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易再次把旋钮调回到公共频道时，里面已经炸开了锅。
帕米尔和大卫继续讨论着关于月球文明消亡的原因。医生坚持说月球空间站是被病毒毁灭的，而卫队长说那里可能是被导弹炸毁的，大家各执一词，难分高下。中尉会时不时咯咯的笑几声，他不会打断也不发表意见。
平时里，九个人很少这样在一起说说笑笑。虽说两个月的跋涉都住在中锋号上，但一起碰面的机会也仅仅是会议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是针对性的严酷训练。即使是会议，瑞兹上校也不允许大家说任务外面的事情。
显然，月球的话题和任务毫不相关。但在这艘小飞船里，瑞兹上校管不着的地方，大家想说就说什么。灰鸽号立马变成了热闹的茶馆，大家都在发表各自的观点，激烈辩论。
路易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嘈杂的交流中出现汉娜的声音。于是他盯着面罩上电子钟闪现的冒号。快到点了。
“时间到！各位。”中尉准点叫停了大家，“可以来船舱吃晚餐了，先到先得。”
地球时晚上六点，晚餐时间。先人吃饭都是这么准点吗？
完全不是。中尉只是在执行规则，他定的规则。在这艘船上，没有人再比他的阶位高了。路易觉得他有这么高的阶位，完全不需要为了晋升而参加这次危险的任务，即使不那么特意的表现自己的功劳，他照样可以升到瑞兹上校的位置，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只是时间问题。
大概吧，路易猜想，他也抱着某种特别的信念，而且这种信念和晋升毫无关系。
路易穿过连廊，通过消毒间，亦步亦趋地跟随者其他人来到船舱，然后拿起属于自己的一份盒饭。就在他拆开快餐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
“怎么了吗？”他疑惑地问。
“哼，我倒想看看你隔着面罩怎么把吃的塞进嘴里。”中尉嘲笑了番。
其他人也一阵好笑，笑过后仍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三口两口就把晚餐吞下肚中。
路易只是听从中尉的安排时刻穿戴防化服而已。的确，如果不把面罩摘下来，等抵达地球时他早就饿死了。他羞愧的拿起餐盒里的三明治躲到角落里，脱下面罩，照着食物咬了下去。
船舱很凉快，他终于有机会把脸上的汗渍擦干净了。同样这里很安静，听不到发动机舱那种永远嗡嗡的声响，传来的只有船员们和谐的吞咽声。
汉娜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开口说道：“我有个提议，想说给大家听听。”
中尉把吸管插入饮料杯，嘴里含了口茶，扬了扬手：“汉娜，你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月球做初步调查。”她说。
中尉差点没把嘴里的奶茶喷出来，和他的举动相反，其他人并不感到非常惊讶。
“汉娜，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之前你没在听吗？”帕米尔用舌尖舔掉嘴角的奶油说。
“没有。”汉娜眨了眨眼睛，“之前我一直和路易在单独谈论这件事，我以为……”
路易又觉得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汉娜补充道。
“但是很抱歉，我们的意见并非一致。”大卫摊摊手道，“帕米尔和艾丁医生认为有必要对月球进行调查，而我和卫队长认为那里很危险。当然，特洛伊大人也是这么觉得。”
大卫说着，给坐在椅子上优雅进食的资本家抛了个眼色。
“副队长呢？”
一旁帅气的小士兵挠了挠脑袋，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俺不是副队长。”他红着脸说，“那个，俺听咱队长的。”
“现在打平了啊。”帕米尔左右竖起四根手指。
最后的关键一票还得留给奥斯顿中尉。
人们看着他，作为调查组的领队和灰鸽号的船长，他最有发言权了。可奥斯顿偏偏一言不发，就像前面在公共频道里那样，也没人愿意主动询问中尉的想法。二十分钟过去了，大家都结束了晚餐，中尉也没有给出他的答案。
他重新带上面罩，手放在驾驶舱的把手上，忽然又转过身对向大家。他终于有话要说了：“晚上也有劳大家了。”
年轻气盛的帕米尔终于憋不住了，他把无线电音量调到了最大。
“长官，您认为我们该去月亮吗？”
中尉定在原地，耳机里却响起他的声音：“我想听到你们讨论的结果。”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现在就差您了。”
“不，你们讨论得还不够彻底。”奥斯顿严肃地回答，“我想听到你们一致的结论，到地球边界的时间还早，你们有的是时间。继续讨论！”
“是不是做领导的都有这种怪癖？”帕米尔用手遮住在话筒说了句。随后把面罩扣在脑袋上，扫兴地钻进了他管理的燃料室。
不过一会儿就听到耳机里传来一声杀猪般的狂叫。
“他奶奶的！这里面太热了！”
九个人饱餐一顿后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路易又来到面板前，把自己系在栏杆上。为了克服悬空的不安，他会想象自己有一双翅膀，此刻正翱翔在无边的宇宙之间。头顶的灯光便是璀璨的群星，他会感受着热度，想象自己距离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暖。
即使是一百年后，现代人依然无法适应泰坦星的寒冷。那里太冷了，而且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巨大行星的阴影中。那里只是一颗卫星，狭小，冰冷，就算它被称为人类的第二颗地球那又如何？
人类渴望光明，渴望温暖，向来都是如此。
于是他们才想要回去那里。
面罩上显示周围温度为35摄氏度，偏热。路易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温度，现在他感觉很惬意，除了没有引力。他真心讨厌没有重力的感觉，于是又开始了设想。他看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地球，那里已经变得安全，没有病毒，也没有辐射，更没有什么怪物。那个拥有四季，物种繁茂的地方，躺在绿色的草坪上，面对金黄色的太阳，无须担心彻骨的寒冰风暴，也不用担心漂浮的硫酸云。他可以躺在那里从早晨一直到日落。
不知怎么的，他开始羡慕先人来，先辈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让人羡慕无比。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让路易觉得，汉娜让人类得到救赎的想法是多么的伟大。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很伟大，至少他们在做的事情，是所有人的集体愿望。
那么中尉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觉得中尉已经没有更好的信念愿意冒死陪同这支调查队了。他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后人开拓一条回家的道路，也许这条路充满坎坷，但他会做到，为了子女，为了子子孙孙。
就像当年同样伟大的第一代开拓者们。
所以，奥斯顿中尉的话，应该会赞同前往月球调查的吧。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不必告诉负责人，因为他们正远在十几亿千米外的泰坦星上。
“喂。”单调的发动机声中突然出现一个响亮的声音。
路易发誓声音绝不是从耳机里传来的。接着一股力量将他抓到了天上，他挣扎了会儿，看到中尉奥斯顿正头朝下飘在空中，吓得赶紧把自己拉回到了地面。
“奥斯顿中尉，您怎么来了？”
“因为我规定你们工作时不许离开岗位，所以我主动来找你了。”奥斯顿抱着胸，就像蜘蛛侠般攀在头顶的墙壁上。路易不得不努力抬起脑袋望着他。
“发动机出问题了？”路易胡乱扫了眼面板，发现数据没有任何异常。
“不，别紧张，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飞船正在预定的轨道飞行。”他说。
“那么？”
“来看看你们。”他环顾四周，嘴里却在说别的话，“刚刚我去找过汉娜博士了，他说你对月球空间站的历史了如指掌。那里已经是废墟了吧，那么，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关心月球的问题呢。
同样是卫星，为何人类要抛弃月球而选择更加遥远的土卫六？他是想这么问吧。
在学校里，大多数的学生总有同样的疑问。每到这时，路易都会睿智地告诉他们说：因为某些历史原因，月球变得不再安全，所以先辈放弃了月球，而选择来到更安全的土卫六。
如果具体要问究竟是何种历史原因。路易的答案是……
“不知道。汉娜骗你的，我对月球的历史研究不多。”
“历史学家都很少研究月球？”中尉似问非问。
“没错，因为那牵扯到某些政治问题。”路易说，“这是私人谈话所以我可以毫不客气的告诉您，那个时候地图上有两股势力，地球的和月球的。他们相互敌对。”
“简明扼要。”中尉耸耸肩，“负责人在叙述任务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提到过月球，她大概也在回避这段历史。”
“也许那段历史不光彩，或者他们正是两股势力的其中之一。”路易把猜想告诉他。
“那么，这就已经上升到人权问题了。”中尉自言自语。
路易没有这么说过，所有的历史学家都没有这么说过，凡说过的都已经过世了。这是奥斯顿自己领悟到的。
路易听到耳机里面传来阵阵议论声。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了关闭话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