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戚梓七叫来桃儿问话,京城哪家书局最大。
从前原身不喜读书,故而书房里那一屋子的卷册,皆由桃儿陪着吴氏去买的。
桃儿报了几个,却道均只是些小书铺,那些有名气的大书局自认风雅高尚,见她们衣着不入流,且又是女子,将来绝未有高中的可能,便连门也不让她们进。
戚梓七听完桃儿说的,不禁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先买了那一大堆名服华裳!看来书局之人果真眼高于顶。
正沾沾自喜,忽闻凌鹫嗤笑道:“想不到你们城里这些世俗人竟这般势利眼。”
戚梓七闻言,不由打趣他:“哟,也不知是哪个山里来的乡巴佬,非好料子不穿哩!”
双生姐妹花均被逗乐,全然不顾及凌鹫的感受。
“你说谁是乡巴佬?!”凌鹫【啪嗒】一声,搁下筷子。
“这间屋子里,谁穿得最好便是谁。”
戚梓七斜睨凌鹫一眼,故意扮起无辜来。看得凌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轻斥了一声“小东西!”,便不再有下文。
此刻,凌鹫悲哀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候起,不论他说什么,戚梓七都能拿出话来噎他,害他频频在别人眼里丢了脸面,即使眼下只有这对双生姐妹花。
可遥想日后,倘若他将他的小东西带回宫里,被师父和先生瞧见她这般对他倒也罢了,若是被宫中其他弟子们瞧见,那他威严何在?还怎么服众!
戚梓七不知凌鹫所想,但见其神色懊恼,也猜到必然是自己做的过了,奈何【吐槽】乃她本性。纵使她明知凌鹫出身不凡,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可她确是真真儿忍不住的。
想到此处,戚梓七不由对凌鹫生出些许愧疚来。于是软声安慰道:“阿鹫别气,我只在她们跟前才如此。外人在时,管保给足你面子。”
凌鹫闻言,显是一喜,抿嘴道:“小东西,算你有良心。”
戚梓七见开解成功,得意道:“那是自然!阿鹫生得那么美,我怎狠得下心?”
原以为凌鹫又该恼了,不料他却蓦地欺身过来,定定道:“当真!小东西,你真觉着我好看么?”
戚梓七一愣,被眼前忽然放大的俊颜震慑得有些发晕,不觉尴尬:“呃,那,那还有假!”
听戚梓七如是说,凌鹫一扫先前的小情绪,挑起剑眉,笑得嚣张,一双魅惑的眸子竟然亮晶晶地直盯着戚梓七,不知在想什么。
梨儿看出自家小姐局促,忙上前解围道:“小姐,您还吃么?霓裳师傅快到了,奴婢先把碗筷收拾了吧。”
“呃,好。”戚梓七心里狂夸梨儿贴心,又正色对凌鹫道:“霓裳快到了,阿鹫先回避吧。”
凌鹫见戚梓七已然收起方才的小女儿情态,顿觉可惜,面上却不再多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了戚梓七一眼,便起身出去了。
留下戚梓七独自在那儿纠结:她与阿鹫朝夕相处了好些时日,以为自己早该对他那张邪魅脸免疫了,谁知碰上方才一幕,竟仍会被惊艳到。她毕竟是上一世来的老油条,实际年龄都快奔三了,怎能这般没定力?敢情她是越活越回去了!
戚梓七甩甩头,摆好心态,正欲去书房继续写【西游】,却听桃儿道:“小姐,您先前询问奴婢书局之事,不若等霓裳师傅来了问问她吧。”
戚梓七稍作思量,道:“也好。”在她看来,霓裳也算搞文化产业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应是相通的。
霓裳身为皇家御用乐坊的宫人,接触的都是皇亲贵胄,自然比她们主仆几人的眼界儿要高。昨日去的锦绣阁,便是从霓裳处得知的;今日想要向她了解某间知名书局,应当也不在话下。
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霓裳便到了。
霓裳进得偏厅,见是戚梓七,惊讶道:“咦?小姐今日也不写书么?”
戚梓七故作高深道:“需得等你来了再写。”
霓裳不解:“怎的?”
“嘿,瞧把你给紧张的!”戚梓七掩面笑道,“霓裳,你可知京城里最大的书局开在哪儿么?”
霓裳无奈叹了口气,嗔道:“小姐总是这般淘气!”
紧接着又道:“书局素来只有负责填词的师傅们会去,咱们旁的人练曲儿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去那种高深地方。
戚梓七颇为失望:“既是如此,那梓七只好先四处转转再说。”
霓裳奇道:“不知小姐要找书局作甚?”
“梓七近日不是在写书么,如今已有小成,便想先出一卷探探路。”
“原来是这样!小姐怎的不早说。”
戚梓七忽打起精神,道:“哦?你有门路?”
“霓裳虽从未去过书局,也不清楚哪家最大,但确是知道哪家能拓(ta,此处念第四声)书印卷。往日,咱们坊里的师傅若是要择(zhai,此处念第二声)曲成册,大都会去一间名唤【怀麓】的书局,此书局本身就有个印书的作坊,着实方便哩!咱们坊人手里发的曲谱册子,每页纸的最底行,都拓有【怀麓】二字。”
“当真?”戚梓七甚是惊喜。
“小姐!难道霓裳还骗您不成?不过霓裳曾听闻,这【怀麓】书局背后似有朝中势力支持。有回咱们坊里要排练,急着等一本谱子,师傅回来说那书局在一段时日内,禁止闲杂人等进入。据说皇上要修撰宫中藏书阁里的古卷典籍,便将场地设在了那里。可咱们排练是为了给太后祝寿用的,最后还是坊主去请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才让咱们师傅进的书局。”
戚梓七暗道,看来这间【怀麓】书局很正规嘛!那就不怕他们对自己的【西游记】胡来了。通常这类书局,有皇家撑腰,看似挺威风,实则就好比上一世的官媒。大报社的员工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与八卦杂志的野班子是很不同的。
戚梓七此刻心中已有计较,午后便去这间【怀麓】书局一探究竟。
“此间书局开在哪里?”
霓裳答:“城南,水石巷。”
“我的好霓裳,幸亏有你!”戚梓七拉起霓裳的手,笑得灿烂。
梨儿正在此时进来,道:“小姐,丁香来了。”
戚梓七不解,丁香这时候过来作甚?
正想着,丁香就已经进了屋。“老太君请小姐去上院问话,让霓裳师傅也一并同去。”
梨儿悄悄塞了枚碎银给丁香,婉转道:“丁香姐姐,不知老太君此番所谓何事?”
丁香攥着阿堵物,道:“小姐啊!您这回可有麻烦了。京城昨日里传出太师府姜小姐与咱们少爷的绯闻,姜太师动了大气,不知从哪听来是您传出去的。现下已来到咱们府里,正在上院气着呢,还让姜老夫人带了姜小姐从太师府赶来找您对峙哩!老太爷和老太君都已怒极。您快些随奴婢去吧。”
丁香一口气说完,戚梓七震惊于她的口才。丁香果真是个聪明的,说话如此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能把事儿给说道明白。看来日后得多多拉拢,将来必有用处。
“原来如此,那咱们这便过去吧。”
将军府,主院。
“夫人,鸳鸯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说话之人乃张氏的陪嫁,吕嬷嬷。
“她又来作甚?”张氏正端起新泡好的茶盏,却并未来得及喝,“让她进来。”
吕嬷嬷带了鸳鸯入了主屋,鸳鸯一下子便跪倒在地,急道:“夫人!请夫人快去上院,救救少爷。”
张氏一听这话,惊得茶盏都拿不稳,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手,吃痛地叫了一声“哎哟!”
吕嬷嬷见状,慌忙上前检查其伤势,见并未烫出水泡,方扭头对着鸳鸯大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当着夫人的面儿,胆敢说出这种话来!”
张氏爱子心切,也顾不得被烫红的手背,惊慌道:“你说少爷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儿,方才上院的奎六过来请少爷去,太师府的姜小姐与咱们少爷的事儿昨日闹得满城风雨,现下姜太师正在咱们府中讨说法。”
张氏闻言,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叮作响,斥道:“笑话,咱们威儿怎的还配不上他家孙女儿不成?这算讨得哪门子说法!”
鸳鸯附和道:“可不是么!只是眼下,老太爷正在气头上,要找咱们少爷过去问话,可少爷他不在府里啊!”
“去哪儿了?”张氏大惊。
“瓷器街。”鸳鸯答。
瓷器街并不是卖瓷器的地方,而是京城的一条花街柳巷。
“什么!”张氏顿了顿,最终缓和了些道,“算了,就说少爷不在不就得了。”
“夫人!奴婢过来正是为了此事。方才奎六来传话时,刚巧胭脂姑娘在,胭脂姑娘正闹着脾气,脱口就说了少爷的去向。奎六已知真相,回上院复命去了!”
吕嬷嬷慌神道:“夫人,这可怎生好!若是被老太爷得知咱们少爷去了那种地方,恐怕……”
张氏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胭脂!”复又看向鸳鸯,大声斥责,“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拦住奎六,让他别说出去!”
鸳鸯吓得一抖,颤声道:“夫人恕罪!奴婢愚钝!”
吕嬷嬷:“夫人,眼下奎六早已走远,现在去追怕是也来不及了。”
张氏先前被气昏了头,方反应过来,道:“吕嬷嬷,快随我去上院!”
此时,戚梓七等人已来到上院。
戚梓七进屋后,微福了福,道:“梓七给祖父祖母见礼,给太师大人见礼。”
姜太师是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但身材却很魁梧,相较于精瘦的戚老将军,显得更威武些。
姜太师上下打量了一番戚梓七,显得十分不悦,冷哼一声,道:“戚大人,你说!”
戚老将军今日一下早朝,便被姜太师拦住,拉着他胳膊不让走,还说要跟他去将军府里讨说法。说什么【若是姜家小孙女的名声被毁,定跟他将军府的孙子孙女脱不了干系】。
戚老将军听得云里雾里,浑然摸不着头脑。看来他年纪果真大了,如今连自个儿的孙子辈变成什么样儿,他都不晓得。
戚老将军不觉理亏,被姜太师抱怨了一路,奈何沉积怒火无处发泄。见是戚梓七,当即怒斥道:“不肖子孙!还不给我跪下!”
跪?又要她跪!怎的每次来上院听到的头一句便是这话。
“祖父,不知孙女所犯何错?就要孙女下跪。”
戚老将军正要言语,小厮奎六恰巧进来禀报:“老太爷,少爷不在府里。”
戚老将军话被打断,面色不善道:“少爷哪儿去了?”
“在,在……”奎六【在】了半晌,愣是说不下去。
“你倒是说啊!”戚老将军终是忍无可忍道。
奎六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照实禀报:“回老太爷的话儿,少爷在瓷器街!”
“什么?!”姜太师不等戚老将军反应,当即叫嚣起来。“你看你养的好孙儿,大白天的居然去那种地方!”
戚老将军又惊又怒:“这不肖子孙!”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身子。”戚老太君急急上前帮自家夫君顺气儿,一面顺一面对奎六喝道,“你这个胡说八道的东西!少爷大清早的去那种地方作甚!”
奎六道:“回老太君的话儿,少爷昨儿个就去了,到现下还没回来哩!”
“戚大人!”姜太师怒极。
“姜大人,事情还未弄清之前,且先稍安勿躁。”
正在此时,姜老夫人携了姜玥婷也来到了上院。
桂嬷嬷领二人进了主屋,退到一旁。
姜玥婷一见着戚梓七,一双杏眼当即露出怨毒之色,直指戚梓七的鼻梁,激动道:“爷爷,就是她散布的谣言!”
众目睽睽下,戚梓七不可置信地望着姜玥婷,高声喊道:“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