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正处于夏季的缘故,虽然才早上九点多而已避风港里面的温度已经非常高了,一个人冒着地面升上来的热气在外面转了一圈总算对避风港有了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我现在所转过来的疗养院是一个被围墙和铁丝围起来的独立的建筑群,它的前方是一个半月形的海湾,在海湾里偶尔能看到三两只小渔船在上面作业,它的后方是几座很大的山,山上是长得郁郁葱葱的树木。疗养院里面除了办公楼和宿舍以外还有一个简易的运动场,它们是一个地面有点凸凹不平的水泥篮球场、一个已经长满了杂草的足球场,在足球场和篮球场之间排列着一些锈迹斑斑的单杠和双杠,它们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在运动场旁边有一条铺了煤灰的环形跑道,它从足球场两边不停向外面延伸,将整个疗养院里面所有的建筑物分成了不对称的两半。
避风港依山伴水,周围的环境也很安静,如果只是从环境的角度来讲,它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休养胜地,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避风港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它里面也许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就这样边走边想着避风港里面的事情,已经在里面转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见到几个人,即便是偶尔在路边的荫凉处遇到两三个人也都上了年纪,他们或是装作没有看见我,或是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瞟我两眼然后又忙不迭地溜走了,就好像我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对于那些病友们不痛不痒的态度我不是很满意但是也说不上生气,毕竟他们和我的年龄相差甚远,我也犯不着非要跑过去和他们拉近乎不可——我估摸自己对他们人的态度一点都不在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本人也是被人打发到避风港来的,其实我并不稀罕住在这个依山伴水的疗养院。当然,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是被人打发到疗养院里来的就主动跑过去告诉那些年纪过了半百的老头,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住在这座疗养院里,我之所以现在出现在疗养院里是因为有人怀疑我的脑子有点问题把我打发到了这里,其实我本人也是一个彻彻底底受害者呐!
事实上,即使我变得像被狼叼走孩子以后的祥林嫂一样每天都守在避风港的某个必经之处,只要见有到人经过就将他拦下来然后再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向他们倾诉一遍,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真正相信我——至少如果在我被送到疗养院之前听到有个傻大个鬼鬼祟祟地跑过去告诉我,他醒来躺在一座医院里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了,后来有一个医生怀疑他患了抑郁症把他送进了一座依山傍水的疗养院,最后害得他在里面被当作一个精神病人一样看待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我就不仅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而且还一定会怀疑他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
尽管最初在疗养院里遇到的几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冷漠,不过这并不表示疗养院里就没有一个肯和别人说话的人了,至少老皮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老皮是我在找电脑房的路上凑巧遇到的,当时我已经在疗养院里转了一大圈仍然没有发现电脑房的影子,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先回去休息一下迟点再出来碰碰运气,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嗨,这位高个子,你是刚进来的吧?好像以前在疗养院里没有看到过你!
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冷不防听到有人问我是不是“刚进来的”让我不由地吃了一惊,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我依然知道“刚进来”并不是什么好词语,它大多指的是一个人因为犯了错误刚进来监狱或者劳教所之类的地方。惊讶之余我就赶紧转过头朝着说话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右前方八九米处有一个五十岁上下、胖胖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他一见到望过去就下意识地朝着我挥手示意是自己刚才在和我打招呼。见到和我打招呼的人坐在轮椅上我就变得更吃惊了。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胖子见到我已经注意他了就咧开嘴朝我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脸上胖胖的肉把眼睛挤得都快看不见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讽刺的味道,我见了不由得暗暗为刚才自己的心理阴暗感到愧疚不已。在那胖胖的男子和轮椅后面有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高个中年护工,那护工不仅个头很高而且整个人非常强壮,我暗暗比划了一下,她的手臂简直和我的大腿差不多粗壮。那高个护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她弯下腰推着轮椅上的胖子就像一个女屠夫用车子推着一堆五花肉一样。我琢磨着她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怎么上心。
那胖胖的老头见我一直傻愣愣地站着就从轮椅伸出一只肥胖的手来和我握手:小伙子,你好,我姓皮,疗养院里面的人都叫我老皮,你以后也叫我老皮就可以了。老皮热情的态度让初来乍到的我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尴尬之余我就走过去弯下腰和他握了手并且如实告诉他,其实我是今天刚转到疗养院里的,对里面的情况还不太熟悉,现在正等着疗养院方面的安排。说完以后我见到老皮的嘴朝着空中张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他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就像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
我朝老皮背后的方向望去,发现他身后的那个大块头女护工正用手轻轻摇晃老皮的轮椅,似乎在在暗示他不要再继续在这样无谓地闲聊下去了。老皮见了很是无奈,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身下的轮椅,然后用手指了指前面的综合楼的方向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了。从老皮脸上落寞的神情来看,他大概也想找个人聊几句来打发无聊的日子什么的,只是碍于身后有一个监工一样的护理人员在后面盯着,所以只能就此作罢。本来我也想和老皮再多聊几句、顺便了解一下疗养院里面的情况什么的,不过现实的情况是我刚被送进疗养院心情并不是特别好,而老皮后面的那个大块头护工神情看起来已经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所以和老皮寒暄了几句以后我就主动提到了告别的话题。
离开老皮以后我又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走去,不过心情却开始变得有点沉重。只要一想到自己若干年以后也会变得和轮椅上老皮一样又老又胖,不仅走路和说话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到了最后也许还会在某个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面被人拔掉呼吸的管子,我的心里就感到莫名的伤感。就这样在疗养院里晃荡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见到电脑房的影子,不知道怎么的我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老皮,我突然觉得电脑的事情非要马上解决不可,哪怕是死皮赖脸地去问老皮也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