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夜繁星许多，闪过了虚弱的弦月。
小河的堤边，两个乌黑的身影静静地坐着，仿佛融入景色。
伊简歌往后撑着身子，看着底下那条小河水面的粼粼波光。
一直把头埋在膝盖里的李佳妮，一动不动。
没有虫鸣，没有风吹草动，有的只是微弱的汩汩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愿意打破这静默。
一个拳头“嗖”地挥出，撞在伊简歌的肩膀上。
伊简歌错愕地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受袭。
“终于打到你了。”李佳妮这才抬起脑袋，板着面孔，阴恻恻的。再有穿透性的光也会被她此刻的阴霾打败。
伊简歌在某一程度上变成李佳妮的出气筒了。
“那我恭喜你了。”伊简歌的口气中带着汗颜。因为他的错愕大部分是来自“受惊”，而不是“受伤”，顿时有种无语的感觉。
李佳妮盯着他的脸半晌，像是要在黑暗中读出什么，“你似乎心情很好。”
伊简歌咧咧嘴，不置可否，“我承认，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有这种心情。”
可是怎么办呢？他又能怎么办呢？心情就是坏不起来。
“你以为我会哭吗？”李佳妮的话外音是：那你就错了。
看着她很倔脾气地侧开脸，伊简歌叹了一声。
“你已经哭了。”
“哭的是这里，”他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流出的眼泪在那里。”看着河水。
荧光闪动让即使再细的河水也能被人轻易地发现。
李佳妮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不屑地损一句：“不正常的人说话不正常。”
“那我现在正常说话。”伊简歌清了清嗓门。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能。”李佳妮眼角一眯，想也不想便开口。
心虚地瞥了身边的人一眼，李佳妮迅速地把头扭正，不再说话。
两人默契地又安静了许久，周遭快要安静得再次只剩小河流动声了。
李佳妮没再回头地看着草堆里的暗处。
2
“在7岁的时候，发生一些事，之后我成了一个孤儿。”
夜中传来轻描淡写的声音。
李佳妮闻言回头，看见那张正仰望着星空没有半点黯然的侧脸。
伊简歌依旧勾着他懒懒的仿佛快要消失却始终存在的笑容。
伊简歌慢慢回忆起来，“我的父亲是一个律师，母亲呢，是一个家庭主妇……记忆里，我爸经常不在家，我妈总会说，我爸又出去帮好人打坏人了，
“我爸在我心中就是一个英雄…直到有一天，我爸终于能在我还没睡着前回来，而且在床上给我讲了好久故事，然后…我爸就被检察局的人带走了，我妈那天背着我哭得好伤心，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收了黑钱，他帮对方打官司，对方给了他一大笔钱，那是一笔，足以让我家脱离那栋破公寓然后过上富裕生活的钱。”
说到这，伊简歌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李佳妮听着，没想打断他。
“我爸对我说，将来一定要当一个问心无愧的律师，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论贫穷富贵，以正义为准则，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那也是我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么，那时候我答应他，还在心里想，长大后，一定要像他一样……不过在知道我爸收了黑钱后，我真是恨死这个约定，恨死我爸，他破坏了我对他的崇拜，而且毁了我们一家，
“我以为我妈住院是因为太过伤心，是我爸伤了我妈的心，那两个月里，我除了对我妈住院的事感到慌乱外，整天就沉浸在对我爸的仇恨中……他凭什么干了坏事后还要要求别人，凭什么干了坏事后拍拍屁股走人了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我们！”
“后来，发现误会了？”李佳妮问。
伊简歌回过脸，带着眼里的惊异，“你怎么知道？”
李佳妮道：“如果没有误会，换做是我，我就不会在回忆的时候还一口‘爸’一口‘爸’的叫，绝对会说……那个男人……”
伊简歌赞同她的话，他笑得有点调侃，眼里却是深邃的，“被你猜中了。”
“后来我妈在医院里去世了，我才知道，我妈生病了，因为需要一大笔医疗费我爸才会铤而走险。”
“帮得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却帮不了自己，我妈走了，我爸在受审的那一天抢了刑警的抢自杀了，死在他……为人民服务的法庭上。”
李佳妮震惊了。
“一个律师最后以犯人的身份死在法庭上，”风中，伊简歌感受着那份冰凉，很久，才吐出几个字，“真是戏剧一场。”
“……所以，你想当一名律师。”
“嗯。”伊简歌点头。
李佳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应该说，伊简歌在说这些事的时候竟不带半点哀伤。
他并没有被回忆打败。
“我8岁那年被一对华侨夫妇收养，这就是我现在的家庭……我爱我的爸妈，同样也爱我现在的父母，他们对我就跟亲生一样……虽然他们几年前吵架了，还闹出要离婚的事，不过没离成，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父母还是爱着对方的，只是双方拉不下脸来，所以现在就一个呆在澳大利亚，一个回了中国。”
“而我呢，”伊简歌颇为无奈，“成了他们的牵线，和事老，一会儿要往这边跑，一会儿又得往那边报告情况。”
“年后……我又要回澳大利亚了。”
3
“这次走，可能有四五年不会再回来，所以我说什么也要把我这个孩子一样脾气的老妈抓回去。”
李佳妮注意到他说的……可能四五年不会再回来。
心，莫名地更加烦闷。
“唉，我现在的父母就跟活宝一样，你说是不是，”伊简歌言不由衷，因为他的眼底嘴里，心里，都洋溢着幸福，刺痛了李佳妮，“不过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
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决定不生自己的小孩，“我也爱他们。”
李佳妮撇过头，眉头纠结着。
“四五年，怎么这么久。”
“怎么，会想我？”
“请不要误会，我是在万岁终于不用老被一个衰鬼缠着。”可她心里的那种苦闷又叫什么。
为什么……又凭什么……
伊简歌很放肆地在她脑袋上乱动土，“米菲兔就应该可爱一点。”
“走开！”李佳妮一阵不知名的火气，狠狠地挥开那只手。那一挥，就像是在发泄。
要走就走，走开一点！她差点吼出来。
伊简歌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李佳妮的反应会这么大。
“怎么，生气了。”
“干你什么事。”这可以说是李佳妮最经常对伊简歌说的话了。
“你有想过留学吗？”
“关你什么事……”李佳妮话说得太快，眼里紧接着出现错愕。
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好伊简歌脸皮厚着，不会因为李佳妮的态度大受打击，“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4
李佳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地看着伊简歌。
伊简歌对她投以真诚的微笑。
上帝的笑也不过如此了……李佳妮有点恍然。
可……
她是一个离天堂很远的人。
李佳妮眼底的光彩又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然后扭头看向前方的野草。
“开什么玩笑。”
李佳妮是想过将来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不过那都只是无聊时的幻想，因为，风筝线，太多。
最粗的那一条是她家那位很白痴的李小白的。
李佳妮不可能留下李小白一个人，除非……她把李小白嫁了，而自己，也不再是一个拖油瓶的时候。
“我是认真的。”伊简歌的声音在她耳边又响起。
李佳妮停顿了半晌，然后只是晃晃自己的脑袋，打消那些不现实的想法。
她并不是怀疑伊简歌。
她想的是，自己离这个目标根本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也不是一个不敢为的人，只是“离开”，本来就要牵扯许多事……她更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
“结束这个话题，或者我走人。”李佳妮生硬地说。
伊简歌对上李佳妮的侧脸，久久，才把视线重新移回另一边河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等价交换，现在换你说说你的心事了。”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本来就是两人一开始协议好了的。
某人的嘴角不禁抽搐。你还真公平，要这样也不知会一声，我可以选择不听的。
伊简歌在李佳妮看不见的另一边脸上，再次扬起嘴角。
李佳妮刚刚缓和不少的心情在重归正题时，又变得沉甸甸的了。
5
“……”
“有一个女孩，才20岁，半工半读地上大学，结果…被上司设计，怀了孕，辍了学，对方有势力，父母不理解，所以女孩一个人在城市里辗转，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而且还是一对双胞胎。”
李佳妮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李小白当时遭受那些事，还会想把孩子生下来。
“因为要养活多出来的两张口，女孩好不容易求得父母同意把孩子带到乡下，而她继续在城里奔波。”
李佳妮神情黯淡。
伊简歌安静地不插一句话。
“在乡下，未婚生子本来就是犯大罪…过了5年，女孩第一次舍得花钱买车票回家，那一对兄妹也才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母亲长什么样。”
李佳妮记得那一天，她在厨房里生火，还没来得及把脸擦干净就冲了出去，在门口，看见小白把哥哥抱得好紧，那仿佛是一粒沙子也挤不进去的世界。
“后来这对兄妹就随母亲进了城，本来以为生活就这么美满了，谁知道那个男人家里得到消息后竟然派人把哥哥抓走……知道为什么吗？”
“……”
“那男人遭到报应了，一辈子都不能生育，”李佳妮这话说得咬牙，“但又是为什么，得用我哥哥去弥补。”
“为了他们所谓的传宗接代，我哥哥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李佳妮冷笑，“这就是我现在的家庭，乱吧。”狗血的也那么电视剧。
伊简歌良久，才吐出一句：“你妈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李佳妮本想，他不会因此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是该感谢他的，说出来心情也好多了，虽然她有所保留。
“嗯。”没错，小白很辛苦，也是孩子的年纪就承受这么多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了的艰难，嘲讽、鄙夷、负担、甚至失去儿子的精神压榨下的生活。
“你也是一个伟大的女儿。”
“？”李佳妮对上伊简歌赞赏的笑容，心里不小心冒出感动……
“我是不会哭的！”李佳妮猛地起身，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霎时有些尴尬。
“时间不早了，”随便找个理由，李佳妮转身大幅度跨出步伐，“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伊简歌也站起来，跟随其后。
“不用。”
6
——雨，淅沥淅沥地下着，笼罩着这座灰黑色的死镇。
要是真的死镇，倒也好，就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不堪的画面。
“哥哥！你们还我哥哥！”雨中，是小女孩奔跑时水溅乱舞的声音，她想去握住那双第一次向她伸出求救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同一群人挤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然后，车消失了。
雨中，站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小女孩，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
谁分得清楚，是雨先湿润了脸，还是泪。
——
明亮的房子不再明亮，这里成了灰暗喜欢居住的地方。
女人不再上班，她只会蹲在电话旁，而陪着她蹲在旁边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空啤酒罐。
“妈妈，吃饭了。”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盘子递过去。
然后，会发生一件女孩所不期待的的事……
面，又是一地。
“你为什么不干脆也一起走了算了。”女人幽幽的开口。
——
妈妈已经不再爱她了？
这个问题纠缠了小女孩十几天，哥哥的离开，也有十几天了。
——
“喂？”
“喂，小佳吗？”
“小红老师。”
“小佳和小诚怎么好久没有来幼儿园了，妈妈在吗？”
“妈妈……有事出去了。”
——
“就说把丫头给他们，你看现在好了！”老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女人一声不吭。
女孩安静地站在一边。
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讲这些话，她其实听得懂的。
——
她，从来都是多余的……
要了解这一点，5岁并不算太早，只要经历过了。
女人，继续颓废着，不再抱她，不再看她，除了一直重复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一起走了算了。”
邻居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女孩偶尔会接到外公的电话，老人没再说什么，却总是唉声叹气。
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越来越少，那是最后一次：“小佳和哥哥不会来幼儿园了吗？妈妈呢？”
——
“妈妈，我还能上幼儿园吗？”女孩不敢开口。即使开口，女人也听不到。
——
哭，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
女孩学着路边的叔叔阿姨收集起瓶瓶罐罐，还有女人的啤酒瓶。
女孩，仿佛回到见到女人之前的生活。
只是，那个唯一让她可以开口说话的哥哥，不在了而已。
——
哥哥是坐着轿车回来的……
回来？
是回来吗？
那为什么不进去，就这么站在车子边。
哥哥对她的笑，依旧温暖。
“妈妈还没回来，哥哥等等好吗？”女孩乞求着，小手紧紧扯着袋子，以为是抓住早已触不可及的哥哥，就能让他走不了了。
“不用了……我，决定回到爸爸的家。”
“爸……爸……？”
“小佳也跟哥哥一起回爸爸家好不好？”
“哥哥，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
“妈妈好想哥哥。”
“……”
“为什么…大家都比较喜欢哥哥？哥哥不在了，就没人开心了。”
“……”
“我……开始讨厌哥哥了，怎么办？”
“……小佳一定要照顾好妈妈，知道吗？”
雨，洗刷了轿车来时的痕迹，就像那朦胧中，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出现过——
7
噩梦总爱使人惊醒。
李佳妮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对上漆黑中的天花板。
闹钟，一直不肯息事宁人地闹着，即使某人想沉淀一下方才的梦境，也不得不被迫打断。
李佳妮烦躁地起身一个巴掌过去……世界清静。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比闹钟让人又依赖又憎恨。
现在才清晨6点多，冬天，在这个时间里天色依旧如同黑夜。
夜，就像一团巨大的重物压得许多被窝里的人起不来，但总有一些人能战胜它。
为数不多者中，李佳妮就是其中一个。
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是李佳妮打开厅里的灯，看见那扇紧闭的门后得出的结论。
天知道李小白睡觉时为什么总爱开着门。
李佳妮利索地整理了一会儿，吃下刚先煮的水煮蛋，随便地灌了几口水，咬了块土司面包，便背起书包走人。
她是一个很容易适应的人。李小白的多日未归，或许，她已经要把它当成寻常事看待了。
只是她还没把煮两颗蛋，买两份面包的习惯改过来。
8
最近似乎是多事之…冬。
校运会的结束，帮李佳妮弄走了一个老爱碍她事的伊简歌，可是在舞会上投下那枚的原子弹，到现在辐射还存在着。
关于李佳妮和张家诚原来是兄妹的话题，仍是校园里的头条，而且这话题路线各式各样：
原来是兄妹，那不就是说，可以追啦~
既然是兄妹，那为啥不同姓啊？
真的假的，兄妹会是这种感情，**了不成……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纵使李佳妮屏蔽外界，高高挂起的功力很深厚，但此次此事毕竟关乎自己哩。
这就像是在看照片，别人的照片可看可不看，但是照片里一有自己的话，再冷静的人也会不小心多瞄几眼。
“唉。”英语读着读着竟叹了一口长气，李佳妮无法专心了。
这一事经百口，变成百样事的中华优良传统啊，为什么就能传承得比其他传统好呢？
看着书本的视线猛地往旁边突击而去，不远处的几双眼睛登时如受惊之鱼，赶紧抽开鱼目——李佳妮无语。
门口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成功地干扰了大伙儿的思绪。
这个人，就是经“野猪大改造”后的伊小朵。
李佳妮很想感激小朵，但，似乎太早了点。
“老大，我有事。”伊小朵走到李佳妮的桌前，表情很绷。李佳妮似乎嗅到了一种小动物受伤的气味。
于是，李佳妮在伊小朵沉默的带领下走出了属于自己的教室。
大家视线紧盯着，直至两人背影的消失。
于是，另外一种猜测诞生了……
难道伊小朵对大哥……而且已经展开攻势了？！！
像头儿这种男女通吃，尤女更胜的精品，不无可能。
况且，伊小朵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原来太平不是来了，而是更远了，即使某人奢求的只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小短暂。
9
两人来到天台。
李佳妮先打破沉默：“小朵，怎么了？”
那个无害的小肩膀颤抖得特别厉害。
上课铃声响起，仿佛阵阵声浪，在整个校园荡涤传开。
往常这个时候，李佳妮会坐在她的座位上——此人基本上没事就会在椅子上一坐一整天，两年来椅子都没被她坐穿的情况，便能证明一件事：南一高中的教学器材质量~怎一个“好”字了得。
铃声一响，原本躲在天台角角落落的同学们如同惊弓之鸟，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天台上才真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也就在铃声停止的同时，那个背对着李佳妮的身子才转了过来，下一秒便撞进李佳妮的怀里。
真的……是用撞的。
李佳妮一个闷哼，幸好挺得住。想想，大概是小朵把两人的距离估算错了吧。
“老大……”良久，怀里的人才开口。
李佳妮听着，她知道，现在多吐一个字都是在破坏气氛。
“我向小新表白了。”
见识过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一道霹雳吗？
一般见识到的人最开始几秒都会像李佳妮这样……愣住。
她，没听错吧？
“可是他拒绝我了。”
嗯…没听错。
“他说只把我当妹妹看。”
其实就算李佳妮EQ再低，也不是个睁眼瞎，周小新那点儿破心思她能没发现？不过小朵的心思她倒真的没注意到。
“小朵，你喜欢周小新吗？”李佳妮让小朵继续窝在自己怀里。
感觉到那颗小脑袋在点头。
“哦。”李佳妮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老实说，她有点尴尬地犯傻了。
想想，一个女孩子被男孩子拒绝了，应该是会很伤心的吧。
一般都会哭？
哭？难道小朵在哭？那李佳妮怎么没有感觉到。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好一会儿的安静……
正当某人思绪跑题的时候，伊小朵的脑袋抬了起来。
伊小朵没哭，只是那对原本晶亮的眼睛，不再反射光线。
李佳妮还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对上那双眼睛，她想起了初识小朵的时候，暗淡，空洞，还有自卑，如同现在……
难道小朵又被打回原形了？
可当初的小朵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
李佳妮这才恍然得出结论，是周小新将小朵拉出阴霾世界。
现在，小朵又陷进去了……也是因为周小新。
“老大，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拒绝我吗？”
“因为你自卑。”李佳妮道出一句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你不相信你自己。”
“也因为那臭小子自卑，所以他也不相信他自己。”
伊小朵的眼里多出几分璀璨。
“小朵，”李佳妮打气地拍了拍小朵的肩膀，“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吗？”
“嗯，”良久，伊小朵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我知道了。”
“至于周小新的信心嘛。”李佳妮这可就有点犯愁了。这小子平日神经不是最大条的吗？怎么这会儿也跟起流行，自卑起来了。
“老大，你放心，这小子的信心交给我。”
伊小朵竟然叫周小新“这小子”，有进步。
李佳妮点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
伊小朵突然又撞进李佳妮的怀里，李佳妮刹得及时。
小朵，你干嘛又用撞的~
“老大，有你真好。”伊小朵说完，便轻轻一掠，跑进了楼梯门里。
就这么把李佳妮丢下了。
李佳妮笑笑，有点傻帽。她也会帮人处理这种问题？真是不试不知道啊。
不过，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哩。
10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出来了吧。”李佳妮并没有跟着离开天台，而是面对着远方的风景，无缘无故地迸出这么一句话。
说谁呢？难道是玉皇大帝还是观世音菩萨……老天汗颜。
那墙后面，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一团不明物体……还真是个人？！
“老大……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周小新一脸忧郁地看着转过身来的李佳妮，他已经没精力去露出吃惊的表情了。
“呵，我当然知道。”谁让那一个薯片的空袋子突然飘进了她干净的视野里。
她知道有人，就猜是他……还真是他……也还好是他。
周小新怀里抱着一袋子似乎都被他蹂躏过的零食，还沾着油腻的脸上，向来智商不高的他竟然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无助、自闭、逃避，让李佳妮真不习惯眼前的这个周小新。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小新吗？李佳妮视线瞄着又一成功越狱，在地面上飞旋的零食袋子。
她想是的。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她用着有点吊儿郎当的口吻。
周小新点头，神情更复杂了。
唉，同学，你们才几岁啊，搞什么早恋摧残自己。李佳妮没把这话泼出去，就怕这话一旦从她嘴里问世，她一定会向老一辈封建式阿婆境界晋级的。
顿了半晌，李佳妮才撂下话：“那你就等着接招吧。”
接谁的招，周小新心里清楚。
根据李佳妮的了解，伊小朵小妹妹也是一个思想极其外太空级的人物，不按地球规律出牌，是她的特色。
这一点，从那一次惊天动地的标枪比赛中便可以得到很好的应证。
11
“老大！”周小新赶紧叫住就要走人的李佳妮。
“嗯？”李佳妮很给面子地停住脚步。
周小新的表情很痛苦，很挣扎，半晌，他才抬起头，带着自我担忧的调调说道：“我…喜欢小朵。”声音跟蚊子放屁一样。
好在李佳妮耳力劲儿是很好滴。
“嗯，然后呢？”
“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老实说，周小新和伊小朵站到一块儿，还真的“有些”不协调。
“嗯，然后呢？”
“所以，我拒绝了。”
“哦，然后呢？”
“其实，小朵跟我说的那一瞬间，我是很开心的，可是，马上我就觉得很痛苦了。”
兄弟，肥皂剧不是这样演的。
“我真不知道，小朵为什么会喜欢我！”周小新猛地，很勇敢地道出这一句，眼珠子大睁地看着李佳妮，似乎是在等着这位大家公认的天才给他答案。
无非就是想听一些能让他拾起一点信心的话嘛。可李佳妮却很打击人地露出惊讶表情。
“我也很想知道啊！”这话说得，真是太打击人了~~
下一秒，不难从周小新脸上，读出他那颗受伤的心灵……被凿得有多深。
连老大都这么说……
“这要是几天前，我或许还能找到原因，”李佳妮冷冷道，话里有粉是遗憾的味道，“因为缺点毛病太多，所以，大胆和白目勉强还能作为你的优点。”
“可是现在，”李佳妮上下打量一番周小新，“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个一遇到状况总是活力十足的周小新跑到哪里了？”
“老大？”
“那个即便知道会受挫，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上几回合再说的周小新，现在竟然变成一个只会窝在角落吃零食自哀自怜的胆小鬼。”
哇塞，老大，你也太狠了。
“我，我才不是胆小鬼！”周小新被说中了心思，就连生气也生得很没底气。
“你不是？那你抱着的东西是什么？”以为吃点东西就能消化郁闷吗？小心上火便秘。
“这，这是精神粮食，给我力量的！”
“给你力量干什么，给你力量消磨斗志的吗？浪费了。”李佳妮要想数落起人来，还真不用一句粗话就能叫道行多年的泼妇吐血。
“才不是！”其实他根本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尽是回答一些没有重点的回话（废话）。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浪费吗？”
“不是！”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看啊，”李佳妮分明不把某人的火焰放在眼里，“证明几天前的周小新还在，证明现在的这个周小新只是暂时的，证明自己绝对有让小朵喜欢的地方。”
“……”一听到小朵的名字，周小新就像是漏了气的球儿，又腌了。
李佳妮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怎么这么喜欢钻牛角啊。
“你是想就放弃了，我可以帮你跟小朵吱一声，还是再像以前的周小新一样大胆证明自己一回，大不了也是失败告终。”
“老大，你说我能行吗？”
小朵都肯了你还纠结个毛啊。李佳妮放话：“还没试过就放弃希望的人，你老大我可是很看不起的，小心以后老大不认你了。”
良久，周小新才终于开了些窍，眉头一竖，鼓起勇气道：“老大，我会努力的，至少这一次，我不会放弃，我要改变自己。”
李佳面露欣慰，“就应该这样。”
“那，我应该怎么做？”这还是得向老大请教。
干嘛问我，当我啥都懂吗？
李佳妮看到他怀里的那袋子，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开口：“首先，你应该放下你手里的那些零食。”
再吃下去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她的意思，相信谁听了都懂。
但，周小新总是个例外，他还真的乖乖地立刻松手，来个立定站好。
结果就是——一袋子的零食袋子疯狂越狱，在风中做起“秋风扫落叶”。
万里无云的今天，风挺大的啊。
一个袋子好死不死地就“啪”到李佳妮脸上。
那一瞬间，在场的两个人都石化了。
李佳妮：……
周小新心里一叫：要死！
下一秒，“暗器”很帅气地拍拍屁股走人，加入那些零食袋子的“落叶飞旋”中。
“接下来呢？”周小新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想转移话题来着的。
“接下来……”李佳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把这些垃圾捡干净，扔到垃圾箱里去。”
12
呀呀呀，经过她李佳妮的一番心灵鸡之后，事态的发展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那个美丽的小公主~伊小朵小妹妹怎么重新梳回了她挡风屏式的发型，做回她的自闭小朋友了。
就连那个脑袋一条筋的周小新竟然也变得反常的安静。
两人凑到一块，你不搭理我，我不理睬你，看是同一张桌子吃饭，实则形同陌路。
两个不说话的娃，再加上向来懒得找话题的李佳妮，今天这一顿午餐吃得格外安静。
李佳妮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再插手这件事了，就让他们两个自生自灭去吧。
不都说好了吗？难道这就是小朵所谓的方法？难道这就是她教周小新该做的？
某人这饭是越吃越闷。
“老大，我吃饱了，先走了。”伊小朵放下汤匙，起身走人，脚步悄悄，正如她悄悄的来。
小朵吃饭只吃一半，这还算正常，反正她新陈代谢比一般人都慢。但这要是周小新也只吃一半，可就不正常了。
李佳妮还没反应过来小朵的自行离开，便听周小新道：“老大，我也吃饱了，先走了。”
周小新起身，头一扭，拜拜，离去的动静真不小。
周小新不是去追伊小朵的，两个人走的分明是相反方向。
李佳妮吞了一口饭。
真是一对活宝。
13
从周一到周四，可以说生活是最单调的了，因为李佳妮在这几天里，能干的事就只有——读书，睡觉。
周五到周日，总能多出一件让她有多一点儿干劲的事：打工。
不过很遗憾，今天可是星期三哪。
这几天虽然看起来都和以往差不多，但实际上，谁都不正常了，特别是伊小朵和周小新两个人……
李佳妮骑着她的爱车，慢腾腾，悠悠懒懒地出了校门口。今天也是破天荒竟然没有功课的一天，所以她可以趁着夕阳还未完全西下的时候就回家。
其实，李佳妮是希望李小白在家的，即使现在还是那个女人的上班时间。李佳妮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李小白了，即使这几天李小白也有回过几次家，但那个时候李佳妮往往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
这个连自己的头发都打理不好的女人，千万别让她见到时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干脆去买些存粮吧，冰箱里也没啥了。李佳妮车头一转，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不一会儿，李佳妮便骑进了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
车水马龙，霓彩虹灯，还有……peoplesea。
李佳妮从便利超市里走出来时，被两边高楼切成长河状的天空已是深黑色的，只是黑色中，多了依稀昏黄或粉红的神秘渲染。
李佳妮手里多了一个大袋子，里头是一些饼干，薯片，老实说，她对这些东西一向没什么感兴趣。
再来就是买些水果。李佳妮打算着去一趟水果市场。
将袋子挂在车把上，李佳妮正准备走人，视线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对面的餐厅。
这一扫，比扫出木马病毒还不简单，李佳妮眼神儿一凝——竟然让她看见那个最近经常夜不归家的女人。
李佳妮牵着爱车，整个人僵硬在这条有点儿起风的街道上。
这一刻，仿佛她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她的存在，是个很遗憾的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