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呢。”
汉娜开门见山告诉他：“路易，我想去月球看看，你认为那里安全吗？”
“这种事情为什么问我？你应该去找中尉。”
“因为探测器从来没去过那里，我们掌握了些地球的状况，可对月球一无所知。刚才你谈起那里……”汉娜说着声音小了下来，随后换了种平和的语气，“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对任何历史学者来说，讲故事都是信手拈来，然而对路易来讲，现在谈起月球发生的事故显然不合适。首先任务中并未提及月球，其次在史学界，刚才大卫和帕米尔讨论的内容正是许多人具有争议的话题。
“我们的目的地是地球。”路易告诉他。
“这我知道，但现代地理认为月球是地球的一部分。”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上面有病毒吗？”
“你指哪里？太空港还是月球表面？”
“两者。”汉娜小心地问，“你之前说，月球上面……”
“那可不是我说的，是历史，历史告诉我的。而你知道，历史和事实之间总有个说不清楚的模糊边界，这个时候考古学家的作用就到了。”
“你是让我去问特洛伊？”
“这和那个资本家有何干系？哦，我从来没想过他尽然是位考古学家。”
“不，他只是个收藏家，喜爱收藏古玩的那种。”汉娜顿了顿，“路易，其实你应该多和大家交流下。”
的确，路易对那位大腹便便的资本家了解甚少。在中锋号上三个月的旅程，他要么埋头训练，要么躲在房间里写日记，真正和大家交流的时间也只有每天的会议了。然而，会议时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盯着舷窗外发呆。
“好了，回到刚才的问题。路易，我说真的，月球上有病毒吗？”
“书上说有，在月球上。”
“那么，PHT病毒真的可以存在太空里？”
“我可没这么说。”
“史书上说呢？”
“我想想……书中说那里有座太空城，名叫爱迪生，坐落在某个叫亚里士多德的撞击坑内。”
汉娜没有回话。路易认为自己记错了，或许那里有两座太空城，或许没有，那根本只是史籍作者的幻想。
要知道，古代书籍大部分都是根据逃难者的回忆撰写而成的，更多宝贵的影像资料早已不知踪影。也许是被烧毁了，也许是开拓者们长途跋涉弄丢了。总之现在关于一百年前的那段历史描述不清，就像一团云雾，刚要看清楚的时候，那浓雾就飘了过来掩盖住了真相。
“那你是否觉得对月球的调查非常有必要呢？”汉娜突然提问。
巧的是，也在一瞬间，路易萌发了同样的想法。他注意到面罩上面，环境温度在持续的上升，最终在摄氏36到37度之间上下浮动。他感到阵阵不安。
“汉娜博士，请让我们赶快结束这次任务吧。”路易说，“负责人并没有在合约中提到月球的事。”
“路易原以为你……哼，看来你真该和那些胆小鬼们一起退出调查组！”汉娜气呼呼地关掉了无线电。频道里只留下路易一个人。
“该死。”路易骂了句，随后发现自己已经飘到天花板上去了。
这次他吸取上回的教训，用手指对着天花板轻轻一点，根据牛顿第三定律他将很快回到地面。可不知为何，他飘到一半时像起步的车子突然熄火般停在了半空，前不着天后不着地，尴尬至极。
“该死！该死！真该死！”他在空中张牙舞爪地乱抓一气，发现自己开始慢慢往下沉，就像一粒灰尘。
防化服里无比闷热，可面罩上显示的温度却一点没有上升的迹象。脚下的发动机组呼呼地运转着，就像一台微波炉。路易觉得自己的HEV服出了问题。
两分钟后，路易终于落回到地面。他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栏杆上，正对着面板，这样就不会在飞船转向和加速的时候到处乱飘了。同时，耳机里面又传来了汉娜的声音。
“对不起路易，刚才对你说这些。”她道歉说。
“没关系。”
“我想了想，你说的对路易，我们的确没必要冒这个险，光是地球就有够危险的了。”
“月球同样危险，汉娜博士。”路易告诉她，“要不然世界政府也不会把第二隔离界划分到火星，而不是月球。”
汉娜赞同路易上面的话，“不过，我觉得他们不该对月球置之不理，毕竟人类也曾在上面生活过，至少对我爷爷来说是这样的。”
“你爷爷？”
“他出生在那里。”
“你爷爷告诉过你关于月球的事情了吗？”
“他在我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抱歉。”
“没什么路易，爷爷能跟随开拓者成为泰坦星的第一批移民，他完成了他该做了事，他很满意。父亲是怎么告诉我的，他也是名教师。”
“那你呢？又怎么会成为研究病毒的科学家的？”
“爱好。”汉娜干脆地回答，“我对那些迷你的生命体欲罢不能。我想要揭开PHT病毒的面纱，我想知道它的病理结构，我想研究出血清。到时候人们就不用再惧怕它，所有人都能回到地球。相比较泰坦星而言，那里更适合人类居住。”
“就像三个世纪前人类对抗黑死病。”路易微微一笑，但绝不是在嘲笑对方，他只觉得很欣慰。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汉娜有些不太肯定地回答，“要完成这项使命光靠我一个人是无法实现的，所以……路易，你呢？你又为什么想要去那里。”
路易从来没有好好整理过这个问题，那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他羞于告诉汉娜，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得到晋升而报名成为调查组候选人。因为只有晋升后他才有资格得到和妻子生育的权利，但在这之前，他的妻子已怀有身孕。为了孩子……
“补充历史。”路易肯定地回答，“这就是作为历史学家该做的事情。”
路易听到耳机里传来汉娜轻轻的喘息声。他撇了撇嘴，依旧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够为了这句话做出多少努力。可有件事他非常的清楚，每每想到就会欣喜若狂。等到任务结束他就能晋升，得到生育权利，妻子就能安全的把孩子生下来。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宝宝，幸福的家庭。
“……留在队里的人都有着更加强大的信念，我相信这一点。”
“信念。”路易重复。
“再坚强的人看到那些画面，地球上面的那些……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选择放弃去那里。更何况那里还有PHT病毒，以及被病毒感染的怪物。实际上负责人比谁都清楚，现在还不是前往地球调查的时候。想要去那里至少还要再过一百年，不！是两百年。”
“我们已经出发了啊。”路易打断她。
汉娜冷静了下来，喃喃自语：“是啊，我们已经出发了。”
“不过放心，我们会安全回去的。”路易安慰道，“负责人不是承诺过我们了吗？”
“嗯。”汉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是觉得先在月球上调查清楚为妙，那里再危险也比现在的地球安全一些。如果那里有病毒，我们可以对现在PHT变异程度有个初步的了解，不至于抵达地球后束手无策。如果那里没有病毒，我们可以了解月球空间站，还有你说的太空城遭到遗弃的原因。”
“我的确想知道。”
“所以我们应该把月球划为第三隔离界，稍作停留，而不是直接奔往病毒源的地球。”汉娜越说越激动，“我们可以让中尉请求中锋号对月球释放探测器，这样就能和中锋号实时取得联系，搞清楚基本的状况，如果月球的危险程度不至于人类无法登陆的话，我们再去地球也不迟。”
“你想的这些告诉别人了？”
“没有，这是我刚刚想到的。”
“我以为你早和负责人商量过了。”
“确实，我过去只把这次调查当作是探险。刚才听到你说到那些历史故事，我觉得，还是小心为好，毕竟要以史为鉴嘛。如果告诉负责人，他们也不会反对吧。”
“这样的话，不是不可以……”
“就让我来告诉中尉吧。”
路易觉得放松了许多，但他害怕汉娜会说这主意是和那个腐朽的史学家讨论出来的，到时候中尉肯定会毫无理由的驳回的。
汉娜说完便转换了频道，路易这才把感谢的话说出来，显然已经晚了。
“汉娜博士，谢谢你陪我聊天，谢谢。”他轻声道。
此时灰鸽号已经脱离了火星引力的束缚，朝着目标全速前进。先进的工质发动机会把小巧的飞船加速到原始飞船速度的十六倍，原本做火箭要半年的行程，经过一百年的科技进步，只需要短短的二十五天。
前人花了五十年祭奠先人，又花了五十年建设新的家园。现在已经武装得更加强大，也变得足够坚强。路易相信，斗转星移，人们能够更加乐观的看待过去的悲惨遭遇，也能应对先人应对不了的灾难。无论它是曾将人类逼入绝境的邪恶病毒，还是，人类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