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在故乡最重要的事是开门。门是很重要的生活象征,是岁月的兆始和进入的唯一通道,故乡有一句民谣:开门大发财,元宝滚下来。要是一年的头一天门开不好,就预示着这一年一切都不顺了。
犹记着小时候父母带我们开门的情景,先是父母起床,天还是刚蒙蒙亮,我们还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母亲点起了煤油灯,然后再喊我们。过去母亲喊我们都是大声的,有着吵吵嚷嚷的味道,今天早晨母亲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我们睁开眼睛,母亲已在枕边为我们准备好了新衣服。那时的家里十分的困难,所谓的新衣服也只是说头一次穿,并不像现在小孩的新衣服一定是从商场里新买的。我有的新衣服还是母亲去城里表兄家,表兄给的旧衣服,母亲年前把它洗干净了,现在拿给了我,我的感觉里就叫新衣服了,而我的衣服便下给了三弟,三弟个头高些,穿了正合身,也叫新衣服,心情也是乐陶陶的。但母亲的新衣服还是那件蓝布对襟上衣,父亲多少年穿的都是那件洗得发白了的蓝布中山装。
我们穿好衣服,洗漱干净后,就跟着父母站到门后,四弟扛着小鞭炮,红色的鞭炮长长地绕在竹竿上。父亲首先开了门,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古老的声音,新年早晨的第一缕光就映入我们的眸子里了,感到明亮亮的新鲜,仿佛从水里才蹦上来的一条鱼。母亲走出门外,把一炷香插到土墙的缝隙里,空气中瞬间就飘起了淡淡的馨香味道,父亲拿着两个开门炮走出去,开门炮大大的粗如竹筒,家乡是最讲究这开门炮的,开门炮要响,如果放哑了,是霉头,人家会找做爆竹的,但从没听说过哪家开门炮没放响的。父亲先是把开门炮立在地上,然后把口里的香烟猛吸一口,弯着身子对着爆竹的信子点上,点着的信子快速地冒出一缕白烟,父亲起身往后紧跑几步,我们捂住了耳朵,就听轰的一声,响了,接着父亲再放第二个。开门炮放完后,就点燃小鞭炮,小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像在唱一首快乐的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村子里像一口炸开的锅或者说像一个激烈的战场。
放完炮,母亲为我们每人冲了一碗糖开水,喝下去,甜甜的,全身升起一股温暖。
接着我们就开始出门拜年了,这又是大年初一的一个高潮,一般都是全家一起出门,族里人多的,一走一阵,十分有气势。我家在村里是小户人家,就我们兄妹五个,我是老大,我走在前头,三个弟弟和小妹跟在后头,我们在村子那些土屋里这家串到那家去拜年,每到一家,人家就会给我们泡一碗糖开水喝,递一支烟抽,客气的人家还会端上瓜子,抓一把往我的口袋里装,或塞几个糖果。一圈里的年拜下来,往往肚子里早喝得圆鼓鼓的了,口袋里也装得满满的。
村里的人对拜年是很重视的,如果两家要是有矛盾,那是决不去拜年的,或者有一家今年不去另一家拜年了,另一家人就会记着的,心里就存着一件事,弄不好是发生纠纷的先兆。记得我们每次临出门前,父母都要交代哪些家是必须要到的,不要让人家引起误会,即使平时和我家有点矛盾的,父母也要我们去一下,我们往往不情愿,母亲就教导我们冤家宜解不宜结,显示了父母宽阔的胸怀。
我的姑姑家在村子里,我们一般是从村子里拜完年后,正好到她家,大姑就留我们在她家吃早饭了,这已是每年的惯例。
接下来,就是玩了,我们玩得最开心的是放鞭炮,这些鞭炮要么是放过的哑炮,捡回来再加工成的,要么就是年前从家里买的鞭炮里偷来藏下的。放炮竹放的是点子,是在小朋友们中赢得尊敬的机会,我经常用牙咬着一枚爆竹的屁股,亲自点燃,爆竹的信子在眼前呲呲地烧,自己十分的镇定,接着砰的一声,牙齿受到一丝轻微的震动,然后用力吐出爆竹屁股,十分的了不得。还有一位小伙伴为了显示胆大,把爆竹握在手里放,也是了不得的,有一次失手了,结果把虎口震得鲜血淋漓。有时候放得就有点恶搞了,如把爆竹插在牛屎堆上放,砰的一声,牛屎被炸得飞溅;还有一个小伙伴竟把爆竹插到牛屁眼里放,先是到牛屁股前,用手挠着牛枯燥的皮,牛很舒服,然后用手轻轻掀开牛尾巴,把爆竹轻轻地插进去,轻轻地点燃,赶紧跑开,只听砰的一声,牛被炸得发了疯似的乱转,受了欺骗的牛瞪着硕大的眼睛,要不是牛绳拴着会和人拼命的,这一会儿是再也不能接近它了。我家有一条黑狗,每次上学它都要把我送好远,每次我放学回家,它老远就迎上来,跟在身后摇头摆尾,是我的最爱。那年初一,黑狗蜷着身子在阳光下睡觉,二广点一个鞭炮扔进它的身里,砰的一声,黑狗猛地受了惊吓,呼地一下起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让我感到很伤心。除了放鞭炮还有一件快乐的事,是看大人们推牌九,我们挤在人缝里,看着那些骨质的牌九在大人的手下熟练地飞来飞去,桌子上的钱来来去去,十分的诱人。忽然,有行家说,推家瘟了,大家都下赌注,这叫瞅条子,我们也不明白,糊里糊涂地跟着下了几条,赢了几块钱会兴奋几天,输了会怏怏不快。
过年最扫兴的事是往往玩到兴头上,要回家去做家务,如喂猪、烧锅等等。接着,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家家的门口挂着灯笼,照得地上一圈晕晕的红色。一天的快乐就这样很快结束了。除了偶尔有零星的爆竹声外,乡村又坠入一片平静。
大年初二,就该去舅舅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