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兰京淫雨霏霏,秋意渐染。没了夏日的燥热,道旁的梧桐盛着雨,颇有诗词中的寂寞萧索的意蕴。冷清的人家大概可以倚着窗,听外面细雨呢哝的凄婉,但客来酒楼上却不管什么天气、什么时候永远都一片繁华,热闹非凡。
“客官楼上请!”小二的招呼声似乎从来都没断过。
走进酒楼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他在门口摘了斗笠,抖了抖上面的水,很斯文的样子。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稚气未脱脸生的十分俊俏,尤其是一双眸子,让人一眼望去就情不自禁地沉迷进去,忘了自己本该做的事。
他穿得虽不华贵,但肤白胜雪,衬着一身白衣,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即使是势利的小二也不由自主地好言招待。
少年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和一碗素面。坐在他旁边的一桌的一男一女也穿着粗布衣服,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族的气度。少年初看到那男子的时候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那男子发现了,冷冰冰地回瞪了他一眼。
白衣少年悻悻地调开目光,假装只是打量酒楼里的摆设。
“……话说这成国的大军兵临城下,兰京城内上上下下几千的士兵竟都变成了石雕一动不动,就连王宫内的守卫也无一幸免。原来是几日前成国国王早就派奸细潜入我兰郡国军队,拿到了士兵的名单,然后设下祭坛,开启了血祭,将我兰郡国一个个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都变成了冰冷的石雕!……”说书的先生讲得慷慨激昂,一张脸因激动憋得通红。
白衣少年手肘拄在桌子上,手心托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听着说书先生义愤填膺的“讲说”。
“……兰郡王和王后自知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现已无法避免,将国家的未来托付给只有十七岁的公主和十九岁的王世子身上,然后亲自上阵御敌,最后精疲力竭双双自尽……”
公主,王世子……白衣少年不禁叹了一口气,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像鉴赏家赏玩一样古董似的把它捧在手里仔细地观看。其实那把匕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匕首的刀身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哞哞,你真的不会再变回来陪我了吗?”白衣少年喃喃地问匕首。
眼前的白衣少年,就是来到兰郡国已将近半年的宿洁。在哞哞把能量全部导入她身体后,她终于能看清了梦中那个绿衣人的脸,也能听清她所说的话了。
原来她就是由将军提过的通神者,她给宿洁的第一个指示就是火速赶到兰京来会和公主和王世子,然后一起去灵湘山祈求神谕。
那天在济方城,宿洁用冰咒将所有屠城的士兵都冻了起来,然后骑马赶回了誓兰队。
宿洁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噩梦一样的场景,誓兰队的所有精英也无一幸免地变成了石雕,由将军在他的帐篷里,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半跪在帐篷里的一个士兵似乎正在跟他汇报什么。
骗子、飞檐和伙夫都在睡觉,影子坐在帐篷上,看表情十分失落,似乎在为什么事苦恼。齐轩就站在马厩里,和她离开的时候一个样,似乎还在那儿等她回头,只可惜她现在回来了,他却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后来她才知道,成国国王亲自血祭,将兰郡国举国的士兵都变成了石雕。如此浩瀚的血祭,宿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代价能让神答应这种交换。她终于知道琴潇为什么要潜入兰郡国军队弄名单了,大概名单也是血祭的必需品,就像阎王的生死簿一样,写上了名字就等于交出了生命。她的幸免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于大壮,也不知道大壮这个没来军营的人现在是不是也变成了雕塑。
宿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死咬定齐轩就是琴潇,临走前还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现在看着他的石像,齐轩居然都没给她一个道歉的机会。
他对她的好,她全都辜负了。
宿洁觉得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太多的死亡让她原本脆弱的心变得坚硬,没有了退路,也就只剩下面对。她搜罗了誓兰队所有方便携带的财物,当日启程赶往兰京。
外面的雨仍然簌簌地下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就像兰郡国失去了丈夫、儿子或者父亲的女人的眼泪。
“**的是找死吧!现在已经没有兰郡国了,这儿现在是成国的土地!”一声暴戾的叫喊让喧嚣的客来酒楼有了瞬间的死寂。
宿洁一回神,发现酒楼里已经多了几个当兵的,一个士兵正把那说书的从桌后拖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几个人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周围的人看着虽愤愤不平,却也敢怒而不敢言。
“你成国用的是邪门歪道,公主和王世子一定会破除血祭,重振兰郡国雄威……”说书的尽管被打,仍不住地叫喊。
“先割了他的舌头,再把他吊在城门上,活活地给他吊死。”管事的军官喝道。
“是!”殴打中的士兵得令,有的抓着说书人的四肢,有的扳开他的嘴,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官爷您快坐下歇着,让我们做几个好菜好好招待招待,别跟那个老匹夫计较。”掌柜的刚刚一路小跑跑到军官身边,点头哈腰地说。
“要是再让我发现这里有人妖言惑众,你这酒楼的生意也别做了!”那军官对着掌柜的吼道。
说的是。”掌柜的吓得一身冷汗,不住地点头。
“就拿他的舌头给大爷做个下酒菜吧!”军官指着说书人,漫不经心地说。
一个士兵手中的匕首正向他舌头切去,蓦地感觉有一阵寒气逼近,紧接着手腕一痛,一枚冰锥从他手腕穿过。
那冰锥是从楼上射下来的,看上去并不特别锋利,居然能穿透人的手腕,可见发射冰锥的力道很大。
军官向楼上望去,只见一个十多岁的白衣少年正淡然地向下看着,其他人要么头沉得很低,要么害怕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