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以为自己赌对了,可是背后传来方明山的惊呼时,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失落,因为来的人是张大行,是秦帝国的大行官。
张大行下马,走过去探了探风眠呼吸仍在,方才转而看着面前一袭绿衫脸色苍白的,一只手仍旧握着风眠双手的女子,与方明山一样他有些心酸。
“姑娘何必如此,他终究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修行的少年罢了。”张大行指了指昏迷中的风眠说道。
松松不想争辩什么,因为她和风眠都需要暂时的休息,需要找一个地方疗伤,不仅仅是身伤,还有她的心伤。她沉默的抱着风眠站起来,很是吃力的将风眠弄到自己的背上,她的背瘦小,但也很宽阔。
微微弯腰拾起黄纸伞,拾起寒铁剑,剑是自己的,伞是他的,一样都不能落下。
摇摇晃晃的刚走几步,她便颓然倒下。
张大行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叹息一句:愿苍天怜你!
…………
长安东城,大行官府邸。
送走了神医华云渺不久,张大行便接到皇宫内的密旨,略一思忖,张大行不禁苦笑:“华狐狸真是可恨,自己讨下人情却让老子劳心费力!”
松松和风眠刚刚服下华云渺开的丹药,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松松连番激战,凭一己之力废了不须归,又自堕境界接下大秦第二神将四记杀招,这样的一个女子二十出头,修行界近百年来都无人能够做到吧。
爆燃真元后果很糟糕,不仅体内真气为之耗竭一空,就连经脉血气也会错乱不堪。张大行无奈的甩甩衣袖,将自己的真气渡给松松,对他而言,修行已近四十余载,晋入第六境--清静境已逾六年,自从凿空西域之路归来之后,便很少再出手露面。但是很多人仍然记得他,了解他。华云渺也是其中之一,在众多的修行者中,张大行是一个神话,是整个大陆少有的天才之一,晋入六境之上便如同神圣,能够驱使的天地元气数之不尽,体内蕴藏的真元也难以计量。
所以此刻由大行官来出手救松松是最合适不过了,真元入体,松松面色渐渐红润,虽然不能使其晋入原来的境界,但是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第四境的巅峰。
夜幕落下,长安城的皇宫内,大秦天子竟然喝着闷酒,在他的对面是正襟危坐面色有些难看的华云渺,他不知道惹到了哪个祖宗,现在已经被连着骂了十几声白痴。
“你们都拿朕说过的话当屁给放了是吗?我说你们别管,军方却偏偏不听!”嬴澜将收到不久的边报扔给华云渺:“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大秦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军方,堂堂帝国铁骑,竟然和不须归这种不入流的杀手沆瀣一气!我看军方是该换换血了!”
“陛下言重了,军方确实是一心向着帝国的,只不过那些老头子平时想的有些多了。”华云渺知道这次军方确实是干得有些过火了,但也不能置疑军方的出发点。
“哼,你想的也不少吧。”嬴澜闷下一口玉液,似笑非笑的问道:“今年春秋书院选拔考试是不是由你主持?”
咣当--
华云渺刚刚递到嘴前的酒杯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华云渺满脸无辜,口中急忙说道:“皇上法眼如电,臣不胜欣喜!”
噗--
嬴澜刚刚咽下的琼浆玉液喷的华云渺满脸都是,华云渺无辜之状更甚。
“好你个大秦神医,寡人算是再次领教了--”嬴澜将巾怕扔给华云渺很是鄙视的说道。
“陛下出其不备,臣避无可避。”华云渺一边擦一边戏谑。
嬴澜摇头叹息,沉思一会儿郑重问道:“见过那少年了?”
“不错。”
“如何?”
华云渺沉吟片刻:“依旧不能修行……不过……”
“不过怎样?”
“既然是小师叔认定的人,或有令人出其不意的地方。”华云渺不想让嬴澜过于失望。
嬴澜听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道:“我信小师叔的眼光。”嬴澜继续补充道:“你我都无幸成为小师叔的弟子,进不得镜天阁,而院长又不收弟子,如果那少年真的有幸进入镜天阁,倒也是我秦帝国的一件幸事……”
华云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自顾自的继续喝闷酒,不时的抬头看看夜色,看看那夜空中的星光:“真的是幸事吗?哼……这个人间呐……”
※※※※※※
“姑娘醒了?”
张大行问道,很随意,完全不似刚刚耗费真气一般。
松松警觉伸出右手,发现寒铁剑就在自己的右侧,起身,发现体内真元丰沛,完全没有了疲惫之意,忽然转头看见了风眠就在另一张睡榻上躺着,她顾不得穿鞋就和着棉袜急急地赶了过去。
没有死,没有走,她稍稍安心,回头对着张大行深深一揖:“谢谢!”
张大行没有避让,因为这对于任何人来说,他是应受这一拜的,耗费真元相救绝对是莫大的恩情,他也觉得这是应该的,所以他只是微微笑着等松松行完礼。
“他受伤太重,我只能保他暂时不死,要想醒过来……”张大行很不习惯和这么一位冷冰冰的女子面对面的说话,微微侧身,别过脸去继续说道:“也许只有一样东西能够救他……”
还未等他说完,松松就已经不见了人影。张大行苦笑不已,果然都是怪脾气,再看看床榻上的少年,他不禁自问,值吗?即使他才智无双又能如何,不能修行又有多大的作用,值得和神殿翻脸吗?值得那女子以命相搏吗?最重要的是……小师叔怎么会看重他?
他在思考,他在衡量,只是他不知道松松刚才的那一礼不是为了答谢他损耗真元救了她,而是为了他能于方明山手中救下了风眠。
在这档口,他微觉长安城的上空剑意纵横,气息很不寻常,神色微凛,因为这样的意念对他而言是熟悉的,是永生难忘的,当年西行大漠,正是这样熟悉的剑意催动自己连破三境,摆脱了瀚海妖族的诛神大阵。
星移时转,等到松松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寅时一刻了,张大行只是注视着她,拿回治伤灵药的松松气息已经大变,短短四个时辰,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走时未及换下的白衣上已经布满血渍,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在风中结痂,尤其是她竟然强行破镜,重新晋入破神上境,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云崖回神丹,是长安城北玉心坊的独有灵药,重伤者服用可以起死回生,只是千金不卖。玉心坊掌门江玉心人送绰号玉面狼心。云崖回神丹从不赠人,但只要你愿意终身为奴入坊听命于江心玉,他便会赠一粒回神丹,拿到回神丹的人必须在一日后到玉心坊报到。
江玉心是少有的六境之上的强者,神殿拉拢他,雪域看重他,朝廷亦态度暧昧。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为了救回至亲的性命都沦为了江玉心的奴隶。张大行自然不会去招惹江玉心,江玉心也不会不识趣来找大行官的麻烦。
张大行以为松松会去镜天阁那个不可知之地,却没想到松松竟然去了玉心坊!她是怎么办到的?让她入坊为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江玉心想死无葬身之地。
松松撂下短剑,从怀里取出被白帕包着的药丸,缓缓喂入风眠口中,她动作很轻,很温柔。她现在很困,很累,很苦,她想哭,所以泪水就落在了风眠的脸颊上,她赶紧轻柔的拭去。
短剑上刀痕累累,屋里的灯光一映,血色的莹光闪闪,联想到刚才异于寻常的剑意,张大行马上便明白了‘万里残剑聚苍穹,三顾神锋天地倾’,有些事的确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转身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他嘴里有些苦,有些发干。
松松将手覆上风眠的额头,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她知道这一次自己要离开很久,因为人间不容!因为人间恐惧!可是她依旧不舍,没有风眠,自己早在十二年前就选择了死亡,没有风眠,她不知道如何在这个人间存活,阴山里的岁月慢慢洗褪了自己心中的怨念和恐惧,她曾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再使用那种超越人间的力量,她宁愿做一个普通人。
不曾想今天却重新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恐惧,因为他,松松有了活着的渴望,所以她打算来长安,她要和那个人商量甚至杀了那个人,那个人有着何其可怖的力量,弹指一挥间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除了风眠外无人了解,别人怕她,可是她却怕整个人间。
她不能留下,如果那人要杀她,他必然危险。如今在大行官府中,他没有性命之虞,入了长安,他便安全,因为六年前她便卖下了一个人情,甚至还卖下了大秦天子的一个恩情。所以她决然起身离开,拾起短剑,不管神色异样的张大行,便飘然而去,匆匆的消失在蒙蒙的夜色之中。
“姐姐--!”风眠猛然惊醒,他感觉到松松走了,离开他了,所以他醒了,但是伤势太重,随即便又昏死过去。
张大行一直目送着松松离开,他明白,这是无声的托付,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是大行官,因为数年前他曾欠下的人情。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必须保证风眠的安全,之前是因为皇命,自此之后便不单单是因为皇命。
华云渺早早地便到了大行官府中,神色凝重,同时还带来了天子的密旨。
“她人走了?”华云渺看过风眠的伤势之后,颇为诧异的问道。
“玉心坊昨夜被袭,江玉心惨死在雨露台,雪山被废,气海被毁,神识丧乱而亡。”张大行没有一丝情感的念着最新的情报。
“不仅如此,就连八宿神奴也都无一幸免,生生被斩成了三十二块!”华云渺盯着张大行想看出一丝端倪:“你知道是谁干的!”显然长安城内稍有权势的人物都收到了消息,华云渺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在长安城内,除了皇宫外,就只有大行官和麒麟神将霍香川的境界在第六境的巅峰了,也是最有资格知晓昨晚的动静的人,而据情报说霍香川昨晚去了朱雀神道,在神兽前站了一晚,大行官府邸却毫无动静。
“我不知道,不过江玉心死的真好,我觉得很爽尽管不是我杀的。”张大行冷漠的说道:“你的境界也不低吧,这事情反过来问我?”
“你可知道神殿已经发出质问函,并且还派了一队修行者正往长安赶来。”华云渺也是今天清晨刚从天机处得来这消息。
张大行很仔细的看了华云渺一眼,华云渺有些不自在,怯声问道:“怎……怎么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大行不甚耐烦的问道。
被突然质问,华云渺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不知为什么,在大行官面前华云渺一直都很别扭,堂堂的大秦第一神医就瞬间化身为姑娘一般,甚至朝中还有关于他和张大行的风闻,为此当今天子还曾私底下分别询问过他们,张大行勃然怒骂说是弄非的一干闲人,华云渺更是被问的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皇帝专门为他二人辟谣,才刹住了议论之风。
“昨晚八方剑意从万里之外汇聚而来,你不要说你没感觉到!”华云渺很是严肃。
张大行哈哈一笑:“话说你也怕了?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大秦,有四御神将,有百万铁甲雄狮,更有不可知之的镜天阁,怕个神殿作甚!”张大行一卷长袖,愤然去了后院。
镜天阁从建立之初,便立了千年,即使是神殿也要避其锋芒。
华云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被张大行的笑声羞得无地自容,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暗骂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匆匆离开大行官府邸去了皇宫。
风眠伤得很重,即使是服用了云崖回神丹也昏迷了好久,当他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傍晚,
“她走了?”风眠醒来转头看了一转,黄纸伞在床头靠着,没有那把寒铁短剑,他便明白,所以他问的第一句话有些多余,于是他又补充道:“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张大行有些不解:“不知道,你可以先在这里养好伤。”
“我认识你。”风眠皱了皱眉,不理会大行官的不解继续说道:“松松……姐姐说你欠她一个很大的恩情,这次来长安要吃你的用你的,此外你还要负责我的安全!”
张大行“……”
风眠忽然很严肃的问道:“她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张大行摇摇头,见风眠一阵失落,正打算要将松松冒险去玉心坊的事告诉她,却见风眠不耐烦的又躺下:“我饿了,帮我弄点吃的。”
张大行一阵无语,想来也是,三天不吃饭,无论谁都受不了吧,何况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呢,刚刚转身又听见风眠的声音:“我要吃肉。”
张大行:“……”
待到张大行出去,风眠才伸出手,将黄纸伞摸进怀里,抱着黄纸伞发愣。
“真的走了吗?你怎么骗我呢?笨姐姐!”风眠看看黄纸伞,又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摸了摸额头:“这是你的温度吗?原来都已经陌生了,这才三天呀,你怎么就忍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