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别墅外，我守了整整三天，那小女仆见我可怜，便打开门，让我进去了他们的房间。
“这位先生，真的，他们真的不在。”
辉煌的房间，布置得比宫殿还要豪华，在这片豪华面前，我的那些爱变成卑微起来。喜宝的巨幅挂在大厅的墙上，她明眉皓齿，妩媚地冲着我微笑。
第四天，我乘飞机回到北京。那天，许安安拿着医院出示的孕检证明放到我面前。
我要当爸爸了。
在这几天中，我度过了人生最漫长而坚决的伤痛，
我决定无条件接受现在的一切。
我打电话告诉我父母，我就要结婚了，新娘的名字叫许安安。许安安特意带我回了一趟老家，她的老家在成都的一个县城，那是个叫汶川的不知名的小县城，她父母在当地的县委工作。我这才发现，她长的很像她的妈妈，小脸大眼，洋娃娃般可爱。可是，老了的洋娃娃就失去了风采。她的爸爸斯斯文文，凡事都慢条斯理，温吞而有序。
年轻有为，这是她父母送给我的一句话。
许安安的父亲酒量不俗，他试着让我陪着喝几杯，我假装不会饮酒，婉拒了。他一听我不会喝酒，竟然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不喝酒的男人，就不沾色，要不然，怎么会有酒色之徒的来历。”
她母亲冲着他絮叨：“看来你是没少沾色的便宜。”
他的父亲笑着调侃：“我有色心，没色胆，你还不了解你老伴吗？”
许安安在一旁娇嗔地说：“看你们，顾南风在这呢，你们都不注意形象。”
我说：“挺好，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我戒酒是因为我爱的女子，我怕沾酒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喊出埋葬在心底的那个名字。斯人已去，留下的那个人，应该好好的，幸福地活着。
3
在回北京的列车上，我中途下车买了一点特产，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停留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一个人，他蜷缩在一辆南下广州的火车上，眼神空洞。
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他，他就是跟着刘染一起失踪的小李。那个陕北小子，看上去可怜，实际可恨的小子。
就在我要奔过去找他的节骨眼，载着小李的那趟火车拉着汽笛，呼啸而过。只有短暂的一瞬，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我见到他用手掌蒙住了脸。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王董事长那老头子，并没有追究小李那一家人，他似乎根本就不介意小李，或者说，他根本就知道这整件事情的一切。
想着想着，我手脚冰凉，我就是那只徒劳的青蛙，奔波了许久，就是为了跳进别人为我烧好的锅里。
许安安冲我挥着手：“猪猪，快一点，火车要开了。”
我匆忙跳上火车。
我躺在卧铺车厢上，煎熬了一路，那些人，那些事，走马灯一样闯进我的世界，然后又突然抽离，一声不响地远远抛开了我。而这一切，都是从天上人间开始。在天上人间，我遇到喜宝，在天上人间，老徐意外死亡，又是在天上人间，而我也逐渐迷失了自己。
青禾、阿Bee、竹子、苏芭、栀栀、喜宝，这些女孩虽然有着不同的生命轨迹，却统统都脱不开和天上人间千丝万缕的那些关系。我已经被卷进了那个漩涡，孰是孰非，我已经疲惫得不想去纠缠任何的一种关系，包括那些在过往中的得与失，即便我追究清楚了，那些失去的，也再也回不来了。
既然再也回不来，不如做一个健忘的人，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眼看着29岁的我，在起起落落之间，终于到了平衡。
男人就该在现实跟前屈服，挣扎的下场，只会失去更多。
4
我的人生在爱恨交织中快速地消耗，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我和许安安办理了结婚登记，接下来，我们在京郊首付了一套80多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喜宝已经淡出了我的记忆，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曾站在天上人间的门口徘徊，我害怕见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我害怕她们会勾起我的对喜宝的留恋。
许安安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和她再也没有行过房事，我只要一靠近她，她就唉呦唉呦地叫，说宝宝会受不了的。
2008年的春节前夕，我在单位加班，许安安说，她熬了宵夜。
“你自己吃吧。”我跟她说。
“老公，那可不行，我自己多寂寞啊！你等我，我马上到。”
她对一个男人来说，算是个合格的妻子，虽然依旧有点大大咧咧，任性霸道，可已经改变了许多。她总说，谁叫我爱你呢，我就要改掉这些大小姐的臭毛病，不然，你也不稀罕搭理我。
婚姻是让女孩成熟的最佳催化剂，尤其是面对一个经历过风月的男人来说，妻子，只不过是计算剩余人生的肉体时钟。
两个小时后，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许安安已经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她来我单位的途中，出租车和一辆私家车相撞，许安安受了伤。
电话里的那个小护士说，伤不算严重，只是她肚子的孩子没了。
我狂飙到医院，脑子里空白一片，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的宿命，也是许安安的宿命，现在，我们失去了它，是的，彻底失去了它。
楼梯外，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小椰盖头沮丧地蹲在地上，他缓缓地站起来。
他没说话。
“你在这里？”我问，继而我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冲上前，揪出了他的衣领。
“是你，是不是你？”
他茫然地点点头，我把他推到墙角。
几个警察奔过来，拉开愤怒中的我，问道：“你是受害人家属？”
我说：“是啊。”
“我们先把肇事人带走协助调查，你们有什么要求，到时候到进行协商。打架不是解决事情的方式。”那个说话的警察绷着脸。
交通队调出了那一天的肇事录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椰盖小D驾着车子停靠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许安安提着保鲜盒上了出租车，他踩下了油门，快速地冲了上去。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肇事案件，而是蓄意谋杀。
幸好许安安并无大碍，见到许安安的时候，她的神情落寞，病床前，摆放着大朵的百合。医生说，她盆骨严重骨折，以后恐怕生育会受到影响。
第二十八回
1
几天之后，我接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椰盖小D供出了阿Bee，他说，这一切都是阿Bee的主意，她让他去撞死许安安，之后，她许诺和他结婚。
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竟然分不清女人的哪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敷衍？哪一句是抛出去引诱狗的骨头？
他以为她说的会兑现，而她，不过当他过期的旧玩具，谁会对旧玩具手下留情？阿Bee最初，抵死不承认和小椰盖说过那样的话，小椰盖掏出了怀里的录音笔，原本只是留恋两个人在一起的一点一滴，现在却变成了呈堂正供。
许安安坚持起诉，她阿Bee被判了连带责任，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我看她的时候，她穿着号子服，人更清瘦了些，眼神依旧闪着某种坚持的光，我们之间隔着厚重的玻璃，她拿起电话。
我说了埋在心底很多的怀疑：“是不是你当初告诉桃三我和喜宝的关系；是不是你偷偷给我爸妈打的电话；苏芭去了那里，是不是你教唆她去害喜宝和栀栀；是不是你和那老头子合谋算计了我和喜宝；是不是你通知那个秃顶的市政大鳄来天上人间教训了我们，老徐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咧开嘴笑了又笑：“就算和我有关系，你有证据吗，顾南风？你别傻了，你迟早都是我的，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她啪的一声，挂短了电话。
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变态。
我不知道她到底爱我什么？
阿Bee说，是命，一个女人的宿命。
我想抽身逃离这座城市，可双脚却已经被牢牢地钉在了地面。许安安出院后，她时常会突然提起那个失去的孩子。
如果它还活着，应该那么大了吧？她指着电视里的婴儿照片跟我说。
我发现了浑浑噩噩过生活的好处，我决定08年的五一长假，安排许安安去度假。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尽心尽力地让自己变得忙碌。只是有时候，客户提出去天上人间消费，我总会把他们带进别的夜总会。
伤口揭开是会疼死人的，可霉运一来，总是接踵而至。
那一年的五月，我接到了两个不幸的消息。
一是许安安父母在大地震中遇难，另一个是栀栀跳楼自杀的消息，临死前，她做了一件特别勇猛的事情，她割了旧情人叶医生的****和****。
2
栀栀说：她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爱叶医生，只是她这一生，最容不得付出真心后的欺骗，或许，她对生活的期望值低一些，就会快乐一点，就会宽容一点。在感情上较真和赌气，是犯了大忌的。栀栀明白，但是，栀栀做不到原谅叶医生。去非洲之前，她一直在找他，叶医生似乎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是不会轻易让她找到的。后来，栀栀认识了一个黑人财主，她决定散散心，也试着去忘记。在回北京的那几天，她谁都没有通知，就独自去了天上人间。在跪式服务的卡座，她一眼就看到寻欢的医生，他正抱着苏芭在亲热，栀栀小心地退了出去，她在暗处，跟踪着这两个人。下手的时候，他们在包房里吸毒，两个人已经脱光了衣服，栀栀买通了服务员，她就在那时候走了进去，她准备了喷雾型迷药，在两个鱼水之欢之时，对准了他们，喷了上去。
她利索地掏出水果刀，阉割了医生，然后在苏芭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纪念，她破了她的美貌，那条疤贯穿着她的鼻梁至整个左脸。
两个人被巨大的疼痛疼醒，而栀栀，已经跑到了夜总会之上的顶楼，看着熙熙攘攘，烦乱的人流，栀栀展开双臂，鸟儿一样腾空。我不知道栀栀在最后的一瞬间，她在想什么？结束生命，有时候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是，未必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那些在爱情里偏执的痴情客，抵死也不肯许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
栀栀去世的那天，是五月二号。那是柳絮都飘不动的季节，她却轻轻地飘走了。青禾和我带着竹子，以及生前认识栀栀的天上人间的小姐们，自发地凑了一些钱，让栀栀入土为安了。她父母一直没有来看她，他们嫌她丢了祖宗的脸。原来，这世上，任意一个人都可以对我们薄情寡义，唯独亲人不可以，那样的血脉相连，却又那样的决绝市侩。
3
许安安为此和我闹了数天的别扭。旅游泡了汤，她心情当然烦躁。
料理完栀栀后世的那天，许安安打扮地花枝招展，她站在楼道门口，肩膀靠在门旁，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碎花旗袍，小卷发垂到胸前，她化了一个浓浓的烟熏妆，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放到胸前。她见到我，赶紧装腔作势地吸了一口，吸得太急，反而呛得她咳嗽个没完没了。
我看了她一眼：“你哪根神经又搭错了，在这现什么现啊？”
许安安阴阳怪气地剜了我一眼：“你终于肯回家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房间。
她张开双臂，拦住我。
“你喜欢这样的吗？这不是你们男人喜欢的类型吗？那些小姐真的就那么好吗？”许安安开始气急败坏。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观察眼前的这个女人，经过了那次创伤，她变得越发敏感脆弱起来了。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竖起耳朵，警觉地挖掘我。
这个从前单纯的女孩，已经被我改造成这个样子，这是做为男人我的悲哀，也是许安安的悲哀。
“从前的喜宝，就是这个样子吧？”她突然提起她来。
“你有病吧？”我终于怒了，我不允许任何女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喜宝是我至深的痛。
“我是有病，我是被你逼疯了，顾南风，在你心里，任何一只鸡都比我重要，她们是你的红颜知己，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你的老妈子，是你的性发泄对象，你从来没有重视过我，从来都没有！”许安安劈头盖脸的一席话，终于激怒了我。
一直以来，我告诉自己，要努力地去爱她，去呵护着个来之不易的家，我走出的每一步，都不是单纯的为了自己。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让跟着我的女人，为柴米油盐发愁。在和她结婚的这段时光里，我没有爬上其他女人的床，更没有和哪个女人眉来眼去玩暧昧。
现在，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那些都是可怜的女人。我答应过喜宝，要好好照顾栀栀，但我没有做到，为此，我感到惭愧和自责。许安安，竟然为了这样的自责而埋怨。
我气不打一处来：“好啊，有本事你也去做小姐啊，不是那块料，就别穿成那个样子。”
许安安也急了：“顾南风，你别后悔。”
她哭着跑了出去。我没追她，女人不能惯，尤其是你不爱的女人，你越是纵容她，她越是蹬着鼻子上脸。
在连续吃了两天方便面之后，气也慢慢地消褪下去，而许安安蒸发了一般。打她电话，怎么也不肯接。
不得以，我给她所有的朋友打电话，许安安并在这座城市并没有几个朋友，打了一圈，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4
第三天傍晚，我跑到天上人间，刚一进门，就看着她在最显眼的位置，陪着一个挺着将军肚的老男人在喝酒。
她太任性了。
我抓住她，连扯带拽地把她揪了出来，我一路都在告诉自己，我顾南风平生不打自己的老婆。
“顾南风，你真没种，你能爱一只鸡，却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去做鸡。”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
我实在不想跟她这样斗气下去了。这就是我现在的婚姻，死水一潭。我搬着被褥，跑到客厅的沙发睡觉。
半夜醒来，我听见她哽咽的哭声，我真的厌倦了这婚姻。
第二天下午二点左右，许安安给我打开电话。
我没接，她一直在打，索性我关了手机，甚至我把单位座机的电话线拔了。下午三点，我听到有人议论四川地震的事情，等我点开网页新闻的时候，这才知道，真的地震了。
等我开机，再给许安安打过去，她没接，再打，关机。
她坐上了当天的火车，赶往汶川。
后来，我终于联系上了她，她说：“顾南风，我爸妈不在了，你以后就是我最亲的人，你也会抛弃我，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