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上的是农村戴帽子的学校。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我们上小学时的学校,几排土房子,泥桌子;老师还是那个老师,从小学五年级把我们带上来的几位民办老师。
因为增加了班次,学校里的房子不够用,就租了一户人家的民房做教室。记得里面又有床铺,又有粮食和乱搭的衣服,我们几十个学生,就在里面上课。班主任姓李,因为秃顶,常年戴着一顶帽子,他教书十分认真,是端着饭碗也要在班里看着我们学习的老师。我那时的学习成绩特别的好,我的每篇作文他都要拿来让抄在黑板上给同学做范文,这使我很有面子,也极大地鼓舞了我的学习积极性。不久,我就被提为小组长了,这是我初中学习阶段做过的最大的“官”。
不久,大队用“四类分子”把新校舍盖好了,也是一排土房子,我们就搬进去了。我们班里的男女同学关系十分亲密单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在班里打闹,追得从这头跑到那头,她生气了,我又去把她逗开心,她起身又追我,我们笑啊疯啊,无比快乐,这是我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学校里还有田地,一方面用于教学生农业常识,一方面解决老师的吃菜问题。我们每周都有一节劳动课,每到这天,老师就提前布置好我们要从家里带什么农具。第二天,我们就到地上去劳动,我每次用力干活时,老师看不见,我只要一偷懒,老师就看见了,就点我的名字,这真是让人扫兴的事。
上到初二,戴帽中学被取消了,同学们各奔东西,许多同学去了乡中学读书,父亲把我送到了县城的一所中学去读书,因为我的二伯在县城工作,他认识这个中学里一个打铃的教工。城里的学校真气派,一排排的青砖瓦房,高大的树木,宽阔的操场,老师也穿得西装革履,作息时间是打电铃而不是我们在乡下的学校那样敲铃。才开始,我很惶恐,觉得我是乡下那些土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能赶上人家洋老师教的学生吗?不久,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比他们差,有的课还超过他们,我的作文仍然受到老师表扬,这增加了我的信心,但这儿的男女生不说话,如同陌路,这让我感到奇怪。但毕竟是城里的学校,也经历过一些乡下学生没有经历过的场面,如有一次,据说是省长要来县城,学校停了一上午的课,组织学生一早就在马路的两边排了几里路长的队,等几辆乌龟壳(我们那时对小轿车的称呼)一来,我们就拍着手喊“欢迎欢迎”。
我在城里上学了,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人,开始独自生活,那时我家里条件还不错,每次回来,母亲都能给够我零花钱(后来就不行了)。有一次母亲对我说回来太勤了,我说想家,母亲说想家啥,我说想你们嘛。母亲说不要想,要好好念书。
城里的同学看不起乡下来的学生,记得有一次,我走在一条小巷里,和一个退学的同学迎面相遇,他无缘无故朝我的胸上打了一拳,这使我很不适应,我开始怀念与乡下同学在一起时的愉快时光。在县城读了一年多,我又回到了乡中学,乡中学条件不好,桌子板凳都要自己带。母亲把家里最珍贵的条桌让我抬到学校做课桌,这条桌是父母结婚时的家具,全木头的,油漆得红汪汪的,放到班里众多东倒西歪的桌子里显得很不一般。终于,与过去的那些同学又同在一个学校读书了,但家长怕我们在一起玩,把我们拆分开了,不让我们在一起,还有就是家长不时在耳边叮嘱,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暑假了,几位家长把村子里的“红民校”打开,把我们赶在里面做作业,看着我们,这一切的发生,使我感到学习有了变味,学习不再是快乐的。随着弟妹陆续上学,家里也越来越困难,又成为我的压力,成绩开始下降,经过考虑,有一天,我提出不读书了,父母听了十分恼火,但劝不了我,母亲说,不想读就来家种地吧。父亲坚决不同意,人家的孩子都在读,我回来种地,面子上多没光,为此父母还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的。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一气之下喝了农药,被抬到医院里抢救,最后,当然是平安无事了,但我却因此被另眼相看,成了一个没用的孩子,使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
退学后,我开始上工,生产队里有我的一个小工分本子,每天三分工,我一心要为家里减轻点负担,舍不得歇一天。我跟着大人学会了如何区分秧苗与稗子,如何锄地而不伤着禾苗。晚上,我和弟妹们一起在灯下看自己喜欢的文学书,也开始了写作。有一次,我要投稿,要买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家里实在没有钱,吃饭的时候大家就为我凑了起来,母亲口袋里只有五分钱掏出来给我了,我的口袋里只有二分钱,还缺一分钱,我的小妹端着碗说,我的口袋里还有一分钱,然后掏出那枚小小的硬币,这样才凑够了。
放任一段时间后,有一天早晨,我从生产队的场地上把一捆稻草往家背,听到远处传来广播体操的声音,这像在对我召唤,我忽然想要上学去了。几天后,我找到我的三舅,他是一个农中学校的校长,他让我插班进来读书了,这样我又开始学生生涯,直到两年后,考上了高中。
现在,回首往事,觉得初中是我从少儿的顽皮过渡到成熟的阶段,那些愉快的学习时光短暂而珍贵,心里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充满了动荡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