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划破墙壁、天顶、地板,交织成重重剑网袭向中心的沐融三人。
避无可避,挡不可挡。若只是沐融一人,虽然很难接下这剑网,但逃生肯定容易得多。然而他还要保护两个弱小的孩子。
六路寒光剑网,血腥杀意肆意,不知浸透了多少“异端”的鲜血。
沐影抱住白辰,沐融将沐影抱在怀里,背对剑罡。白辰处在两人中间,害怕的闭上双眼,心中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命运的不甘:不停的逃亡,世代的逃亡,却仍是逃不过灭族的下场吗?
一道光华自上而下,扫过白辰的身躯。白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三人竟处在一片星空之中。外面的剑网、旅店走廊的景象依然可见,却被这星空分隔在外,并且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瑰丽的星空。一道道剑罡勉强划开虚空,三人周围张开许多漆黑的裂隙,却不能伤人分毫的瞬间弥合了。
白辰抬起头,看到沐影的胸前有什么闪耀着蓝光。蓝光慢慢暗去,头顶的星空似乎更遥远也更令人感动。
是空气,空气中飘来各种气味:青草的清香,古树的木味,湖水的湿气,还有沐影身上的女子香。
白辰环顾四周,明亮的星光下枝叶层叠,自己三人竟是站在一株古树的巨大枝桠上。地面灯火竟如星光般遥远,令白辰一阵阵眩目。
“好……好高,”白辰脸色苍白的颤声道,“我们是在哪里啊!”
沐影脸色也不好看,却还能安慰明显被吓得不轻的白辰。
“到家了,欢迎来到幻星森林。这是株唤星古树,看,那些萦绕在枝叶间的光芒,是星光哟。”
绚丽的星空下,星光如萤,嬉戏于古树间。林海静静层叠,在晚风中如静伏的古兽。湖面倒映着星辰,与湖畔人家的灯火连成一片,是鲜为人知的另一片星空。一切静谧着,两人的心情也随之平静。
沐融松开怀里的沐影后,沉默的俯望湖的对岸,心中惊疑不定。
在他目光所凝之处,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走在长桥的尽头,牵着一个月白发色的小女孩,向古树走来。
名叫沐月·伊丽莎白的女孩拉了一下男人的衣袖,睡眼朦胧的仰望着他,不解他为什么忽然停下。
男人收回仰视的目光,温柔的朝沐月一笑:“月儿要到回家了,叔叔舍不得你。”
沐月揉了揉眼睛,目光掠过美丽的湖畔星林夜。
“这里不是我家啊?”
困倦的语气,疑问中暗含肯定。
……
黄域,毒辣的阳光带走每一丝水汽,生成热浪,扬起漫天黄沙。
一团风滚草撞到茔的脚边,不知随风飘泊了多久。
茔围着黑色头巾,遮住面容,以未出鞘的剑为手杖,一路向北,翻越过一座座沙丘。并不是茔不能飞,飞得不远,只是自己的妖骨不知何时被毁,不想惹人注意。尽管,茔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人影了。
一座绿洲出现在茔的前方,局于一个小盆地的边缘。茔嗅到了几十里外几不可查的水汽,确定那不是海市蜃楼,然后继续前行。
沙漠位于黄域中央,名为枯骨沙漠。炎萨伦洛就是这座绿洲的名字,位于沙漠的北部,因火神降临而成为炎族圣城。
炎萨伦洛不仅是炎族圣城,更是世界著名的锻铸之都。建城的炎族先贤北引天脊山雪水,化作地下暗河流至圣城地下。城中有两千八百多口井,每口井至少供应一家铁匠铺,有“三千雪泉,三千炉”之称。
茔来到城下。这座城既无城墙也无城门,但有三排的柱子从城中向边缘螺旋排列,共二十七柱,高如天柱,气势宏伟。
茔提起手中的剑,步入城中。城内旅店爆满,街上负刀提剑的行人熙熙攘攘,街边铁匠铺里叮当交响之声不绝于耳,皆源于炎萨伦洛即将开始的一场三年一度的盛事——刀剑之决。
即使是城郊的旅馆也人满为患,茔好不容易找到住处,便向内城出发。她也要参加这刀剑之决,并不是想要寻找使用的兵器,而是因为有个人说,妖神刃中有一刃就在刀剑神墓中,而且她想要找到那个孩子,也得需要墓中的一样东西。
中心的三根柱子下都设有刀剑之决的报名点。报名的条件很简单,不看修为,不比战力,只看你的兵器够不够入墓的资格。因此,尽管入墓中九死一生,但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在三根巨柱下排起长龙。
武人一拥挤便容易发生混乱,因此有许多第八第九魄修为的炎族守卫在场维持秩序,一律的红发披甲,十分威严,暗中还有一些魂境的长老坐镇。
茔站在人群中,将头巾换成面巾,依然遮住面容,更把黑色剑士服换成宽松的褐色麻衣,只为掩饰倾世之姿。形貌易遮,气质难掩,茔冷冰冰的气质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茔感到一些试探和挑衅的目光,但她始终无动于衷:隐忍是一个杀手的基本功,尽管她已经不再是杀手。
在茔身后不远处,一个墨绿发色的年轻女孩调笑着问身边的哥哥:“怎么?终于开窍了?看上人家了?”
哥哥比妹妹年长许多,尽管不善表达,但其实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甚至为此快三十岁也没个女朋友。妹妹的名字叫茉莉,他却偏偏喜欢叫她小茉。
“那哪能啊。”他笑着摇头,“小茉,你就没看出点什么吗?”
“当然了,”茉莉捉狭的笑出两颗虎牙,“能把一身麻衣穿得那么有气质,长得肯定不赖。就算是差点儿也行了,主要是穿这么宽屁股还能撑这么圆,将来肯定能给咱们音家生带把的,还有那……咦,哥,你那什么眼神,看我干嘛,赶紧的啊。”
哥哥无奈的斜眼看着妹妹,突然,心中一寒,抬起头,正看见茔平静的收回目光,转首向前。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轻声对妹妹说道:“小茉,她可能是妖族。”
“妖族?”女孩兴奋的睁大了碧色的眼睛。
“知道就好,不要惹事。”
女孩子撇撇嘴,低头无聊地玩起了手指。她知道何时该听从哥哥的威严。
茔听到“妖族”二字,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没有其他反应。茔所在这一处报名点排了六队,也就是说队伍前端至少有六名铸器大师在为报名者的兵刃把关,正是锻铸之都才有的气魄。等了半天,面巾下茔的表情始终不变,然后以同一副表情将一直持在手中的剑摆在报名的石桌上。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干瘦的炎族老头,头发淡红,皮肤黝黑,但两条胳膊异常粗壮,显然是常年挥动铸锤所致。一日观剑上千柄,让老头不由的有些倦怠,眼前普普通通的一把剑实在令他提不起兴致。但当他握住剑鞘,手上传来的感觉让他眼前一亮:好像在挣扎,就像是凶悍活物在冲进剑鞘的囚禁。
剑并不算长,被老人猛地完全出鞘,一股阴冷煞气冲天而起,即便是在这座沙漠之城中也让人不禁战栗。剑身剑柄通体漆黑,末端尖细,握在老人手中就像一道狭长的阴影。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言语无忌:“哈哈哈!终于给老子碰上一把好剑了,这煞气,得刺破上千颗心脏才有吧,难得姑娘一尘不染,好一个以血铸剑。”茔凝视着这柄伴她多年的剑,默默无言,这是她过去身份的象征,来这里,也是为了葬送它。
“这把剑能入墓吗?”茔淡淡问道。“就凭这煞气,凡铁也能入墓了,何况是这陨铁。”老人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剑身,“待我为这家伙做个印记,没有这印记是无法进入神墓的。”只见老人将一张朱文符纸按在剑身上,符纸立刻燃成灰烬,其上的红色符文印在剑身上,形如一团跳动的火。
老人把剑递回给茔,说道:“这印记是钥匙也是禁锢,三日后墓门开启,你若逾期不至,剑也会被扯入墓中。”
茔点头接过剑,而后离去,至始至终没说第二句话。
茉莉偷偷撇了眼茔的背影,抬头问她的哥哥:“哥,我有些不明白了,入墓必须有一把好的兵器,但若有一把宝刃那又何必入墓?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参加刀剑之决?”
“大抵是觉得手中的剑不如墓中的剑吧。不过,终究是人用剑而不是剑驭人,想必很多人都把刀剑神墓当作了熔炉,借以锻铸自身。”
茉莉又问:“可炎族又为什么办这个刀剑之决呢?以刃换刃,怎么都不赚啊?”
“这个,等我们进去再告诉你。”哥哥卖了个关子,眼里却藏着温柔,“到时候记得跟紧我,墓里面可了乱得很。”
女孩顿时豪气干云:“本女侠何惧之有!”
临街的酒楼上二楼,一个暗红发色的长者目送着茔离去,不在意自己的目光会被察觉。他饮了一口名为“熔岩醉”的圣城佳酿,面向桌边坐着的一个炎族甲士。
“方圆,你怎么看?”
“老孔是看上她了吗?”名为方圆的甲士一本正经的说着笑话,“冰火相克,动静可不会小。”
老者不作理会:“你难道忘了墓里压着什么东西吗?”
“她是妖族又如何,这千百年来,入墓的妖族可少了?你若不放心,我便和凤凰那家伙亲自入墓。”方圆自饮一杯,辣得他甩高了脑后火红的低马尾。
老人自嘲一笑:“那就这样吧,幸好不是年年如此真是老来人怕事。我还是找其他氏族的老不死喝酒吧。”
老人离开后,方圆又喝了几杯熔岩醉,带着几分醉意笑道:“炎族五氏,朱雀、红莲、烛蛇、热风、赤兔,看来还是不够团结啊。”
茔回到栖身的旅店时已是黄昏,一轮夕阳由金黄转为通红,沉稳的贴近远处的沙地。茔在无人巷道中展开凝魄之翼,振翅直飞十六下,落在巨柱的顶端,只为好好看一下这落日奇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中气象,唯观者可得。
巡逻的甲士已发现这边的情况,一个个张开魄翼,快速盘旋而上。茔视若无睹,看着那红日,不知心中如何做想。
“看见了?”茔仿佛自问的低声轻语,无人听见,也无人回答。
“美?真不了解你的想法。不过没关系,我懒得去想,你若说,我便做。”
一名甲士好不容易飞到与柱齐高,却迎来麻衣女子不由分说的拔剑一斩,魄翼羽散,血溅长空!
茔扯去面巾,背对红硕的夕阳,一笑倾城。连因为同伴之死而怒不可揭的甲士们都瞬间失神。
“好看吗?几十年没笑过了,怕你再也见不到我的笑。”
声随风逝,笑随音散。如影黑剑,瞬间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