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就是那场夺去了这个镇子上男人的生命的瘟疫。宿洁不知道那个怨妇的丈夫此时正伫立在哪儿,做着没知觉的石雕。
“滟秋,你别在这儿哭了,咱们回家吧!”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妇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抹着泪走到哭泣的怨妇身旁。
那个叫滟秋的怨妇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看到那老妇人叫她回家又发起狂来,冲到人群里一边跑,一边砸两边的摊子。
“呀,公主,您没受伤吧!”原本是一片嘈杂的岸边,那一声叫喊显得格外突出。
河边一瞬间变得安静了,那种安静让宿洁心底的不安一下子飙升到阈值。她紧张地握住了慕云霄的手,无助地望着他。
让河边安静的是馥云的声音。
“公主?”滟秋尖锐的声音首先打破让人毛骨悚然的静谧。
馥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想护着公主走出人群,却被滟秋一把抓了回来。
“哪家的公主?”滟秋又问。
宿洁和慕云霄两个人奋力地挤进人墙,但挤了半天也只是能听到说话声音,看不到说话的人。
馥云和公主两个人因为从来都没出过宫,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一路走得极慢,刚走到这儿就看一个装扮妖娆又有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迎面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推人砸东西。两个人正想躲却被她装个正着,公主一惊慌,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馥云几番挣扎都无法摆脱滟秋的控制,最后豁出去了,大声喊道:“刚刚被你撞倒的是兰郡国的娉婷公主!”
宿洁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暗自祈祷兰郡国的子民不会对本国的公主有什么忤逆行为。
“娉婷公主,原来她就是娉婷公主!”
“公主居然来了蝴蝶镇……”
“简直是天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内容起先还能听得清楚,但后来议论的人越来越多,一波一波地夹杂在一起,就像捅了马蜂窝后蜜蜂倾巢而出的声音一样让人心烦。
一阵风起,挂起来的花灯有的掉落在地上。
“娉婷公主,好……好!我现在就让你给蝴蝶镇上上下下几百个枉死的男丁偿命!”滟秋带着哭腔大喊,手一抬,风势变得更大。
宿洁一阵着急,无奈自己不仅困在人群中还和慕云霄走散了,只听得不远处公主不卑不亢地说道:“雨织生平第一次来到贵镇,不知是什么时候与贵镇结下如此大的怨仇。”
滟秋放声大笑,这一笑比刚才哭得更阴森可怖。
周围围观的妇女也越围越紧,每一个都表情凝重,好像刚刚滟秋说的要让公主偿命的话也是她们共同的意思。
秋风更寒、更紧,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公主倒是说得无辜,我问你,强制征兵的告示是你父王下的命令不是?应征入伍的士兵们又是不是因为那昏君的愚鲁尽数失了性命?”滟秋声色俱厉地质问。
公主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杀了她!”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句,后来就变成大家齐声的呐喊。
“你说,用你的血祭奠过分吗?”滟秋一边说一边抬起手,一道风刃向公主飞去。
刚刚挤到公主身边的宿洁本来还没那么紧张,心想就算要杀了公主总要有凶器,并不是十万火急,却万万没想到滟秋居然是风元素的异能师,一个最简单的技能就可以要了公主的命。
宿洁见状猛地向前一扑,用匕首挡住了滟秋的风刃。还没等她重新站起来,无数个风刃从四面八方向宿洁和公主袭来,就算她用了玄冰御甲也没完全挡住攻击,公主的身上被划破好几个口子,鲜血慢慢地渗出,染红了雪白的衣服。
原来并不只有滟秋是风元素的异能师,围观的这些人竟也都会操纵风元素!难怪成国的军队并没入驻蝴蝶镇,这蝴蝶镇里的女人都是不好招惹的。
电视剧里,黎民百姓都用鸡蛋青菜什么的砸游街的犯人,换到这蝴蝶镇的风元素异能师身上,一个个的都直接用风刃砸,就像那些扔菜的百姓都拿了家里的菜刀往犯人身上扔一样。
宿洁本来就不会什么群体技,又不想伤害镇子里的人,因此应对起来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公主在她的保护下没再受伤,可宿洁的衣服却被众人削成了乞丐服。好在柯泫爱凑热闹,总算及时赶了过来,和慕云霄一起帮宿洁解了困境。
“原来她就是娉婷公主啊!”刚才还围得紧紧的人群让出了一条路,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一边说一边缓缓走了过来。宿洁抬起头,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客栈的老板娘。
她阴阴一笑,一道风刃无比迅速地向公主飞去,其速度与锋利是之前任何一道风刃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宿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已经来不及用异能或者兵器抵挡,只能直接扑到在公主身上做肉盾。
风刃劈到了宿洁左边的肩膀上,那种疼痛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左臂断了。她咬着牙,深吸了一口冷气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庆幸自己的手臂没断。
“倒是个忠仆!”老板娘挖苦。
宿洁转身,勉强站起来,老板娘又一个风刃在她的脸上浅浅地划了一道。这次虽然也很快,但宿洁有了防备,本来可以躲开,却不知道是疼晕了还是不在乎这一点点小利息,竟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我不是救她,是救你们的丈夫。”宿洁冷静地说。
柯泫见宿洁对老板娘的攻击不躲不闪还以为是她伤太重已经行动不方便了,想冲上去帮她,却被慕云拉了回来。他想看看宿洁如何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面,如何让这些躁动的怨妇能安安静静地听她解释。
“诡辩!”老板娘又是一道风刃,宿洁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对任何人的任何攻击都不躲闪,就连她身后的公主都不忍抬头看她,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一个刚刚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来看热闹的小姑娘,现在已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凌乱的发丝因冷汗和血贴在脸上、颈上……
“你找死吗?”老板娘怒骂。
“我只想你们听我说话。”宿洁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好看点的笑容,不因疼痛而狰狞的笑容。
蝴蝶镇的怨妇们就算再恨,也不忍再伤害这个本和她们没什么想干的小女孩。
女人终归是会心软的,宿洁也是女人,她知道。
“不管公主之前有没有错,是否无辜,她现在要做的是去救你们的丈夫,全兰郡国所有因战争守寡的妇人的丈夫!”宿洁的话振聋发聩,蝴蝶镇的妇女都迷茫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真假,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不是真的能回来。
“几月前,我替兄参军,女扮男装进了新兵营。十几日前,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一个个都变成了冰冷的雕塑。所以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贼人撬开门锁进屋行窃,发现的时候砸了门锁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仇者快亲者痛而已。血祭残害我兰郡无数子民的是成国的国王!兰郡国国王并不是穷兵黩武的暴君,征兵迎战也是因为成国一再犯境、兵临城下不得已的举措。
现在能拯救兰郡国的就只有娉婷公主和王世子,他们不辞辛劳每日艰辛地躲着成国的追兵,只为尽早赶去灵湘山请得神谕,让我兰郡国将士重回血肉之躯。如果他们死了,兰郡国的希望就是真的没了,你们的希望也都没了……”
希望……原本都绝望的妇人们听了宿洁的话好像都看到了一丝光亮。
“我宿洁曾在血祭当日就立下重誓,如不能让兰郡国受血祭所累的将士重获生命,必永世遭神唾弃,万劫不复。”
在神庇佑的国家,遭神唾弃是最重的赌咒,很少有人轻易以此起誓。
宿洁看到了老板娘的泪,看到了所有人脸上的激愤渐渐退去,又重新浮上了女人本该有的柔和,她知道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