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命发丧那天天气非常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已经开春了,各处都一片欣欣向荣。
申屠抱着老司命的牌位,一步步走向皇陵旁边的司命陵,路旁的野草已经开始发芽,大片残留的冰雪间,嫩绿的小芽儿生机勃勃,可怜可爱。
老司命遗命尚未颁布,申屠仍然是老司命继承人,因此,老司命的排位也须她来捧。她捧着老司命的排位,像是之前陪着他散步一般,缓慢地走向皇陵。
她走在前面,最前方是唢呐队,两旁是扛着招魂幡和撒纸钱的人,最前方还有个开路的。
队伍浩浩荡荡的直排出去好远,全是前来送行的民众。行至皇城五里外遍纷纷停住了脚步,在原地守着,不再前行。
申屠带着司命府一众亲信继续往里走,又行了片刻,那开路的忽然捂着脸,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浑身是伤,连滚带爬地跪倒申屠面前,道:“少,少司命,他们欺人太甚!”
队伍停了下来,申屠皱了眉,厉声道:“怎么回事,谁欺人太甚,快说清楚!”
那人便道:“前面,前面有一队迎亲的,小人好言相劝让他们避一避,哪知他们不但不避,反倒二话不说打了小人一顿!”
申屠心中烦躁,便道:“迎亲的?今日迎什么亲,你等会儿,王统领!”她唤来司命府护院统领,道:“你带几个人,去与前面那迎亲队伍说一下,这是大英王朝老司命的送葬队,要进司命陵的,让他们避一避。不用太远,停了吹打,背对咱们便是了。今日我师父送行,断不能斗殴滋事,好好与他们商量。”
送葬之时见到红色,那是大不吉利,弄不好可要祸及后人。但若他们以背对之,一声不发,便相安无事。申屠本意是安心送走老司命,故打算小事化了。
此时那被打的开路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从大英王朝建国以来,老司命仙逝,举国上下二十七日内禁婚嫁,禁娱乐嬉戏,禁荤腥房事,是从帝王葬制,百年下来,已是不成文习惯,那伙人定是故意为之。少司命……”
那人说着说着便顿了,因着申屠瞪了他一眼。他本听说这位少司命终日笑呵呵的,最是好言语,这才敢与她抱怨不平,哪知竟也是个狠辣的。
怎知过了半晌也不见王护院与那一队人回来,心中不免疑惑。正欲差人去寻,不料那群迎亲队,竟吹吹打打地迎着他们过来了。
一行人听了,无不气愤填膺,纷纷变了脸色,有些脾气急的,更是直接要冲上去,被身边的人拦住了,示意他看向申屠。
不怪在场的人生气,迎亲时遇见送葬的,躲都来不及,怎么会上赶着往此处赶呢,不是找霉头触呢么?而且是在对方明知他们是司命府的送葬队的时候,还要吹吹打打地将迎亲队送上来,这哪里是迎亲,这是挑衅!
这分明是刻意守在司命陵路上来给他们不痛快来了!想他们老司命平时广结善缘,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缺德?在一个送葬队伍上这样糟蹋他,绝对是后世子孙用不能忘的奇耻大辱!
不仅死者走进诋侮,连他的子孙都永生悔恨不安。
申屠紧紧抱着怀里的排位,指尖都泛了白。她额上系着纯白的孝带,身上穿着麻衣,一派憔悴模样。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锁着前方愈靠愈近的那一大片猩红,将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众人皆怒目而视,耳朵里听着那欢乐喜庆的奏乐声,直想将那乐器抢下来狠狠戳在那些人嘴里。
景凉已经站到了申屠身边,也是满面冰霜,眼睛紧紧锁着那群愈走愈近的迎亲队,怒火中烧。
申屠忽然对景凉道:“哥,师父将司命位传给你了,并告诉皇帝,说我顽劣不化,不思进取,让他永世不得重用我。”
景凉以为她心中难受,揽了她的肩,道:“为兄知道,你放心,有师兄在,定然保你一世安康。”
申屠瞧了他一眼,将手中老司命排位往他手里一塞,说了句:“那就好。”
而后走上前去,随手抄起一根招魂幡,大跨步地走到那群迎亲队伍前,众人直觉的那背影潇洒飘然,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每一个步伐,甚至每一次抬脚的角度,手臂摆动的弧度都透着股完美的傲然气质,那是种毫无牵挂的豁然洒脱。
只见她走到一个顺手的位置,忽然扬起手中实心硬木做的高壮的招魂幡,见人便砸!
随着她一幡狠狠地拍下去,像是金箍棒打在了水汪里,水花四溅。她那一幡一举拍碎了这压抑的气氛,也打开了两方敌对的信号。
迎亲队伍四下散开,一瞬间便四分五裂。送葬队伍里的人纷纷对视一眼后,像是被申屠这英武的气氛感染,皆高声呐喊,而后便齐齐往迎亲队伍中冲去,要加入申屠的队伍,狠狠整治这群恶心的找事者!
申屠一幡砸到了好几个,见众人四下散开,扬幡还要去砸。便是在此时,那四分五裂的众人按着秩序去那花轿里抽出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剑武器来。而后便齐齐朝她奔过去,将她围在中间。显然是训练有素。
申屠手持招魂幡环顾四周,瞧见那刀剑的样式与刀身、剑身上的刻字。眯起眼,心中有了数,大约也知道这群人为何要来此围堵他们队伍了。
迎亲队伍大约二十人,瞧着全是练家子,王统领和那几个护院怕是凶多吉少了。
申屠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杀了我的人?!”
此时的她,周身都是戾气,尤其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其中的怒气简直让离得近的人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莫名的恐惧。
二十多人对一个申屠,却仍然无人敢上前,只得僵持着。便是在此时,送葬队伍中的众人一边呐喊着,一边扑了过来。
两方相触,气氛剑拔弩张,混战一触即发。
申屠目视前方,气沉丹田,大喝了一声:“杀!”
司命府众人得令,一拥而上,与善战好斗的迎亲队伍战成一团。
满地猩红,申屠身上的白衣、孝麻上全然是猩红的血,像是雪地上红艳的梅花。她蹲在方才打斗的地方,嘴里叼了根草,眯着眼瞧着前方,不知道想些什么。
送葬队伍从司命陵里出来,经过她面前,队伍里的人皆鼻青脸肿,但并没有一个见血的。方才抬着的棺材已经不见了,抬棺材的人手中拿着扁担和绳索。
申屠看着那挂在扁担上摇摇晃晃的绳索,眼眶一热,差点就又落了泪。她将手中草根吐出老远,起身就要往回走。
蹲了太久,甫一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身后有双大手托住了她,她抬起右手拇指死力摁着眉心,许久才觉得好些。
景凉在她身后深深地叹气,道:“师父送走了。”
申屠“嗯”了一声,和他分开了些,转过头对着送葬的众人道:“今日之事,申屠谢过各位了,人是我杀的,责任由我担着,列位回去之后全然忘却此事便可,切记对别人提起,连你们婆娘都不能告诉。”
顿了顿,又道:“也算是帮申屠个忙。”
众人听了,纷纷下跪,声泪俱下地道:“少司命,此事使不得啊少司命。”
申屠叹了叹气,并未答话,只挥了挥手,表示无需多言。而后便转过了身,无比潇洒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