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儿童用活动的字母表拼出了这些单词，不是因为他们在日常记忆的帮助下记住了这些单词，而是因为他们把这些单词“印刻”“吸收”进了脑海里。由于他们的这种印象，才能让单词在眼前重现。无论单词有多长、多奇特，儿童都能将其再现出来。我们也应当注意到，这个练习对儿童有着绝对的吸引力，他们不断重复却不知疲倦，因为这是一项至关重要的练习。
会这样拼单词的儿童不会读也不会写。他们对书面词汇的确还不感兴趣。他们是在对一个刺激做出反应，而不是激起次级反射。这一反射源自对创造的敏感产生的回应。
对书写的探索
学习书面语言的整个过程包含三个阶段：分别掌握必要的心理—生理活动，然后将其结合在一起进行书写和阅读；单独训练书写字母、握笔和操作书写工具所需要执行的肌肉运动；拼单词，将其转换成将声音与视觉形象相联系的精神机制。完成这三个阶段，孩子们就能不假思索地用笔直、整齐的线条给几何图形填色，还能闭着眼睛触摸字母，再现其形状——用手指在空中比画，还会在精神冲动的驱使下拼读单词并读出构成该单词的所有字母：“要拼出zaira，就得有z—a—i—r—a。”
现在，虽然孩子们的确还没有写过字，但他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了写字必需的所有动作。在听写时能拼出单词并立即在头脑中构建完整的单词的人，就记住了单词及其相应的音节，应当就能写字了。因为他们闭着眼睛就知道写出字母的所有动作，几乎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运用书写工具了。
这类准备活动为儿童提供了一种能产生意外的书写探索冲动的机制。
我们在罗马圣洛伦佐的第一所“儿童之家”的正常儿童中发现了这一不可思议的反应。
12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我们跟孩子们一道爬上了屋顶的露台。一些孩子在自由自在地跑动、玩耍，还有一些待在我身边。我坐在一个烟囱旁边，给一个5岁的男孩一支粉笔，并对他说：“画这个烟囱吧。”他乖巧地坐在地板上，在通道上画出了一个可辨识的烟囱的样子，于是我高度表扬了他。
我以前就常常表扬这些小家伙们。
这个男孩看着我笑了。他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充满喜悦的呼喊：“我会写字了！我会写字了！”然后他就弯下腰，在瓦片上写下了mano（手），又极其兴奋地写出了camino（烟囱）和tetto（屋顶）。他一边写字，一边大声喊道：“我在写字！我知道怎么写字了！”别的孩子听到了他的喊叫声，立刻在他身边围成了一个大圈，惊奇地看着他。其中两三个孩子甚至激动地对我说：“我要粉笔，我也会写字！”事实上，他们开始写出不同的单词：
mamma,、mano、gino、camino、ada。
他们还没拿过粉笔或是其他书写工具。这是他们第一次写字，就描画出了完整的单词。这就像他们第一次说话时就说出了完整的词语一样令人惊喜。
孩子说出的第一个词给了母亲无法言喻的喜悦。因为他们选择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简直就是她的名字，是对她母爱的一种回馈。然而，我们的小家伙写出的第一个词语却带给了他们自己说不出的快乐——他们以为自己的这种技能是天赋的礼物。因为他们无法把书写这一行为跟导致这个特殊行为的准备行为联系到一起。
他们想象着在一个晴好的天气里，他们知道怎么写字了，仿佛只是因为长大了就会了一样。事实也是如此。开口说话的孩子也在无意中准备着能让他们发出单词读音的心理—肌肉机制。实际上，孩子在书写中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但与说话相比，书写行为需要的直接辅助和工具准备要简单、粗糙得多，这使得儿童的书面语言能力获得了更快、更好的发展。因为这种准备不是部分的，而是完整的，即儿童得以执行书写所需的所有动作，所以书面语言不是逐渐发展的，而是爆发式发展的。也就是说，给儿童任何单词，他们都会写。
以上就是我们在对儿童进行首次书写教学时的感人经历。最初那些天，我们深受触动，觉得我们似乎活在梦里或是遇到了奇迹。
第一次写出单词的孩子满心欢喜。他们立刻让我想到了刚下蛋的母鸡。
确实，没有人能逃离孩子那充满喧闹的展示——他们会叫所有人都去看他们写的字。如果有人没动，他们就会拽着那个人的衣服让他去看。每个人都必须过来，站在写好的词语四周，欣赏这一奇迹，并且跟激动的书写者一道发出惊叹。通常，第一个词是写在地板上的，儿童会跪下来，靠近他们的作品，以便仔细端详。
在完成了第一个词后，孩子会继续到处写字，主要是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我曾见到孩子们挤在一块黑板前面写字。后面是一排站在椅子上的孩子——为了写得更高。还有一些孩子在黑板的背面写字。无法靠近黑板的孩子，要么在失望中漫无目的地奔跑，要么推倒正在写字的同伴站着的椅子，以便给自己腾出一小块地方。最后，那些挤不进去的孩子弯着腰将字写在地板上，或是跑到窗台或门边，在上面写满字。
这期间，地板上几乎总是被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孩子们的家里也不能幸免。有的母亲在地板，甚至面包皮上都发现了字，于是给了孩子纸和铅笔。有一天，一个孩子带来了一个写满了文字的笔记本。他妈妈告诉我们，这孩子没日没夜地写字，甚至睡着时手里还握着铅笔，手边还放着白纸。
在儿童刚刚学会写字的那段日子里，我无法控制他们写字的冲动，这不禁让我感叹，在帮助儿童逐渐完善语言及获得概念的过程中，大自然那无穷的智慧——一点点地发展口语，手把手地逐渐形成概念。如果大自然像我那样鲁莽地行动，为儿童提供大量、有序的感官工具和丰富的概念来促进其大脑的发展，从而让孩子为讲话做好全面准备，以便她可以对未曾开口的孩子说“来，讲话”，我们将会见到儿童会突然开始讲话，而且会毫无拘束，没有停顿，也没有克制，直到肺和声带精疲力竭，无法发出那些奇言怪语为止。
然而，我认为这两个极端之间存在着一种方法。我们应当循序渐进地激发儿童学会书面语言的能力，以防止它激烈地爆发出来。我们应当鼓励儿童写字，作为一种从一开始就以完美的几何图形的形式出现的自发行为。
书写方法的运用
后来，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写字的队伍当中，这得归功于他们见到同伴们正在写字。这鼓励他们模仿他人写字。当孩子会写第一个单词时，他还不会所有的字母，这就限制了他们会写的单词的数量。在此后的学习过程中，虽然他们不会丧失写第一个单词时的快乐，但不再会产生巨大的惊喜。因为他们不断见到类似现象的发生，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书面语言的世界对他们而言成了一个安静、有序的环境，但仍旧因能给人惊喜而充满精彩。
我无论何时去“儿童之家”，总会发现一些新东西。例如，有一次，我见到两个小孩子在安静地写字，虽然他们已经自豪、快乐得快要跳起来。
因为前一天他们还不会写字呢。老师告诉我，他们俩，一个是早上11点开始写字的，另一个则是下午3点开始的。
人们对这一现象的反应很冷淡，它被视为习以为常的产物，被视作儿童发展的自然形态。
如果当某个孩子度过了三个准备阶段却还没有自发地写字，教师就必须判断鼓励他写字是否合适了。这是为了防止写字迟缓的孩子突然疯狂地写字而无法自拔，因为他们已经学会全部的字母了。
促使教师判定儿童是否能自行书写的标志如下：给几何图形涂色时能画出笔直、平行的线条；闭着眼睛也能识别砂纸上的字母，并能轻松、自信地拼单词。然而，即便一个孩子被判定为适宜进行自发探索了，也最好等上一周再鼓励他写字。
只有在儿童自己开始写字之后，教师才能干预，指导他们在书写中取得进步。
教师给孩子的第一个帮助就是管理黑板，画出线条，帮助孩子按照合适的大小和位置来书写。
第二个帮助是鼓励犹豫的孩子不断触摸砂纸上的字母，但不直接纠正他们的书写练习。这意味着儿童不能通过反复写字来提高，而是要通过重复书写的准备动作进行自我提高。我记得有一个小小的初学者，为了在画好线的黑板上写出漂亮的字母，把写字中要用到的砂纸上的所有字母触摸了两三遍。如果写出的字在他看来还不够好，就会自己擦掉，再次触摸卡片上的那个字母，再回来写。
我们的孩子，即便是那些已经写了一年字的孩子，也一直继续做着以上三种准备练习。以前是为了刺激书面语言的发展，现在是为了提高写字水平。因而，我们的孩子学会了如何写字，而且通过非书写的方式不断完善自己的书写水平。真正的书写是内在冲动的外部表现。它是一种从事高级活动而产生的乐趣，不是一种简单的练习。
在开始某项活动之前做的准备以及自我提高，也具有明确的教育意义。
过多地纠正儿童犯下的错误，是在鼓励他们去尝试尚未真正做好准备的事情，会令他们对犯错漠不关心。而我的书写教学法，蕴含了宝贵的教育原理：
它教给孩子避免错误的智慧，追求完美，保持谦卑，从书写中获得并保持自我掌控能力。它也将儿童从这样的幻觉中解救出来：一旦一个人做某件事情成功了，只要继续按照原有道路前进就会继续成功。
因为所有的儿童，无论是刚开始做三种练习的，还是那些已经学会写字数月的，都在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行为。这种平等的关系使他们团结、友善。这里没有初学者和熟练者的等级之分。所有的孩子都可以用彩色铅笔填充图形，用手指临摹砂纸上的字母，用活动字母拼单词。较小的孩子会到稍大的孩子那里寻求帮助，他们认为大家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一个是在自我准备，一个是在自我提高，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条道路上前进。
正如人与人之间平等的重要性远胜于任何令他们困扰的社会差异一样，这里所有的孩子，无论是进步中的还是已经精通的，都进行着同样的练习，因为他们走在同样的精神旅程中。
写字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的，因为教师只需要教那些已经表现出写字愿望的孩子。想写字的孩子的渴望表现在自觉地关注老师给年长的孩子上的课，以及他们参与的练习。一些孩子无须上课，只要观看教师给别人上的课，就会写字了。
通常说来，所有4岁以上的孩子都会对写字产生热切的关注。然而，有些孩子在3岁半就开始写字了——他们对临摹砂纸上的字母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在实验的第一阶段，孩子们第一次见到了字母表上的字母。有一天，我让指导老师贝蒂尼小姐把她做的各种卡片放到孩子们玩耍的阳台上。孩子们一见到卡片，就围拢在指导老师和我的身旁，伸出小手开始用手指触摸这些字母。最后，一些大一点的孩子成功地从我们手中取到了一些卡片，仿佛卡片是自己的一样小心地抚摸它们，但是小一些的孩子散开了。我记得那些拿到卡片的孩子的那种炽热的快乐之情。他们紧紧地攥着卡片，将其像旗帜一样高高举起，精神抖擞地四处走动，而他们后面则跟着一群快乐地拍手叫好的孩子。
这支队伍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所有孩子，无论大小，都大声地笑着。
他们的母亲被这喧哗声吸引了，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观看这个景象。
一个4岁儿童从初次尝试预备练习到写出第一个词语，平均要花费一个半月，但我们这里的孩子只需20天就学会了写所有的字母。一个4岁儿童在教师指导下写了两个半月的单词后，就能够过渡到用钢笔和墨水在练习本上写字了。一般而言，我们的孩子在学会写字后3个月就很熟练了，那些已经写字6个月的孩子，其能力能和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媲美。
毕竟，写字对儿童来说是最容易取得的成就之一，而且过程也最愉快。
如果成人学习起来能够像6岁的孩子那么容易，一个月就可以脱离文盲队伍了。然而，两大障碍或许阻碍了他们取得这样的光辉成就。首先，成人不具备儿童因精神敏感而产生的那种热情，它只出现在语言学习的天然形成期。其次，成人的手已经太过僵硬，无法轻易掌握书写所需的那些精细动作。
但我知道，当我们将对儿童的教育方法应用到成人中去时（比如美国军队中的新兵和老兵），扫盲工作明显变得容易了。
后来我了解到，从前罗马的成年人是通过临摹大型、漂亮的字母来提高他们的书法水平的，而不是通过现在流行的那种抄字帖方式。
因而，临摹字母和根据发音用活动字母拼单词，有助于所有年龄段的人学会写字。但如果没有做好间接的训练准备，儿童一个月能学会的东西，成人则需要数月才能学会，这一点丝毫不假。
关于学会写字需要的时间，我们已经讲得够多了。只要涉及真正的写字练习，我们的孩子从一开始就能写得很好。别人会惊讶于他们能将字母写得又美观又利落，与砂纸上的字母模型十分相似。他们那漂亮的书写，是没有经过专门书法训练的小学生无法企及的。我曾广泛地研究过书法，知道要说服一个上了初中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除了字母o之外，一笔写完一个单词得有多困难；也知道他们认为要用一笔写出不同的字母，同时还要保证线条的整齐有多困难。
而我们的孩子却能自觉地一笔写完整个单词，而且动作极其灵巧，线条齐整，字间距都一样。每一位参观者见到此情此景时都会感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无法相信！”
书法事实上是一种矫正已有缺陷的最好教育。不过它是一项长期、乏味的工作。儿童在看模型的时候，必须做出写字所需要的全部动作，但他们的视觉和要求的动作之间还缺乏协调性。
此外，儿童在开始学习书法时，其缺陷一般已经形成，且肌肉记忆力特别活跃的生理阶段已然过去。
相反，我们根据两项基本原则——形态美（触摸优美的字母）和力道（图形填色练习），不仅让儿童为写字也为书法做好了间接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