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家为凯勒父子的父子情深而感动，同时思索凯勒的那一番话的时候，一名身穿八阶法袍的亡灵挤到了人群的中间来。
“大家好，我生前是阳川初级法术学院的老师，我叫珀费斯。凯勒就是我的学生。”
珀费斯的话音刚落，怒骂声便从人群的各个角落传了过来：“你这个混蛋！我们把孩子送到你的学校里读书，你却把他们培养成杀人犯！”
“四十六年前，我哥哥在你们学院上学，我就在学院的大门外面卖早点。我每天都看见里面的学生不务正业、东游西荡，真不知道你这个老师是怎么教他们的！”
“学生们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你们当老师的居然不管？”
“甘瑞那个无耻之徒居然成了学生们的偶像？天哪，你们这些当老师的，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
等到众人的骂声低落下去，珀费斯才苦笑着开口说道：“大家对我的责问，让我无言以对。我身为老师，只是教学生们如何使用法术，却没有教他们做人的道理，确实是失职的行为。但是，四十六年前，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法术学院里的风气正是像凯勒说的那样，每个人都以攀附权贵为荣，真正踏踏实实研究法术问题的，几乎没有。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学生的问题，也不能全部归结为老师的问题。事实上，当时整个学校的风气就是这样。老师们并不是有意识地引导学生们不务正业，而是，所有老师都是这么做的，并且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的。”
“在死后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反思，为什么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是，我的反思一直误入歧途。我一直认为是我们的实力不够强大、配合的不默契造成的。直到今天，听了莱德法师的一番话，我才彻底醒悟过来。”
说到这里，珀费斯停顿了一下，而后音量加大了许多：“由此，我想到，全国各大法术学院的教育，都存在着一个误区；至少，在我死之前，这个误区一直存在。”
“我们这些老师求学的年代，正是旧帝国时代。旧帝国的法术教育就是只教给学生们各种法术，以及战斗技巧，却没有教给他们分辨是非的方法，没有教给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以及，他们应该为谁战斗，应该保护谁、反对谁。旧帝国时代虽然培养了许多强大的法师，却仅仅是一些强大的工具而已，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有无休无止的训练，只会不眠不休地执行任务，而这些任务——通常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却是无穷无尽的。就在刚才你们对我破口大骂的时候，我简短地回顾了一下旧帝国时代的法术学院的教学史，我发现，我只能回想起来那些被各大法术学院大力宣传的强大的法师，所有的宣传材料上，记载的全都是他们是如何地强大、如何杀人不用第二招、他们的位阶、他们做了什么官，却没有记录表明他们为自己所在的国家、为普通人做了什么。”
“当我们这些人跨入共和国时代，成为老师，教授年青一代的学生的时候，我们仍然照搬旧帝国时代的那些东西，只训练学生的法术等级、施法技巧，以及告诉他们如何相互配合去战斗，却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为什么人而战、保护什么人、反对什么人。结果，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就这样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在他们刚刚展露才华的时候，在他们最美好的时光，白白送掉性命。”
“一直以来，我们总是认为自己是不幸的，我们是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死去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说，我们能够在四十六年前死去，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因为，如果我们当时没有死，我们就会犯下更加严重的罪恶；我们能够在犯下更加严重的罪恶之前死去，保留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名声，没有让我们的父母、师友蒙受更加严重的耻辱，真是一种幸运。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必须感谢莱德法师，感谢你当初的狠心。”
珀费斯的话结束了，然而，围观的人群却并没有显出听完长篇大论之后通常会具有的轻松的表情，因为，他们正在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我也在苦苦思索。因为，珀费斯的观点，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这时，凯勒的父亲再次发言：“其实，珀费斯老师说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就拿我和凯勒两个来说吧，凯勒每次回家，都会给我讲一些学校里的事情。他曾经多次告诉我，他的同学们认识一些有钱人，经常参加那些有钱人的家宴；他还告诉过我，每次回到家的时候，经过邻居们破破烂烂的棚屋，他就浑身不自在。这些话，足以体现他在学校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可是，我却根本没有生出足够的警惕心，甚至，我还想过，为什么我的儿子没有认识那些达官贵人，为什么我的儿子没有接到邀请去参加那些有钱人的家宴！我太爱这个儿子了，我的爱让我变得盲目，让我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的儿子正在踏上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却没有及时拉他一把！”
说到这里，老人忍不住再次哭泣起来。
凯勒一边拍打着父亲的肩膀，一边用悲戚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您的错，父亲。我早已经成年了，我自己做的事情只能自己来负责。自从我成为一名法师，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们的家所在的小巷子，我做梦都想跟那些‘高贵’的人在一起，我觉得只有进入了那个圈子，才能算是出人头地。所以，我总是找借口不回家，即使回家，也是拿了生活费就走。许多次，您和母亲为我煮好了饭菜，我却说学业紧张，匆忙跑掉，其实，学校里的课程根本没有紧张到这个程度，我只是不想吃那些……下等人的东西……直到我死了，我才明白过来，我苦苦追求的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而我一直忽略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我很怀念您和母亲亲手为我做的饭菜，可是，我已经不可能再吃到它们了……”
所有人都骚动起来了。每个人都各自寻找自己的亲属，诉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感悟。
看着这一片亲情的海洋，我不禁有些难过起来。我的父母，很早就已经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