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道自然也不会真的不知道夏青釉后面有人,可是正是因为有人,宁远道才有宁远道的担心。
“自古治国讲究的无非是制衡,权宜之术,如今粟国公府倒了,下一个被推倒的世家又不知道在哪里,有些事,我不能做万全的准备,可是还是会想给孩子留条后路。”
“岳父是怕?”夏青釉以为宁远道想的是承亲王府会不会出现像是粟国公府一般的局面。
宁远道摆了摆手,摇头道:“宁家的孩子没有那般失了骨气的时候。”
“那岳父的意思?”夏青釉真有些闹不明白了。
宁远道叹道:“青釉,有些时候,身不由己,安儿自小失母,我总想给她们姐弟最好,可又因朝事繁忙,反倒累了她,如今她嫁人,我能送上的也不过寥寥无几,所以我能为她求的,就是将来,无论是外力,亦或是你变了心,都请你还安儿一个自由的人生,那个时候,即便是美貌不在,她弟弟一样能养得起她,宁家也永远给她留处地方。”
夏青釉听见自己在磨牙,他能说这是什么岳父吗,在他大喜的日子谈论的这是什么话题,说他媳妇以后离了他一样能有好日子过,这怎么可能,他夏青釉好容易认定的女子,就这般放了,那不是玩笑,是什么。
“岳父放心,今生今世,无论岳父信与不信,我绝不会让安儿离开我半步。”掷地有声,这样的保证有多久没下过了,夏青釉似乎都要忘记他上一次与人保证的时候是怎么说话的了,可是这会儿,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极度的自信,极度的张扬,极度的霸气,极度的愤慨。
宁安没想到敏氏会带着敏芳婷过来。
“都说一山更有一山高,以往瞧着宁安这孩子只算的上是中上之姿,唯一能称讼的,到是那份清清淡淡的气韵,很让人喜欢,可今儿上了妆,只怕咱们这临安城里,就没有女孩子能比得上的。”
敏芳婷也眨着一双眼睛认真的打量宁安,笑道:“姑姑这话还真没说错,我瞧着不只临安城,就是咱们山东那一边,估计也没有这么秀气漂亮的姑娘呢。”
宁安不好与敏芳婷玩笑,只能顾作害羞的低了头。
敏芳婷一直想要感谢宁安那次在谢家灯楼上救她的事,东西虽然送过了,可是宁安一直都不让她往心理去,可是越是这样,敏芳婷越觉得宁安这样的人可交,比那些成天只知道逢迎拍马的女孩子强多了。
粟家一倒,敏芳婷几乎在一瞬间就看出了人间冷暖,那些原本奉承的,都散作鸟兽,不说那些围在粟家姑娘身边的跟屁虫,就是那些围着粟家几位夫人打转的奶奶们也都没了早就跟。
粟家世子夫人出城那日,还是姑母去送了,粟家被封,家资自然充公,原本粟家世子妃是可以回娘家的,看在平凉侯府的面子上,皇上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可是蔡氏又哪里能回娘家,若是她真的回娘家了,只怕平凉侯府就算是能心疼她一时,也不会心疼她一世,再加上她又顶着抛夫弃子的名声,难不成真的累着平凉侯府的姑娘都不想嫁人了。
这些年,她的嫁妆还有一些,皇上派来查抄的官员与平凉侯府到是有些交情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让蔡氏把这些嫁妆拉出去。
可是蔡氏也不是个做事不顾前后的,三房妯娌,墙倒众人推,粟家的倒台还扯上了安东公府,二夫人娘家吉安侯府好像也刮刺些关系,只是没有安东公府牵扯的深。
谢家二夫人的娘家正是安东公府,听说谢家二房已经打发人去接谢咏希回来了,安东公府的下场不会比粟国公府好上多少,这次的风波太大,安东公府听说也没少得罪人,如今正四处托着关系呢。
蔡氏的嫁妆,只挑了两样当年出嫁时平凉侯夫人祖传的首饰,然后就把那些封了,说是捐给国库了,官员会办事儿,蔡氏的事儿就报了上去,这样的大家族里,总有两个无辜的人,蔡氏就算了一个,皇上恩准蔡氏归家,可是蔡氏为了成全情意,自请发配了。
敏氏送东西的时候,眼里都含了泪,蔡氏与她算的上是闺蜜,可是现在她却半分忙都帮不上,能送的,也就是银票。
敏氏自己的嫁妆里面,拿出了五千两的银票,与了蔡氏,蔡氏本还想推,以往或许还有机会回报,可是现在是真没有了。
敏氏却只说了两个字,就生生的让蔡氏落了泪:孩子。
的确,蔡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女儿打发回了娘家,粟国公府里所谓的嫁妆,其实大半都被粟静带走了,有了这些,粟静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可是她还有别的孩子,男孩子好歹有了活的机会。
敏芳婷是陪着敏氏去的,这也是敏氏给她上的人生课题,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才能临危不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这会儿看着宁安,敏芳婷突然也想和宁安做一对让人羡慕的闺蜜,早就准备好的鸳鸯玉佩笑着送了上去,道:“我祝姐姐以后与世子鸳鸯比翼,幸福永长。”
敏氏之后,也有人跟了进来,瞧着敏芳婷添了妆,便也一个个笑着上前添了东西,还有各位夫人家的姑娘们,也都添了些亲手绣的小物件,还有饰物等等。
宁安身子都要坐乏了,终于看着大伙儿又退了出去,剩下的就是等待吉时了。
这下是真的要走了。
宁安有些酸涩了眉眼打量有些空荡荡的屋子,似乎一颗心也跟着空了一块一般。
喜婆催促的声音传了进来,朴儿回头一见姑娘要落泪,忙拿了帕子上前小心的蘸了一下,道:“姑娘,一会儿少爷就要过来了,姑娘可千万别哭。”
“姑娘起身了,到正堂拜别爹娘。”喜婆拿着夸张的大帕子站在门口,一张嘴涂的极为鲜艳,原本该笑的时候,宁安却想落泪,以前总想着,要是看到这古代的喜婆,穿的极其夸张的样子,自己得笑死吧,可是真到了看到的一天,自己怎么就只想着哭呢。
宁远道五味杂陈的看着跪拜爹娘的宁安,终究是不舍的,可是再不舍,时辰不能耽误,殷殷嘱咐道:“好孩子,嫁人了,就是大人了,要好好孝顺长辈,辅佐夫君,莫生口角。”
“女儿记下了。”宁安红着眼圈哑声应了。
“好了,好了,姑娘出门子,这是大喜事,快点,让宁心过来,背着他姐姐出门子。”燕真卿有些看不下去了,那边日月慧郡主早就红了眼眶,燕真卿强撑着身子,勉力的喊道。
宁安本来不想让宁心背的,生怕自己把宁心压弯了。
可是从何时起,还是那个绕着自己嬉戏,寻着自己拿主意的弟弟也有这般独挡一面的风度了,不够宽阔的背,却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妥贴。
宁心从来不曾想过姐姐出嫁会是什么情形,即便知道别人家的女孩子也是要出嫁的,即便是看着曾家的明菲姐姐也嫁了人,可是他都没想到他的姐姐也会这么快的嫁人。
“姐,别怕,我在。”宁心的话,有着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声线压的低,未必能听清,可是还是一字一顿的敲进了宁安的心理。
宁心微酸着鼻子,似乎有许多要嘱咐的话,却最终只化作了一句:“照顾好父亲和母亲。”
“姐,承亲王府的花轿是我见过最华丽的,配得上我最尊贵的姐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我和父亲,都不会让姐姐受委屈的。”
虽然才十三岁,可是宁心的保证又是那样的坚硬,似乎那就是个盾,无论宁安在什么时候需要,都会给她最好的保护。
唢呐,鸣鼓,鞭炮齐响,宁安只听着外面的人唱喝着:“起轿。”
便觉得外面的声音悠悠扬扬的散开,而这座被众人称赞的花轿长什么样子,她连看都未看上一眼。
或许不吃东西坐花轿真是对的,红红的盖头下,宁安脸色一片煞白,身体在冒着虚汗,几乎都要撑不住从这晃晃荡荡的花轿里跳下去,这一定是谁在恶整她吧。
宁安强撑着让自己把住了轿帘,青筋迸起,心理暗自发誓着,绝不再坐花轿了,再美的轿子也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新娘子都要被折腾死了,还要花轿有什么用。
宁安或许忘了,这是花轿,不是普通的轿子,就算是她想再做一次,那个花轿外面志得意满的男子也绝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所以心下的腹诽,完全可以收起来。
宁安从来不知道,世界还有这般美好的时候,因为那一瞬间的落地感,宁安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感觉到轿门被人踢了三下,然后就是轿帏被人撩起,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宁安,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亮了一些,连带着整个郁闷的胸腔也跟着舒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