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莫领着众女子们进了屋子,这刚一进去,便见有一道佛祖讲经屏风阻隔,那屏风前尚有一张香案,香案本是用上等的檀香木打造而成,门外亦可闻得其淡淡香味,案上又供着金身塑像释迦牟尼佛,一尊三足铜香炉中满满是那檀香灰尘,或有几寸香灰落在案上,案前便是一张蒲草禅垫,看这禅垫也有些年头,一看便知秦国夫人本是诵佛之人,长久在此晨跪暮参。“你等在此候着,待老奴进去禀告。”竺莫言道。刘娥、秀芳领着众人谢过了礼。竺莫进去后,那些女子们在外闲着越发无事,又不敢大声喧哗,唯怕惊动里头的秦国夫人,闹不好未献舞,先将人得罪了。刘娥看着流姬一人站在一边,想去叫唤,顾及几分姐妹之情,刚要脱口叫出,脑中又浮现书信上种种内容,又将话咽了回去。正想着,那竺莫已经出来回道:“夫人正在念诵佛经,只是吩咐,姑娘们且先进去叩个礼便是。”说完,一行二十余人跟着竺莫进了里面。里间果然宽敞,可却是有些昏暗,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副楹联: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一鼎香炉中又是似有似无地焚着檀香,这檀香却似非常,不浓不淡,沁人心脾。两个厢房中,右厢房睡卧所在,一道珠帘隔着,左厢房才是主人待客所在。几人进了左厢房里,里头陈设竟都不多,只见一位中年妇人闭目端坐在中间圈椅①上,手中执着佛珠,口中静心地念诵着《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用了一道珠帘隔着,虽看不清其人长相,却也能想见其贵态端庄。伺候的人也不多,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丫头在旁伺候着,且都不甚体面,连那秦国夫人也未多戴珠宝,只是戴着一顶昭君套②,发间别着琉璃珠钗,如是而已。竺莫领着众人叩首跪拜,齐声呼道:“奴等拜见秦国夫人安康。”秦国夫人不语,仍是独自念着经文。旁边那老嬷嬷知道夫人的用意。上前道:“夫人常年颂着佛号,难免有失招待众位姑娘。姑娘们既然肯来我王府献舞,夫人也没什么可招待的,特设百花厅内赐膳,请姑娘们享用。”众人谢了恩典,那嬷嬷又扶起了竺莫,道:“你且带她们下去罢!”说完,又站回了夫人一侧。
竺莫领命,递了眼色与她们,才又领着众人轻声退出了寿顺斋。
一行人向后转到了百花厅内,见那里饭食都已摆好,合有十余张桌子,三人同桌。刘娥、秀芳先让其他人依次坐下,待姑娘们坐下后,见已无空可坐,只有流姬一人坐在那里头桌上,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与之坐下。
那一桌上尽是些山珍海味,每个桌子都放着同样的膳食,如玉兔白菜、松鹤延年、金络玉脑、珍珠翡翠汤等十八道菜品,还有一些点心,诸如牡丹卷、松芝糕一类,另外桌上也各备了一壶桑落酒③,供人享用。
各个桌子都已动膳,只有刘娥一桌仍是停箸④,几人都无胃口可言。
流姬本欲动箸,却见她二人未有动静,也不甚好意厚着脸皮夹菜,索性接过酒壶,为她二人斟了酒,倒满了酒杯,又笑道:“我知二位妹妹与我如今深有嫌隙,只是还望赏个脸满饮此杯。”
刘娥听后,也不曾犹豫分毫,一口喝了下去。
流姬见她一杯已然下肚,又捧过酒壶又替她满上,陪笑道:“妹妹果然好酒量,不妨再赏个脸将这杯也饮了罢!”
秀芳拽动了刘娥的衣袖,递了个眼色给她,本欲让她多提防流姬,怎奈刘娥心中已是满腔仇怨,如何肯应,依旧将一杯酒吞下了肚。腹中不觉有了一丝烈火烧心的快感,身上也觉暖和了许多。
流姬又与她斟了一杯,一边道:“妹妹,这一杯姐姐再敬你,只望咱们姐妹从此消了误会,和睦如初。”
秀芳一听这话立刻恼了,借着由头质问道:“你既如此劝酒,你为何却滴酒不沾?”
流姬只是尴尬地一笑,道:“秀芳妹妹这就说的不对了,刘娥妹妹天生好酒量,你我是知道的,至于我这劝酒的么?我若是喝醉了,一来,无人能陪妹妹饮酒,这二来么,你们这姐妹情深的,就把奴家一人抛这不管了么?”说完看着秀芳的杯子,指了指,问道:“妹妹不也是未曾饮酒么?”
秀芳听这话,忿忿道出几个字:“花言巧语!”说完便不再理会她。
流姬又怕自己失了礼数,索性便一口饮下自己这一杯,又故意将空杯递与她看。
秀芳只顾自己泄恨,何曾理会她。
流姬也知自己自讨一番没趣,也不理她。转头正要与刘娥斟酒,却见那酒壶已不在原处,细看时,却在刘娥面前。
原来,刘娥心中惆怅,本就不爽,而此酒性子有些刚烈,正好可以忘忧,在她二人刚刚起了争执时,取过酒壶,不觉已将那酒喝了半壶。
流姬见了,心内却是说不出的高兴,只听她连声称赞:“哎呀妹妹好酒量!”
想来刘娥本是一弱女子,何曾经得起这酒性。酒至腹中,一股热气便涌上心来,脸颊亦有些涨红,霎时间顿感头脑昏沉,忽然又觉那腹中有些疼痛,忙用手捂住,可哪里有用,又感口不能言,一下子倒在了桌子上。
秀芳听见动静,忙看向刘娥,心里有些吓坏,直指责流姬,问道:“你在酒里做何手脚!怎的妹妹如此便成这样?”
流姬却连声矢口否认,辩道:“我哪能做些什么?这酒我也是喝的,许是妹妹不胜酒力,才醉成这样,这酒,我不也是喝的么?”说完,又埋怨起了刘娥来,叹道:“妹妹,你既如此不能饮酒,何故逞强呢!如今倒好,连累了我也受屈,”说着,又推了推刘娥,要将其摇醒,道,“妹妹你可快醒醒,如今也只有你能与我证个清白了!”
秀芳立刻推开了她:“谁知你安的什么心肠!”一面又唤了几声刘娥,见她仍未醒来,也不顾人多,找了几个姑娘,一同将她扶回了房去,只有流姬伏在桌上,看着她们几人一颠一跛远去的背影,不觉可笑,只是傻笑地望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