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淡去了幻星之森的梦幻景象,林间透发出一种古老的自然气息。淡蓝的天空如水洗过,星辰被洗去了瑰丽,剩下的淡淡的虚影,却让人倍感亲切。
幻星森林是辰族最后的驻地。在第二纪元神魔之战结束后,太阳神与星空之神延续第一纪元的诸神之战,在渺无人烟的北极雪域展开最后决战。太阳神因此重伤,星空之神身死寂灭。辰族失去了星空之神的庇护,更因此受到驱逐排挤,逐渐没落。
不大的湖名为星湖,巨大的树名为唤星,而树与湖之间的辰族小镇,没有名字。
“泰戒幽世界里,大部分的辰族人都在这里了,所有仍对星空之神还保持着信仰的人,也都在这里了。”沐空望着桥头小镇,忽然发出如此感慨。此时他正同女儿在横湖长桥上缓缓拾步,他面向沐影,继续道:“你这次用去的唤星树果实虽然珍贵,但多少颗唤星果,也换不来辰族的兴起。你做得很好,别太在意了。”
湖面上仍飘着薄薄的晨雾,湖岸的芦苇在这雾中轻缓摇曳,仿佛随时会有一个神秘女子拨苇而出。
辰族神语者沐影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说道:“爹,我是在想叔叔的事。他和他的朋友,已经谈了整整一夜了。叔叔刚从南大陆回来不久,他的这个朋友就不辞万里把月儿堂妹送过来。堂妹在那边可是一国公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那个人好像也是秦族。”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沐空叹息一声,“我这个弟弟,因为不满父亲执迷于‘陨星之祸’的预言,十九岁便离开幻星之森闯荡。十几年来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吃尽了多少苦头。直到八年前才有消息传回幻星之森,此后联络一直未断。当你爷爷决定透支生机,对星空预言时,我便决定把你叔叔从南大陆叫回来。现在看来,只怕是个罪过,是我对不起他。”
沐影随着父亲沉默下来,父女二人走完长桥,走回了镇子里。说是镇,实质却是一个超大的村庄。镇中任人相识,镇中大事也由族长和长老们共同决定。沐空,便是辰族如今的族长。父女俩儿来到一间石木建构的小屋前,姑且算是镇子的招待所。屋子里仅有两个小间和一个正厅。本来镇子里是没有如此功能的建筑的,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是为了沐融的回归而临时搭建的。
昨夜,沐融见到几年未见的挚友带着自己的女儿,跨过蓝律海,风尘仆仆的来到幻星之森,心中便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五个人来到这间小屋,沐影要向族里汇报情况,于是先行离开,而白辰在经过一夜折腾之后,燃起了浓重的睡意,便将就在这小屋里睡下。
待白辰进入房间以后,沐月才扑入父亲的怀中,泣不成声。沐融顿时明白,原来女儿一直在克制,在外人面前克制自己的泪水与情感。这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扑进他怀里任性撒娇的可爱女儿吗?沐融一阵痛心,更加为自己的那个预感所折磨。女儿梨花带雨的抬起头,开口第一句话就粉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沐月哭喊道:“妈妈死了!被坏人杀死了!”沐融蓦地抱紧女儿,哽咽的泪水滴滴滚落在女儿月白色的发上,和妻子一样的发。
黑发男人以静默调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等父女俩稍微平复一些后,他开口道:“迪卡娜死了,死于那些王室旁支的毒酒。这些王族当年派人追杀她的,是同一批人。她的伯父,奥瑞兹·流光死在她之前,死于旧疾。”
“这些畜牲!当初我就该把他们全部杀掉!”沐融痛哭起来,“迪娜太善良,太心软了。她本就不该去做什么流光女王。”
“爸爸,我想回家。”沐月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泪迹为干,“我想要做女王,和妈妈一样。因为那是妈妈的国家,也是我的国家。”
沐融看见那幽蓝眼睛里,同自己一样的倔强,用力的点头。
这一夜,白辰在朦胧的梦中听到了隐约的哭声,透过不厚的木墙,如雨滴轻扣他的耳膜。模模糊糊中,他似乎问了句:“你是谁?为什么哭泣?”
两个男人谈了许久,待沐月也进房间睡觉时,黑发男人问沐融:“这个秦族小孩就是预言中的人吧,他叫什么名字?”
“白辰。”
男人点点头。“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有很多东西我想告诉他。希望这个预言是真的,不然这么多人就白死了。”
“千程,”沐融叫喊出朋友的名字,幽蓝的眼瞳边布满了血丝,“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因为这个预言,我恐怕很少会去南大陆了。月儿的愿望,你可以帮她吗?”
名为千程的男人的目光颤了一颤,开口道:“我会教她所有我会的,我会保护她无论何时何地。你会有时间和她一起回流光王国,为她的母亲献一束白花。会有个很强的人,会来保护白辰。”
“千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
千程沉默许久,说道:“本该殉国的皇子,因为不死药而苟活世间,何足道哉!”
尽管有各种猜想,仍猜不到如此答案。沐融吃了一惊,旋即释然了过去的许多事。
“那得有十年了吧。虽然多了许多胡渣,你却和离开的那天一样年轻。”沐融不由感慨道。星光奕奕,爬过窗台,无需秉烛。
千程轻轻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别意,叹道:“不,是一百年了。”
当年回眸时,一座硝烟未散的废墟古城,在静静的月光下朦胧。眨眼百年,它清晰的出现在,闭目时黑暗的瞬间。
……
泰戒幽世界有两块大陆,一名赤幽羽,一名黑月戒,分居世界南北。传说泰戒幽原本无边无垠,世界尽头归于虚无混沌。后来,异世界的著民打通了混沌,入侵相对富饶的泰戒幽。这些异界的不速之客后来被称为魔族,他们入侵那天,便是神魔之战的起点,亦是第二纪元的开端。
经过几千年漫长的战斗,魔族终于被尽数击退。诸神为了防止魔族再次入侵,合力将世界弥合成一个没有边缘的球体。唯一无法弥合的可以通向虚无混沌的裂缝,成为了南极的熔融大裂谷,由世上最强的种族——龙族来把守。
然而,战火虽然熄灭,整个世界却变得满目疮痍,毫无生机,更因为无数生灵的死亡而变得阴气重重,怨气滔天。自然与生命女神芙拉不愿看到这样的景象。她散尽自己的神力,洗去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污血与怨念,将生机播撒于泰戒幽的每一个角落。而芙拉自己却因为神力耗尽,在自己所诞生的生命之树下,化为一尊木像。世人为纪念芙拉,将那一日定为第三纪元的开始,也是止战之日和植树节。
南大陆,赤幽羽。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荒域的大部分地区。明月孤悬,在乌云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惨白。天幕一片漆黑,层林尽染寒霜,这是暗月冰魄升起的征兆。双月相逐,本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象,却因为毫不起眼而无人关注。
荒域是神魔之战最惨烈的战场,女神的神力也无法洗净这里的怨念,却使这里长出了一片片鬼气森森的古林。
在一块林间空地上,一个身负黑甲的魁梧身影站在月光下,静静的吸收着双月之华。他周身有黑气缭绕如炎,黑甲更显凝重肃杀,阴气重重。他周身的光线似乎更暗,然而地上却没有影子。
乌云越积越厚,终于将明月彻底遮住,其中的电光与雷鸣越来越密。
“时间到了吗?”他的声音仿佛出自深渊,沙哑而重叠,“死者逗留生界,当真天地不容。”
死气与魔气交融成鬼气,同执念一起拉扯着他的灵魂逗留生界。身死魄灭,天地的法则不停的拉扯他进入冥界。他的眼睛,看到的是重叠的两个世界,一个叫泰戒幽,属于生者;另一个叫泰戒里,居住着亡灵。
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手持巨大镰刀的黑影站在他前面,站在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地注视着他。那是冥界使徒,专门对付他这样逗留生界的亡灵。他已经和眼前的这个使徒打了无数次交道。
“你在等什么,等我被天劫劈死吗?”
他知道使徒是不说话的,不是不会,而是不说,尽量把自身对生界的影响降到最低。他嗤嗤一笑,说道:“差点忘了,我早已经死了,你是等我魂飞魄散吧?”
使徒还是没有说话,仍静静等着。至于等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说话间,乌云压低,仿佛天空下陷。气氛凝重,许多生灵惊慌逃亡,远离这片区域。忽的一道雷霆劈下,直打在他的头顶。他摇头晃脑,笑道:“怎么还挺痒的。”
话音未落,重重雷网交织而至,布满天空,;大地陷落,滚滚岩浆喷涌袭来;更有不知何处吹来的罡风,如亿万锋锐刀剑,无坚不摧。
他凝聚鬼气为一杆漆黑大戟,接下天雷,扫落熔岩,破开千万风刃。然而他纵然再强,也强不过天意。天雷劈裂了头盔,岩浆烧毁了战靴,罡风吹散了大戟。但他毫不沮丧,重凝战戟,越战越勇,越战越狂,嘴里大笑道:“哈哈哈!尽管来吧。不过说好了,这次我若赢了,就让我再等一万年!”
黑袍使徒身处冥界,不受天劫影响,立于原地,仍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破晓,这片区域仍是鬼气弥漫。阳光照在方圆数百里的焦土上,也照在他浑身****的躯体上。晨光熹微中,他的身体竟显得虚无许多。
他抬起头,站直身体,随之鬼气激荡,尽数归于他体内。他凝出一件黑袍披在身上,旋即破空而起,向北飞掠。
“吼————”
空中一声长啸,撼天动地,整个泰戒幽都为之一震。天知地晓,鬼神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