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在公墓的其他地方祭奠的人开始踏上回程的路途。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离开公墓的必经之路。
许多人认出了我，站在远处对我指指点点。有些人的说话声音比较大，我可以听到骂人的脏字。
而且，就连在公墓内长眠的死者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我索性挑选一个高一些的地方，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同时，我释放出亡灵法师所特有的法术，召集了这里的所有亡灵。
我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我必须给死者和生者一个交待。
今天正巧有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
“我就是莱德，你们一直痛恨的人。我杀死了你们的至亲、你们的老师、你们的朋友，我知道，站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几乎全都恨我入骨，现在，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可以把你们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我站在人群的高处，大声说道。
人群和亡灵们骚动了片刻，随即纷纷围拢上来。在短暂的观望之后，几名代表被推举了出来。
一位老人首先发言：“莱德同……法师，我是一名学生的父亲。我的儿子死的时候是一名二阶法师。我感到很庆幸，我居然能够活到今天，能够亲眼看见杀死我儿子的凶手站在自己面前！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你站在那里让我杀，我也杀不了你！我今天站出来，只想问问你，你当年杀死这些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父母！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当我们接到孩子的死讯的时候，我们只感到天都要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死去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生育一个孩子了！你知不知道……咳咳咳咳……”
“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也能够理解所有像你一样的人的感受。”我大声回应道：“不过，我想，你并不知道你的儿子在这里做了什么。你的儿子，以及他的老师、同学、朋友们，是奉了甘瑞的命令，到这里来拦截外出逃难的农夫们的。在我赶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杀死了许多人。你应该能够理解，我必须阻止他们这么做。”
“你当然可以阻止，但是，你不可以……杀死他们……你难道……”老人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我一开始并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我试图说服他们，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他们还组成团队，试图攻击我。所以，我只能反击。”
听到这里，老人不顾一切地大声吼叫起来：“我不相信！我的儿子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
我沉默片刻，开始考虑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的后方开始骚动起来。
一名骷髅轻轻分开人群，缓缓走到老人的面前，跪了下去。骷髅身上的破破烂烂的二阶法袍，以及他的举动，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
骷髅用低沉含混的声音说道：“父亲，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老人惊呆了一会，伸出两只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骷髅毛发稀疏的头顶，泪如泉涌。而后，老人一把抱住了骷髅，放声大哭：“凯勒，我的儿子啊……”
阴阳相隔的父子终于见面，自然免不了一阵相拥而泣、互诉衷肠。等到他们的情绪稍稍平静一些，已经是半个魔法时之后了。
“凯勒，你刚才说了什么？那个莱德说的都是真的？”老人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所有人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整个墓地里鸦雀无声。
被称作“凯勒”的骷髅法师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又叹息几声，才说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父亲，正如您所说，我在家里的时候，连鸡都不敢杀。但是，自从我进入了阳川初级法术学院读书以后，我的想法就慢慢发生了改变。在学院里，我们一边学习法术，一边不断有机会见到那些达官贵人。所有的有钱人、有权人，都对我们另眼相看。渐渐地，我们就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注定要高人一等的，我们开始学习那些达官贵人的行事作风和奢华享受。但是，我们毕竟是学生，没有足够多的人脉和钱财来真正地实现这些，所以，我们就寻找一切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有当了官，掌了权，我们才有可能真正地进入那个‘上流社会’圈子。”
凯勒顿了顿，而后继续说下去：“当甘瑞总督向我们下达那个命令的时候，我们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感到不妥。相反，我们都为自己能够得到这个机会而感到高兴。在当时的我们看来，能够为甘瑞总督做一些事情，是非常荣幸、非常难得的机会；如果能够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色，就可以得到甘瑞总督的垂青，就相当于得到了一架登天梯……”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凯勒的父亲、那位爱子心切的白发老人，都齐齐发出了惊呼声。老人更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凯勒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再次叹息几声，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到达这里以后，就遵照甘瑞总督的命令，拦截所有试图冲过关卡的农夫。在那个时候，我们只感到自己是个工具，我们根本不认为我们拦截的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虽然我没有直接去杀死什么人，但是，我一直抱着欣赏的态度去观看我的同学们杀人。我甚至……我甚至还大声提醒一位同学：你刚才释放法术的角度不对，如果你换一个角度，你可以一次杀死两个人！”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凯勒的父亲大吼起来，而后上前几步，抡起胳膊，重重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我这些年绝对不会来看你，我绝不会踏足这里半步！”
凯勒低下头。虽然亡灵是不会流泪的，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悔恨。
凯勒再次跪在了父亲的面前，头深深地垂了下去：“父亲，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痛苦之中煎熬。时间越久，我就越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有几次，我很想从坟墓中爬出来告诉您这些话，但是，我担心吓到您，而且，我害怕您以后不会再来看我，我不敢面对您的怒火。”
凯勒的父亲的眼神终究还是变得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把儿子扶了起来：“凯勒，你能告诉我这些，我感到很高兴。我还是会来看你的。毕竟，你是我的儿子。”
凯勒的灵魂中传出一阵兴奋的情绪，而后，他一把抱住父亲，父子二人紧紧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