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卿河的河道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这些灯大多是来布祭品的姑娘做的,因为彼此之间攀比着手艺精巧、样式独特,所以大家在上面都花了很大的心思,就算是做同种花的灯具体的样式也是千差万别的,因此宿洁从南到北走了大半条河,竟没看到两盏完全相同的灯。
因为兰花乃国花,蝴蝶又是镇子的名字,姑娘们都喜欢以此为题材,一路走下来看到的兰花灯和蝴蝶灯是最多的。
河道两边除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和来来往往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做小买卖摆地摊的,专卖一些吸引小姑娘的奇巧玩意儿。柯泫见此场景不得不慨叹古人就如此能把握商机,赶上热闹的节日大捞一笔。
刚出来的时候五个人还是一起走的,但大家走走停停,各自被不同的灯和不同的商贩吸引,逛了大半之后还紧跟在宿洁旁边的就只有慕云霄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女人,摆摊卖货的也都是女人,走了一路了还几乎没见过几个男人呢!”宿洁纳闷地说。
“莫非这里的风俗是女主外男主内?男人都被关在了家里?”慕云霄猜测。
宿洁摇头,觉得这个说法说不通。
“老板娘说她就是在河边遇到的她丈夫,如果这里都没有男人来,过来布置祭品,祈祷河神赐福的女子又怎么能在河边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呢?”
宿洁想了想继续说:“我觉得这个镇子实在是古怪极了,之前经过的兰京、广城和郦城衙门都换成了成国的兵将,但我刚才经过蝴蝶镇的衙门却没看到成国士兵的身影,在举国受控的兰郡国,这个蝴蝶镇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那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成国布下的陷阱?”慕云霄问。
宿洁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成国多次硬攻都失败了,自然会想一些出其不意的办法,虽然道理上都说得通,但是我感觉这里的人不像是外乡人假扮的。”
“那你还忧虑什么,都是兰郡子民还会对咱们不利吗?”
宿洁觉得也是,点了点头。
“对了,老板娘本来提起河边的事还兴高采烈,后来竟又哭了起来,你说会不会是她的丈夫已经过世了?”宿洁问。
“你看这女儿国会不会是所有女人的丈夫都过世了?”慕云霄轻松一笑。
“有可能,说不定这儿不久前流行了一场男人都会感染身亡的瘟疫。”宿洁本是随口开个玩笑,但话一出口好像立即想起了什么,不寒而栗。
慕云霄看出了她的异常,把她拉到一个首饰摊前面,拿起几支发钗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看这只发钗上的兰花像不像你指甲上的那朵兰花?”慕云霄把一枚镀金的簪子递到宿洁面前。
“这是金蝶兰,也叫文心兰,造型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蝶。”摆摊的老妪一脸慈蔼的笑容。
那支金蝶兰的发簪虽好看,但宿洁却嫌金色太耀眼,还老气。她注意到了一支银色的步摇,上面的两只银蝶一大一小,蝶身处镶着红色的珊瑚作为装饰,制作精细,栩栩如生。宿洁一拿起来,两只银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的,好像真的飞了起来。
“你听说过‘庄生晓梦迷蝴蝶’吗?”宿洁问。
慕云摇了摇头,道:“我又没跟夫子读过书,诗词歌赋一类的东西是不懂的。”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宿洁低声吟了两句,然后笑道,“说不定现在我就是在蝶梦之中。”
“如果这是一场梦,你是希望立刻醒了还是永远不醒呢?”慕云霄问。
“曾经恨不得立即就醒了,但现在如果真的突然醒过来可能心里又会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做完。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慕云霄点了点头,掏钱买下了那支蝴蝶的步摇,亲手帮宿洁插在头上。宿洁正想说几句谢谢的话,忽闻远处隐隐传来一女子凄厉的歌声。宿洁好奇,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宿洁觉得她唱的几句诗词很是耳熟,说不定是自己语文课上学过的。那几句诗词本来写的就是思妇的惆怅,配上悲戚的旋律和唱曲人本身的哀伤,就连宿洁这么个不懂相思苦的小女孩儿也觉得心如刀绞。
宿洁又走近些,看到唱歌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少妇,穿着紫红色锦缎绣着绛色蝴蝶的衣裙,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眉心处贴了一小片蝶状的金箔,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插满了鲜花首饰,再加上颈上的一串珠链和一根金链,显得十分繁琐,好像特意要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戴在身上,装扮有些过分艳丽了。
她只身坐在河边,毫不拘束地放声清唱,时不时地把手伸到河水里,向远处撩水。
“她应该是在思念离人吧……”宿洁远远地望着她,喃喃地说。
眼前唱歌的怨妇让宿洁想起温庭筠笔下那个“梳洗罢,独倚望江楼”的妇人,她应该也是费尽心机地打扮一番,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像那人一样“肠断白蘋洲”。
怨妇倏然停止唱歌,满脸愤恨地盯着那个装满祭品的船和仍在来往摆祭品的少女和少妇。她蓦地起身,冲上了船,把摆放祭品的人都推到一边,然后把船上的祭品用手臂一扫都扫到了河里。
河岸两边的人都没想到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她怎么突然变得狂躁。
“男人都死绝了,你们还在这儿盼什么情郎!你们就算做了全天下最美的花灯,没有男人这一切又给谁看!就算把全天下的珍宝都给了河神,他都帮不了你们!”怨妇声嘶力竭地喊着,船上的祭品被她踢打得差不多了她有跃上岸来,去扯挂在河岸两边的花灯。
有几个妇人上去拉她,她的力气却出奇地大,把拉她的人都推到了河里。
看到自己把别人推下了河,她又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用手捂着脸,蹲在河岸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