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目光从那些凌乱的残砖碎瓦上移开,扫过那一块块破碎的肢体,粘着血的断裂枪支,被爆炸犁开的土地,停留在前方那浓密的尘雾上。透过那尘雾,一个巨大的阴影尤其突兀的在平旷的大地上显现出来。
他喘着粗气,近六十度的灼热空气透过他钢制的黑色外骨骼烘烤着他的身体,他甩掉那破碎的头盔,一缕鲜血从额头上缓缓流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一串血珠,一滴滴落在灼热的盔甲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阴影撕破了浓密的尘雾,完全显示出来的是一个近二十米高,三十余米长的躯体,数千道金黄色的电流包裹着银灰色熊一般的庞然大物,巨大的棱形双眼犹如灼红的钢铁,烘烤着这弥漫着火药味和血腥味的空气。
曾经无比期望的一切,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
“你好啊,大家伙“他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枪
“好久……不见“
三年前。
凯撒森林。
“全~体!“埃蒙斯队长身体高高的向后仰起,像一只拉满的弓箭在放弦的那一瞬间爆发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开火!“
最先扣动扳机的是12。7毫米的连狙,火药气体在瞬间膨胀两千多倍,将一枚903克的铜质钢芯弹头以每秒713米的速度推出枪膛,在不到三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飞向二百余米外的噬跃蚁,在巨大的动能冲击下,噬跃蚁的身体在瞬间四分五裂,但那飞溅的酸性体液却引起了更多噬跃蚁的斗志,这些体长1。5米通体黑色的家伙长着一个几乎比腹胸加起来还要大的头,在那个头上,一个可张开120度的巨颚参差着三十多颗银白色的铁质牙齿,后足异常发达,中足却在长期树栖跳跃中退化为平衡器。
黑夜,暴雨,数百只噬跃蚁发出“嘶“的吼叫,在百米高的森林中疾越着,紧接着45毫米自榴炮发出了火药与金属的怒吼,继而这只二十人的部队在六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下扣响了所有武器的扳机,9毫米轻机枪,12。7毫米重机枪,25毫米轻狙炮,30毫米加特林,十余件火器在瞬间以数百米每秒的出膛速度发射出一千多枚弹丸倾泻在方圆三百米的空中。漆黑的夜里,枪口迸发出橘黄色的火焰照亮了墨绿的树叶,灼热的弹头碰碎了冰冷的雨点,一道道由枪口射出的数百米火舌刺穿了暴雨遮挡的黑色夜幕,伴随着弹道尽头噬跃蚁甲壳破碎的声音,一朵朵金黄的火球瞬间将漆黑的夜幕撕的粉碎,实心弹、开花弹、木屑、碎肢、体液、树叶、嘶吼、尖叫、雨点、火焰。在这人力与自然的角斗中不可思议的混合在一起,继而以雷霆万钧之势打破了森林的宁静。
“保持队形,全速前进!“全身披挂黑色盔甲的埃蒙斯拉动电缰,胯下的疾行螂中枢神经收到电流的刺激,四条1。5米的灰色肢体在瞬间给予自身每秒16米的速度。突然,一只从低空跃进的噬跃蚁出现在埃蒙斯的面前,他下意识的松开拿着电子地图的手,去摸腰间的手枪。不等他拔出手枪,随即身后飞来的三颗9毫米子弹便射穿了它的神经腔。
“11号,不一样的新兵“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
没有第一次参加实战的手忙脚乱,没有第一次面对大集群敌人的惊慌失措。
这样新兵到底是很少见的。
缨零没有注意到埃蒙斯的目光,她只是标准而快速的扣动着扳机,在她的手中,枪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弹头在火药气体推动下高速旋转着冲出枪膛,狠狠的贯穿了虫子的坚硬外壳,疯狂的搅动着柔软的肌肉和神经组织,直到讲自身的动能全部倾泻出来才安静的停止翻滚。
埃蒙斯的目光仅仅在缨零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重新回到电子地图上,一片漆黑的屏幕上分布着无数都的亮点,每一个亮点都代表着一只虫子,通过探测虫子高速运动时体内热能转化为体外电能的电磁辐射在屏幕上转化为光学信号,他已经十分清楚了敌我双方的态势。“以疾行螂的速度,二十分钟就可以冲出森林,可是,那只负壳甲都速度……“他的头稍稍后转,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体长近四米高近两米的身躯,六只粗壮的足在努力拨动着厚厚的泥浆,这只可怜的甲虫还在试图借此提高自己的速度,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来吧!混蛋!“7号兵手中的加特林在电机的驱动下旋转着向空中倾泻出一片弹雨,弹药箱里的弹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甲壳破碎的声音,数十只噬跃蚁被打的四分五裂,6号兵在7号兵的背后,45毫米自榴炮在队伍前方爆裂出一朵朵红色的火焰,15米的杀伤半径内数百枚高速弹片轻易地割开了那些家伙的甲壳。
“唯一的重火力……“埃蒙斯“可恶,勘运兵团究竟在哪里?“他清楚的知道,他们必须尽快冲出森林。如果自己的士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那或许他的境况会好一些,但事实是近一大半的成员全是新兵。埃蒙斯心头一紧,如果不能尽快冲出森林,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军事法庭的审判,因为,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只有一个办法,如果成功,他们就有一丝可能让部分人逃出去。
但他知道,这更像一场赌博,因为至少要有150的队伍才有可能实施。
可不赌呢?他们能出去吗?他望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光斑,犹豫了……
暴雨倾泻,铁蹄踏在水洼里发出溅起一片片污浊的水花,数不清的噬跃蚁像海潮一样分出来无数的浪头,又像是无数的触手,不停的试图触及队伍都核心区域,枪炮击散了一个浪头,却继而分散出更多的虫潮。
与后方相比,前方的虫子显然要少的多,这多少让部队的前进多少有了些改观,但是,与单骑的疾行螂不同,负壳甲的配置为两人,也是唯一配备重火力的单位,这样的代价就是,负壳甲在驯化过程中保留了六足,行军速度也无法与疾行螂相比。
不过,最让埃蒙斯担心的却是自己手下的这些新兵,他已经发现了,几个新兵一直是浑身僵硬的开枪,任凭巨大的后坐力把枪震动到冲天放空枪的水平,还有个别的人弹夹空了也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不断涌动的虫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出现的都是工蚁……等等!一股寒意瞬间渗入骨髓,他反应过来,继而歇斯底里冲着通话器吼叫道:”全体注意……”
”哗”一只体长三米的红色生物从两侧的林层里挟着电流以极快的速度越出,一米长的巨颚一口钳住了一个士兵,“咔嚓“,还未反应过来的士兵应声断为两截,连带着被撕扯下的还有那可怜的疾行螂的背部神经束,这茫然无知的家伙颓然倒地。
“兵蚁“缨零喃喃道。
“嘶~哗“犹如一团团红色的火焰从森林里喷薄而出,十几只兵蚁疯狂地疯狂地越向队伍,几个士兵躲闪不及,便连带着坐骑被一口咬断。此刻,空中的虫潮瀑布终于倾泻到大地之上。
“我们失去了六名战士!“埃蒙斯没有理会通话器里的声音,他只是回头看着那群追击的兵蚁,全速奔跑下已几近直立行走,发达的后肢踏起一片片水花,整个身体在嘶吼中与地面成三十度角以每秒17米的速度向前极速追击。
就在此时,负壳甲的速度,
慢了下来……
“可恶,在这个时候……“7号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双巨颚便卡在了他的脖子之上,继而茫然无措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一轻,倾斜着飞上天空,那双迷茫的眼睛在空中看到的最后景象便是自己被切断的脖子喷出的一米高的血柱和被撕扯下来的六号的手臂,负壳甲的肢体被齐根钳断,这个黑色的大家伙轰然倒地。
8号的头盔上贱满了7号的鲜血,透过粘着血的玻璃视窗,他看到了刚才那惨烈的一幕,两个活生生的人在瞬间变成了一块块还在做着无意识肌肉抽搐的肉块,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望瞬间激活,他拉动电缰,最大功率的电流刺激着疾行螂的身体猛的一颤,然后发疯般地向前冲去,什么队形,什么纪律,统统被无边的恐惧冲散。“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此刻的他,涕泪流满了苍白的脸颊。“放慢速度!你太靠前了!你这个逃……“埃蒙斯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隐藏在树干背后的兵蚁突然跃出,一口钳住了8号的躯干。透过那透明视窗,埃蒙斯看到了8号那全是恐惧和不舍的脸,嘴巴似乎还在微微抖动着。
“我不想死啊……“
“咔嚓“铁质牙齿切割开盔甲,一团肠子从腹腔中喷薄而出,一截身子缓缓落地,而他失去控制的疾行螂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已经死亡,只是依旧载着另外半截身子盲目一头撞在树干上,头碎了,颈折了,脚断了,体液飞溅,甲壳四散。
埃蒙斯的耳机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队长……我没弹药了……“
15号,那个新兵,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新兵,那个一直在逗他们开心的新兵,此刻,正茫然无措地望着四面八方疾驰而来的兵蚁,而他的弹药包里,已经空空如野。
“拔刀!拔刀!“埃蒙斯大吼道。
新兵缓过神来,伸手去战术包里摸刀,一只兵蚁冲进队伍的间隙,一口钳掉了他的右手。
“彭彭“缨零的两个点射,贯穿了那只兵蚁的头部,“15号!15号!“队长的叫喊已经不能唤醒他了,大量的失血已经使他昏厥,只是由于腰间战术锁的缘故,他才没有被疾行螂甩开,3号靠近他,接管了疾行螂。
如果不赌呢?
埃蒙斯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了。
“近战班!更换近战模块!“
缨零愣了一下,立刻停止射击,双脚踏入两侧的战术箱,伴随着一系列金属碰撞的声音,铁黑色的助力机靴扣紧扳口,弯腰伸手,助力机臂扣紧扳口,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滴滴“声。
”位置!2点钟方向,距离2公里,目标……”埃蒙斯的眼睛在瞬间变得血红。
“击杀母体!“
听到命令的四个人瞬间呆住了,有那么一刻,缨零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但随即埃蒙斯的声音让她清醒了下来。
“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她的脸突然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但一股滚烫的血液在瞬间涌上心头。
“4号,5号,13号,11号,作战开始!“
战术解锁!脚下两个液体火箭爆发出两道蓝色火焰,缨零的身体被推高了70厘米,继而背部火箭开机,整个身体被巨大的推力顶成了弓形。四名战士以每秒30米的速度飞向天空。
噬跃蚁的绝大部分活动必须依赖母体的电磁信号,如果击杀了母体,剩余的蚁群就会因彻底失控。但是,埃蒙斯很清楚,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全体靠拢,全速射击,吸引敌人,为近战班减轻负担”埃蒙斯调换了频道”近战班,我们弹药最多只能支持不到2分钟了,加油吧!”
加速!六道蓝色的火焰推动着缨零在百米高的巨木中穿行,忙于狩猎地面部队的噬跃蚁们还未注意到这支不起眼的队伍。它们淌着酸性的唾液,带着母体对鲜肉的无比渴望,疯狂的越向地面上那移动的肉块。
所以,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训练场上昏倒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那手掌被枪震伤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那肩膀被机枪震脱臼的小女孩。
所以,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80秒
“前方300,大集群工蚁!““分散距离!霰弹攻击!“
缨零一个加速跟着大家冲进蚁群,右侧的发动机瞬间关闭,身体在左侧巨大的推力下失去平衡,继而快速的在空中旋转起来,双手外套的两具巨大的一次性霰弹器轰然喷射出无数混杂着灼热火药气体的滚烫钢珠,伴随着身体的旋转,无数条金色的弹道在漆黑的蚁群中搅动切割。猛烈的攻击瞬间在蚁群中撕开几个缺口。甩掉霰弹器,拔出大口径手枪,右侧开机,急加速,借着几乎划破空气的速度,缨零跟随着他们冲出蚁群。
所以,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70秒
此刻他们的速度已经达到每秒60米,隔着战术头盔,缨零依旧能听到高速运动而雨滴狠狠击打钢制盔甲的声音。没错,就像当初自己在训练场上的情形一样。
靠近母体,用高爆手雷干掉它。
就是这么简单!
60秒
伴随着一声凄利的惨叫,一只躲藏在树干上的兵蚁突然跃起,一口钳掉了5号的半个身子。数十只兵蚁蜂涌而起。缨零身子一倾,连开四枪崩碎了几只最近的兵蚁,他们没有恋战,立刻加速脱离了兵蚁的攻击范围。
50秒
蚁群们终于意识到了这支队伍的目的,大量的兵蚁开始涌了上来,几乎覆盖了全部的飞行高度,13号连开几枪,然后甩掉手枪,试图从背后拔刀,突然一只速度极快的成年兵蚁生生的把他直接顶到了树干上,藏在树干上的一只工蚁干脆地钳掉了他的脑袋。缨零用余光扫了那颗掉落的头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因为,我们只需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40秒
埃蒙斯眼里迸发出决死的意志,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队长,而只是一个和他的战友一起扣动扳机的普通士兵。
枪管已经灼红,弹药几近用尽,无尽的工蚁、兵蚁,像一团团跳动的红黑色火焰,试图将他们燃烧殆尽,赤红的火焰,破碎的肢体,飞溅的体液,所有人都嘶吼了起来。
30秒
无尽的蚁群彻底封死了空中通道,缨零和4号被迫从树枝上进行突围,缨零一枪打爆一只噬跃蚁的头,然后扔掉没有子弹的手枪,伸手去拔刀,突然一只成年兵蚁一口钳了过来,在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等到4号反应过来想开枪的时候,通话器里传来了缨零的声音。
她在笑。
“就这么点……力气吗?“她的双眼瞬间充血,肾上腺素顷刻间激活细胞,机械外骨骼将力量瞬间放大,3米长的成年兵蚁被生生举起,缨零嘶吼着,像一只垂死的野兽,一下将这庞然大物生生甩向蚁群,直径3米的树枝上的兵蚁哗啦到了一片,她没有任何的迟疑,从腰间拽出高爆手雷,向着蚁群掷了出去。
“轰“密集的蚁群瞬间被炸的一片狼藉。然而,就在手雷爆炸那一阵闪光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一团金黄的巨大电流。
“母体!“4号最先反应过来,扯下仅存的一颗高爆手雷,还没等他掷出去,一条细长而有力的肢体几乎以击穿空气的速度弹出,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了树干上紧接着又是一条肢体弹出,直接踢爆了他的头。那颗手雷从他手中滑落,缨零向前跑去,试图去接过那颗手雷,一条肢体擦着她的头就踢了过去,缨零只感觉左脸颊一阵寒冷,钢制头盔“就崩掉了一半。她不顾一切的冲着手雷掉落的方向一跃,整个身体瞬间自由落体,加速!助推火箭全部开机,从七十米的高度掉落,加上重力加速度,缨零的速度瞬间达到了45米每秒,她终于看到了,那颗重达1。5公斤的重型高爆手雷,然后一把抓住了它,拉开引信,紧接着空中转体,就在火箭反向减速时,她拼尽全力将手雷掷了出去。椭圆形的手雷在助力装置的巨大推动下几乎是笔直的飞向母体。
突然,一只工蚁跃出,一口叼住了那颗手雷,然后远离了母体。
“轰“
所以,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缨零看到了,那舍身救下母体的工蚁被炸的连碎片都一块不剩。还有,母体那十五米长的白色躯体,那被无数电流环绕的躯体。
数以百计的工蚁像一团变形虫那样吞噬了她。
10秒
所以,我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战友的泪水,血液,尸块。虫子的断肢,甲壳,体液。
“我……不想……死啊“
失去生命
这才是我们所恐惧的
所以,为了生命。
“我……“
她笑了
“……毫无畏惧!“
拔刀。
如同爆炸一般,十几只工蚁瞬间被犁的支离破碎,缨零挟着气浪,带着火舌从蚁群中冲出,落在树枝上,甩掉破碎的头盔,一缕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6秒
母体肢体一击,不中,再击,不中。缨零极为灵活的躲开了攻击。
3秒
跃进,助推,闪电,巨木,一位身材高佻的少女,黑发,黑目,黑衣,黑甲,挟六道蓝色火焰,拖两柄长刀,足之所踏,木屑,水花,长发飘飘,带出一股气浪。
2秒
跃起,全速,电流瞬间激活耐高温刀刃两侧的铁铝粉剂,上千度的火花喷薄而出紧紧包裹住刀刃,母体蠢笨的躯体试图向后退去,但一个几乎是闪电般的影子却冲到了它的面前,成千上万的复眼里映出了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少女,和伴随着少女身体旋转而形成的蓝色火焰和金色火花的旋目刀花。
“我说……你也能……感到恐惧吗?“
1秒
他从梦中惊醒,恍如隔世……
平原要塞。
军屯区。
6点钟。
何子瞳把闹铃关掉,他撩开被子,走下床,喝了几口水,平复下心情。用拳头锤了几下头,试图让自己忘记那个可怕的梦,稍稍清醒了些,打开窗,天蒙蒙亮,空气中混杂着草汁和虫子排泄物的气味,石子路上的车辆很少,只有一只负壳甲拖着一辆四轮木车缓缓地移动着,赶车人轻轻拉动着手中的电缰,倒也不是很急。街上只有少许的灯光。天空中只有火月还在依依不舍地和星星做告别。
他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的双眼,拨弄两下膨乱的黑色头发,轻轻走进浴室,打开最小水流,小心翼翼地冲洗着身体。大约十分钟后,他擦干身体,换上衣服,走到何子睫的床边,弯下身子,看着那娇小的身躯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粉红色的头发披散着,眼皮微微地颤动,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滴小小的汗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安静而祥和,两只细长的小手伸出被子,葱白的手指偶尔轻弹两下,似乎在梦中抓着什么东西,红润的小嘴也时不时的轻轻嘟囔几下。何子瞳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走进厨房。
树栖蟹的甲壳被他用尖刀熟练的撬开,他把蟹黄剜到碗里,又把蟹肉一丝不苟地剔下来,然后把蟹壳泡在锅里,加上调料,合盖,点火慢炖。在油里熬化蟹黄,加入蟹肉丝,掺上一点盐,用木铲搅动几下,合盖。旁边的平底锅已经把糖饼煎熟,待他轻车熟路的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小家伙刚刚磨蹭着滑下床,边揉着半睁的眼睛,边打着哈歇,梦游般的走向浴室。他走到窗前,让凉风稍稍驱散身体的疲惫。
火月最终消失再地平线上,然后一团红色的模糊光球从东方跳了出来,卡尔堡垒的纵二纵三上的203毫米炮台被嵌进太阳的光轮之下,高达75米的横丁墙早已失去了其原来的灰色,也失去了人类为了美观而涂上的白色,而是得到了一种混杂着苔绿与霉黑的颜色。两条长达四百余米的驰道从横丁墙上倾斜到地面上,却也只有极少数的人在上面走动。
驰道上没有矿车,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在他的记忆里,矿车是同太阳一样准时的表现。勘运兵团深入到峡谷矿场,数量不多却很有规律地通过巨负螂和长蜈运到卡尔堡垒,再通过驰道上的铁轨运进平原要塞,然后在钢厂锻成一块块长方体金属锭,一部分加工成平原要塞的必需品,而大部分则通过地下隧道运入四百多公里外的高原城邦。每当这个时候,金属碰撞的声音都会伴随着列车的晃动传遍整个军屯区。
“哥哥“何子睫拨撩着粉红色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坐在镜子前看着他。他微微笑了一下,径直走到她身边:“你还想多懒?“手却把她的头发分成两股,熟练地用两个蓝色的发铃系出双马尾,小家伙只是打着哈歇不说话。“自己擦护肤霜“他冲着镜子审视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卡卡,哥哥是懒虫!南瓜!“何子睫举着小拳头抗议着,何子瞳拿起糖饼,做势要吃,何子睫见状一扫惰态,跃下凳子,跑到他跟前,伸手去阻止,无奈高度不够,变大喊大叫起来,小脸也憋的通红,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喊声中也带着哭腔,何子瞳像钓鱼一样钓了三次,才把糖饼放回盘子里,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自己抹完再吃。“小家伙不满的哼了一声,并没有动,他无奈的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听话“,小家伙这才嘟嘟囔囔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糖饼是否还在盘子里。何子瞳无奈的耸耸肩:“我去干活了,记得锁门,别总让果糖等你。““卡卡,哥哥又不吃饭“何子睫一副不满的样子。他笑笑:“哥哥早就偷吃了。“看着她在脸上胡乱的涂抹,何子瞳皱起了眉,走到她身边,用毛巾擦了擦手,仔细地把她脸上的护肤霜涂匀,小家伙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卡卡,今天中午的舞台剧哥哥不去吗?“何子瞳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出钱啊!“她连忙护住鼻子:“可是流苏小姐演幽娅,《卡尔攻防》啊,流苏小姐的裙子很漂亮……““卡尔攻防里有幽娅吗?差了上百年好吧“他说“哪个脑残编剧编的剧本,看这种东西,简直是拿三十斤的粮食换一个历史观混乱的大脑。““可是流苏小姐的裙子“何子睫作出一副可怜相。这让他隐约记得在大街上张贴的大幅海边:”史诗巨著,人虫大战,感人爱情,宏图大作!”内心不禁一阵反胃。他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要看?“
邹记汤店的邹老板今天仿佛很生气,一见到他便火急火燎地喊到:“白小子!死被窝里了!?还不送汤去!“何子瞳不敢怠慢,急忙换上工作服,挑起一根扁担,小步向堡垒跑去,身后还传来邹老板的骂声。
”昨晚又被老板娘踹下床了吗?”他小声地嘀咕着。路两边的卖唱歌手们却早早开了张。
”hello,你可知道天上不止四个月亮,hello,你可知这山的顶端直达太阳。天上会飘着树一样的蒲公英,地下的河流从来不结冰。当你像个常人一样,是否会想到灾难会从天而降?
当你像个常人一样,是否会想到血液会溢满天堂?当你像个常人一样,是否会想到被压制的力量有多强?嗨嗨嗨嗨!comebaby!inthehere。让我看着你有多强。comebaby!inthehere。让我看看命运那家伙有多猖狂?comebaby!inthehere。将死亡征服为你的新娘,命运只配做伴郎。哦mybaby,lookmyeye。你就在这,掀起巨浪……“
果然,刚刚登上第一阶石阶,两旁的游客的照相机就像过节时的鞭炮一样,无论是黑发人还是彩发人都十分新奇的看着这个身穿一百年前服装的人。空中回荡着扩音器发出的慷慨言辞,他知道,楚锡又在上面买嗓子了。
”诸君请看啊!眼前这位工人,正是二次堡垒战争中千千万万民工的缩影啊!驰道被毁,弹药枯竭,正是想他一样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考一根扁担,一副肩膀,走过这一千多阶的石阶啊!”楚锡慷慨陈词,唾沫四溅,仿佛此刻的他不是堡垒景区的解说员,而是指挥堡垒战区的战区司令,他向何子瞳一指:”勇士,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你作出如此抉择,甘愿忍受风风吹和雨打,甘愿忍受疲惫伤痛和饥渴,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挑起那重担!来到这前线!”
何子瞳仰天长啸”人类的尊严!”
”啊”一位中年妇女感动地晕倒在地,游客们也纷纷落泪,何子瞳心里嘀咕:”是为了钱啊。”
”对!就是人类的尊严!”楚锡习惯性的挤出来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哽咽”正因为如此,无数战士才会抛头颅撒热血!与巨虫们浴血奋战,最终赢得了胜利啊!””啊””god””亚美爹”三位中年妇女倒地。
”看他的步伐是多么坚定!他的汗水是多么晶莹!他的表情是多么刚毅!”楚锡神情越发激动,仿佛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待何子瞳来到堡垒之上俯瞰着这座九宫格样子的堡垒时,气氛达到了高潮游客们看着身形单薄的”勇士”和那沉甸甸的担子,一股股热泪从眼角流出,”让我们看看这用鲜血与泪水换来的珍贵物资吧!这前线战士夜以继日盼望的物资吧!这给绝境中的人们带去希望的物资吧!”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卡扁担上的箱子,表情瞬间变为惊恐,众多游客只看到他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莫非,这就是,这就是,这就是”他举起物资,眼泪纵横
”邹~记~绿~豆~汤!”
(游客反应请自行脑补)
何子瞳长出一口气,广告任务完成后就是业务时间,换个说法,就是私活时间,比如向驻守堡垒的官兵走私一些能带来快乐的油膏。这几乎占了他收入的七成。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卑劣的人,没有虚求,就没有贩卖。他只是个生意人,一个为了兄妹俩生计的生意人。
”侦察部队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何子瞳下意识冲着堡垒最外围的高墙上看去,升降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停在墙的最高处,驰道开始清场,一些游客被不情愿的从驰道上驱散开,驰道上出现了一支部队,如果还能称其为部队的话,只有两匹疾行螂,两名丢盔弃甲的士兵,不,等等,是两个半……
羽山
平原要塞最为凉爽的地方。
一百余米高的司克石像矗立在这里,依托山体雕刻出英雄身姿雄伟而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手中的刀仿佛时刻会挥舞起来。
自从暴君文旗被明令禁止纪念后,司氏的英雄成为人们所能纪念的级别最高的“偶像“。
这座石像城邦联盟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完成了这伟大的工程。五百米的山上矗立着一百米高的石像,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视觉上的震撼。
不过,兵团协调委员会设在这里并不是想沐浴英雄的目光,比较在与女兵乱搞时被英雄”注视“到,那想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以还是在英雄的脚下乱搞比较好,因为大凡英雄目光皆远望千里,却很少会俯察脚下。
这个世界是有汽车存在的,但在金属匮乏的今天这种东西也只有伯爵级别的人物才能用的上,虽然以前有军用车辆,但人类被虫族打败并退居高原后,金属匮乏和复杂的地形证明了驯化疾行螂远比车辆可靠。而汽车,也只能在地形平坦的地方使用了。比如通向委员会的公路。
罗斯托克,联盟最高军事委员会副会长,同时也是奥利巴城邦议会前三星上将,此刻他在做着红色汽车在公路上疾驰,他被紧急邀请来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
不久前,两支中型勘运分队由卡尔堡垒出发,像往常一样前往三百公里的峡谷部落遗址上的矿井,到了预定时间,却只有一只部队返回,据他们讲,他们抵达铁矿区后,另一只部队向凯撒森林边缘的铜矿区移动,然后失去联系。一支拥有150名武装士兵的队伍,即使遇上中型游荡体虫群,也足以掩护自己安然撤退。
但这只队伍却没有回来。
委员会察觉事态不妙,紧急派出一只正在训练的侦察部队应急侦察。
但是他们在进入凯撒森林时遭到了一个小型游荡体虫群的伏击。侥幸冲出森林时,他们已经人数减半。
而现在,却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
重要的是他们带回了一个,不,是半个勘运兵团士兵的尸体。半个身体已经碳化的士兵。
凯撒矿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在审问视频中一个叫缨零的女兵口供,让他感到一丝丝凉意渗上心头。
“你们……看到了什么“
缨零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
”一种……从未见过的虫类”
从未见过的虫类……
他打了个寒战,不远处,委员会总部也越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