力气，独自回去宿舍。我坐在楼顶，抱住我自己，身上止不住的冷，冷的手脚冰凉，彻心彻肺。我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麦田站在我的前面，很难过的看着我。我说：为什么我这么孤单。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和你做伴吧？我不说话，难道我说，我不相信你，我不够勇敢去尝试？他摸摸我的头，我没有闪开。然后他跟我讲他的家乡，家乡的小河和乌龟，小时候在河里游泳，他看的《读者》上面的故事，一直讲了一下午。然后他开始唱歌，小声地哼着，竟然是周杰伦的轨迹。我知道他不喜欢的，可是我喜欢。他说：小树，我第一次跟你说这么多话，单独与你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幸福。听起来真可怜，我觉得自己像是黄世仁。我很感动，想掉下泪来，有一瞬间我都想说，我相信你，可是转瞬又被另一种呼声压没。
我故意满不在乎的说：我是不会找男朋友的。他说为什么，我说：你要是能跟我直到毕业不说一句话，毕业后我们就是情侣。他哑然，辩解道：这算什么啊。我说：我就是这样。我想这样的无理取闹应该会让他觉得我的为人不咋地，即使他说，那算了，我不会跟你一起胡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我估计自己会有一些怅然若失，但也会很快的不当一回事。可是他说：好，你说话算话。我愕然，看到他坚定的目光，继而说：我才不信呢，咱们走着瞧好了。他说：从明天开始好吗？我还想跟你说会儿话。
我说：有什么可说的还，你说吧，我听着。好一阵子他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安静的待在一起，我们的头顶是干净的天空。其实这种感觉很舒服，很温暖，有个喜欢你的积极向上而又乐观青年在你身旁。但是心底有一种声音告诉我：这是短暂的幸福。我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在相信与不信之间动摇，一会甲方胜，一会乙方胜，他不知道我看似平静的表面在做怎样的思想斗争。因为我把它看太重，所以不敢轻易地做决定。麦田啊，我不是冷血，更不是精神有问题或是感情受过创伤，我是怀疑在作祟。他大概是很久很久地看着远方的风景。有多繁华就有多落寞，拥有多少就要失去多少。晚上九点的天空居然很亮，大朵大朵地云被月亮镀上银白，很亮。麦田说：地球那一边应该很晴朗吧。我看看天，看看他，这是年轻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你记住。我很想哭，眼睛发涩的涨疼。
有一架飞机亮着尾灯从云朵里安静地飞过，我轻声地说：飞机，麦田说：哦。
有一日，从前看起来极重要的东西再不能让我们欣悦快乐，这种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切肤的疼痛。它像是个顽皮的孩子，每日每夜的要和人捉迷藏，直到有一日走失，再回不来，成为别的地方的野孩子。在遥远荒芜的原野里独自唱着歌，跳着舞，无牵无挂。或许真就成为了一个野孩子，永生永世无人认领。我对它说：你回来吧，它却兀自玩乐，冲我天真无瑕的笑。
我，阿线，明丽一起去逛街，在高教集贸市场走马观花看了一圈，觉得很没劲。明丽说：去市商业中心？下了公交车，我就又找不到北了。不止一次的来不止一次的晕。第一次坐火车回家时，下了车看不到火车站，我问一个卖报纸的火车站那里，他说：出了这个路口，往东拐，我只好问：那里是东。明丽说我是路痴，俺觉着也是。
我们三个在商场转悠，上上下下的电梯、来来往往的人、橱窗里的模特、白天里明亮的灯光、华丽的装修、浓妆艳抹的脸和一种沉闷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造就了商场。假睫毛长的跟扇子似的服务员，瞄都不瞄我们一眼。动辄上千的服装也确实我们买不起的，不得不佩服她们的鉴别能力。终于我们被逼了出来。
阿线站在一个木质的垃圾桶旁边直叹气，我问她：哥们儿，咋地了，让人给煮了？她说：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我不明所以然，她说：逛一次商场受一次刺激，我要赚钱，我要赚钱，龇牙咧嘴的大声嚷嚷起来。真是物欲横流，连阿线这样的孩子也被污染了。她说：我要买车，一辆敞篷车，一辆越野车，一辆商务车；我要买房子，一幢在海边，一幢在山上，一幢在办公室对面；我要买衣服，要三宅一生量身定做；我要换手机，五千块以上每样一部，一样用一天，一天到头就摔了它。听的我和明丽个目瞪口呆，她说：我的理想好不好。我吐出一口气：累死你，明丽说：小妮子中邪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一会要送医院了。然后，明丽很无奈的说：还是有钱好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说：可是它买不来时间和健康，还有爱。她说：别矫情，你给我一分钱不拿过一天试试。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买上，阿线从专卖店里买了副28块钱的鞋带，以泄气愤，她说：不能白来了。然后回头对着商场说：你等着我再次归来，小样儿。我哈哈大笑，一不小心撞到灯杆上。
我对她两个说：再也不来了。其实就是说说，这话也不是说了一次了。明丽拿胳膊肘捣我：哎，那是不是那个以色列公主？我们两个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果然看到流光溢彩的离江和一个大帅哥。他们身后跟着服务员，大包小包拎着从商场的门里出来，把东西搁车上。车都开走了，还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阿线：那是宝马吧？明丽说：那个是真的LV？以我对离江的了解，我说：真的。明丽从阿线手里拽过鞋带放在脖子上：让我去死！我说：至于吗，那我时不时的跟她一起，早死多少回了。我突然想起来，拿起电话，要打给离江，要她捎我们回去。阿线说：你敢，我们不兴给人家这么可怜。我辩解：这怎么叫给人可怜？明丽说：你要真把她叫回来，我现在就把这两根鞋带吃下去。差距产生刺激，或者说差距产生精神病。这句名言是我说的。
明丽特苦闷的样子：别人的爹妈都是怎么有的钱？阿线回答明丽：你以后想不想给你的孩子做个有钱的爹妈？明丽无精打采的说：想。我得赶紧的挣钱，我不想我的孩子象我现在这样以后心里埋怨我没本事。可是，亲爱的，怎么才能挣到钱呢？我摇摇头：我知道的话，就是我爹妈的有钱孩子。
在路牌下等车的人特别多，大多是同龄人，这个年龄正是爱疯爱玩的。路车摇摇晃晃的开过来，我看到很多人都蠢蠢欲动，准备蓄势待发。车停下了，前门照例不开，只开了后门给乘客下。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有这种感觉，就是看着等车的人作为下车的人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明丽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到车门前，我和阿线则在很粗的队伍的边缘。明丽用一个矿泉水瓶，一个包和她自己占了三个位子，弄的我很不好意思坐。我冲明丽感激的点点头，头一次啊，坐这趟车有座位。
马路上就从来没有闲的时候，人群象是流水一样哗地一声停下来又流过去。上来两个十多岁的学生，滴滴的划了学生卡，径直走到车厢尾部站定，很大声的说话。宽大的校服配着红领巾，竟让我觉得比在刚才的商场里看到哪件衣服都好看。记得上高三时，老师总是发狠的管我们，有的同学就说，以后别让他的孩子落我手里，我不好好管管他。现在想起来，会觉得当时的想法真是可爱，对老师也怀着敬意而不是愤怒。
离江找到我，我们在七楼隔着栏杆往下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人开始走的很近，在这个万人校园里除了阿线，和我最亲近的人就是离江，我总觉得我们是心灵上的相通和怜惜，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很想象。我说：我们像不像大猩猩，离江就笑。离江说：小树，你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听她这么说，我挺高兴的。她很骄傲，所以她对朋友也很挑剔，她认识的人很多，但是从不肯承认谁是她的朋友。我能有幸与之相像也是感觉很满足。她说：她是我以前，或许也是以后唯一的一个朋友。她是我的初中同桌，跟你一样每天不太爱说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老师讲课，举手回答老师问题，按时完成作业。因为她太听话，所以让我很反感。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上课了她才来，我故意把一枚图钉放在她的凳子上，她着急上课根本没有注意一下就坐了上去，然后就是一声尖叫。整个班里的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怕她告状。老师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老师便继续讲课，下课去洗手间我看到她的腿有些跛。从此我就再也不捉弄她了，甚至将她视为好友。我从来就是个叛逆的孩子，不知为什么会与这么乖巧的孩子玩在一起，可能觉得是一种补偿吧。原来，以前我看到的都是表面。狐狸说：有些东西要用心去看，眼睛是看不到的。
离江说：我渐渐变得能平静，能坐下来听老师讲课，听别人说话。你知道吗，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孤单了，即使一个人在路上、在商店买东西、在吃饭，似乎是在心上有个亲缘关系的姐姐。离江竟然哭了，不过没有悲伤，是一种我不了解熟悉的感情，所以我没有办法形容。
我渐渐感觉到快乐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回到我的体内，温暖着血液。清晨起床后，拿上两块钱喝碗豆浆、两根油条和一个鸡蛋。不做任何恶作剧听老师讲课，有时候会做作业。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极为安心，不再做噩梦。那段时间我过的很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可是到底还是没有维持太久。那次我一个人喝的大醉，趴在课桌上难受的不行，班里一个男生多嘴说我是没人养的孩子没教养。我的眼前似乎还看到妈妈富丽堂皇的新家和对我极一个客气的男人。但是我是我妈妈的客人。我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到他跟前，给他一耳光。他自然是不能作罢，不顾颜面的就来揍我，我被打了好几耳光，不知多少拳，班里有很多人却没人来拉开他。我是想还手但是我没力气，我不想躲他的拳头，我甚至就想被他打死。我闭着眼睛等着他的又一拳落下，却听见他很惨的大叫。从被打肿的眼睛里我看见，我的好朋友手里拿着我们上课坐的凳子。她用凳子打了男生的头，那个男生伤的不轻，血流了一地。有同学去找老师，老师很快的就来了，看到这个场景就说了一句话：离江，我就知道是你。说完带着那个男生去医院了。
我趴在她瘦弱的背上，依旧骂骂咧咧，我能感觉到她很艰难地前行。她给我擦血，洗脸，把我被血和吐出来的东西弄的污秽不堪的衣服脱下来，可是我却骂她，说她是假好心，说不要她可怜。我想我是嫉妒她吧，她有我没有得到的一切。她一声不吭，继续收拾，倒水给我。我一把抓住她，照着她的肩膀上就咬，直到咬出血，她没哭，我哭了。她被开除的时候我站在楼上的窗前看着她慢慢走远，眼泪湿了一身，可是没有去送她。我被留校察看，我真想跟她换换，本来该是我走的。我跑到她家，她却不开门见我，我趴在她家的门上大声的哭，把肺都要哭出来。后来她寄了封信给我说，要我好好上学，就算是替她完成心愿。所以我就一直在上学，其实我早就不愿意在学校里呆了，这里没有我多喜欢多期待的东西。无聊的学生，死板的教学，多数人为了一纸证书读到深夜，而这些学到的东西多少又是有用的。但是我答应了她，我会坚持到大学毕业，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话没有人对我来说是有价值的。后来我考上高中的时候我去她家找她，她妈妈哭着说，她离家出走了，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息。我当时惊住了，不明白她是为什么，她有那么好的家世和父母。
我想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刚想对离江说，你的朋友真有个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出来我就太俗了，而离江可能从此以后再不愿对我说一个字。我的生活经历很平常，过的波澜不惊的日子，以至于我的性格也很安静。而她们是鲜活的，她们是真正在生活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是生存。
我说：她真好。离江笑了：是啊，不会有人能这样对我了。这让我莫名的难过，突然想让她发生一些事然后我去帮她摆平。不过我被别人摆平的可能性更大。离江的眼睫毛很长，在夕阳里投影到脸颊上。我原以为象她这样的人是很清高的，对于一些陈年旧事不会记挂，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的倾诉欲。
她问：你不烦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争取她的信任，我极认真的点头：不烦。她就摇着头笑。然后独自看着远处，陷入深深的思虑里。一定是什么人或什么事占据了她的思想，可是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来，象平静的海面样宁静。她似乎有几天几夜的话马上要说，又似乎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呆呆的看着远处。离江的脸颊象极了罗马女子的面庞，神秘而安静。
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对我来说，太过于浓烈，鲜艳的象血一样。树上的叶子都已干黄，啪啪地往下落，摔到地上就碎了。
我选修了日语，麦田也跟着我修了日语，每次都坐在我的后面。这让我很想知道他坐在我后面的时候在干些什么，或者他的眼睛在看什么。偶尔，他占不到座位坐在我的前面时，我会不由的看看他的侧脸，年轻的脸庞，刚毅的双眼，自信的鼻梁。我的心里升起点点的心疼。年纪大一点想起来的话，我有可能会后悔自己这样对他吧。太阳光那么明亮，光芒刺的眼睛要流出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