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沈德厚先生的最后努力不仅没有换来华泰纱厂的转机，他自己还因为忧心焦虑、积劳成疾而卧床不起。
石川秀行借此良机再次登门强谈收购。为了挽救身染重病的父亲的生命，沈维萍不得不亲自出面，虚与委蛇地答应了石川秀行的要求。为了马上给父亲争取一笔急救的费用，她还瞒着父亲违心地答应了石川秀行的求婚。
婚礼当日，抱病在床的沈德厚先生无意中看到了刊登着华泰被大东亚吞并、以及自己女儿被迫嫁给石川秀行的那份报纸，悲愤交加中溘然长逝。石川秀行闻讯后密不发丧，企图先把这场卖卖婚姻的生米做成了熟饭再说。
新婚之夜，沈维萍无意中得知了父亲已经去世的噩耗，悲痛欲绝之下，她抄起一把剪刀,刺入了正准备强行求欢的石川秀行的胸膛！
大仇得报后的沈维萍见石川秀行倒在血泊之中，惊慌失措地跑出家门，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雅尼克寻求帮助。情急之下，雅尼克把沈维萍藏到了圣弥奧教堂的钟楼之上。
也许是出于对雅尼克纳粹家庭背景的忌惮、也许是出于尚未泯灭的些许人性，这幕悲剧上演之后，受了重伤的石川秀行居然网开一面，没有对沈维萍赶尽杀绝，而是在雅尼克的求情下，允许她留在教堂里当了修女。事后，石川秀行还多次企图与沈维萍重修旧好，但沈维萍不为所动。
后来，沈维萍以教会小学校教师的身份，在教堂里度过了八年的漫漫长夜。而华泰纱厂和沈家老宅，便伴随着日军侵占栈海的阵阵铁蹄声，于1937年底毫无悬念地被石川秀行强行占据了。
听我讲完了这段沉重得令人有些窒息的往事，乔源坐在床边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当年石川秀行为什么可以在栈海横行霸道吗？”问完这话，我见乔源疑惑地摇了摇头，便忿忿不平地说，“原来他的老子石川一郎就是日占栈海时期最高权力机关‘栈海出张所’的经济部部长呢！”
“哦，原来石川秀行还是个‘官二代’，怪不得会那么嚣张。” 乔源语带嘲讽地说。
“听说那个石川一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表面上是个冠冕堂皇的伪政府官员，私下里却勾结几个汉奸干着贩卖鸦片、毒害中国人的勾当呢！”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与之相关的一件事，“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沈小脚’的故事？”
“你指的是发生老督军府的、军阀温炯的三姨太坠楼的那件事吗？听说那个案子当时在栈海可真是轰动一时呀！”
我点头称是，颇为感慨地说：“70多年前的一天深夜，沈小脚莫名其妙地坠楼而亡。此后议论之声四起，有的说她因为与四姨太争风吃醋愤而寻了短见、有的说她与别的男人私通被人撞见而羞愤跳楼，老督军府在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变成了一座没人敢靠近的鬼楼。其实那些都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在我这次采访一位退休老工人的时候，居然误打误撞地从他口中了解到了这件事的真实内情呢！”
“哦，是吗？赶紧说来听听！”
“那位老工人在入职‘大东亚纺织集团’之前，曾在市警署干过一段时间。据他透露，当年沈小脚案件发生后，警署曾派专人对此事进行过详尽的侦查和取证，查获了不少的证据，但数月过后，此事居然不了了之。后来据警署内部披露出来的消息显示：原来沈小脚之死，与当时刚到栈海来的一对颇有身份的日本父子有密切关联！
“那对日本父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偷偷花钱买通了沈小脚，并在她的引领下，经常趁夜去督军府各个无人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不知想要找些什么。终于有一天，他们的行踪被起夜的温家下人发现，两名日本人仓皇逃走，而沈小脚却在急匆匆躲避回房的路上，不慎失足跌落楼下导致身亡。
“案件查到这个份上，本应该抓人审讯了，却因为涉案的是两个日本人而停滞了下来，后来又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台上或台下的外交斡旋，最后这件人命官司居然以‘沈小脚梦游失足跌亡’的名义而草草结案了！”
“你说的那对日本父子，应该就是石川一郎和他的儿子石川秀行吧？”
“正是他们两个！”我语带轻蔑地说，“联想到日本人当年在栈海的恣意横行和嚣张气焰，警察署如此草率断案尽管令人气愤，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石川父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蹊跷——被誉为商界精英的爷俩儿，为什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并对德国末任总督瓦尔德诺曾经住过的那套老别墅如此情有独钟呢？”
乔源沉吟道：“也许他们是想从那套别墅中找到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吧。”
“那他们肯定是没有得逞，这不才有了接下来迫害沈奶奶一家的丑剧上演嘛！”
“真是狼狈为奸的一对父子！”乔源皱着眉头骂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在那个受尽日寇欺凌的时代，沈奶奶能够行得出如此壮举，不愧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女中豪杰呀！”
“是呀，听了沈奶奶刺杀石川秀行的事迹之后，愈发坚定了我早日找到她和她那位恋人的决心呢！”我也由衷地感叹道，“可惜的是，我在采访的时候没有打听到沈奶奶那位恋人的任何信息，好像从来没人听说过他。”
“会不会是布鲁姆先生祖母信中的记载有误，沈奶奶的身边，也许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存在过？”
“那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别的都不说，当年沈奶奶怀孕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吧？而我们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孩子的父亲既不是雅尼克、也不是石川秀行，这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嘛！”
“既然如此，沈奶奶那位真正恋人的身份，也许是他自己故意要保密的。”乔源沉默了半晌，轻声猜测道。
“故意保密身份？为什么？”
“别忘了那可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争年代啊，有时候出于保护自己的需要，隐藏好身份比干什么都重要呢！”说完这话，乔源转而开始劝起我来，“既然在纺织厂那边也没有找到线索，我看寻找沈奶奶恋人这件事不如先搁置一下吧。”
“什么叫‘先搁置一下’？”我不满地问道，“我们最早认定雅尼克是沈奶奶的恋人、后来又被石川秀行从中插了一杠子，为了帮沈奶奶找人前前后后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现在终于要找到正头香主了，怎么又要‘搁置一下’了？”
“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久，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我怎么能不急呢？别的不说，光是想想沈奶奶在海边无助地守望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和恻隐之心吗？还有我手头一直在写的那篇文章，这么长时间改来改去的，横竖得有个像样一点儿的结尾吧？”
“晓萌，你先别心急，”乔源见我横眉立目的样子，赶紧解释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光着急没有用，得等时机合适了才好办事。”
“那你说什么情况下才算‘时机合适了’呢？”
乔源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要是等到侯院长她们通过郑玉美这条线索找到沈奶奶，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就算沈奶奶的失忆症还没好，我们总可以想办法，从她口中套问出她那位恋人的名字嘛!”
“哼！就凭侯院长那个办事效率，等她找到沈奶奶的时候，恐怕我都要当奶奶了呢！”我不屑一顾地说，“我已经不准备再等下去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那你想怎么办？”乔源盯着我，神情中透着些许紧张。
“就按你刚才说的意思办——通过郑玉美去找沈奶奶！不过这次我决定亲自出马。”
“这样做不妥吧，侯院长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噢，沈奶奶失踪至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她那边总也办不成事儿还不许别人试试了？”我信心满满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去找501医院食堂门口等郑玉美母子来送菜。我以前好歹跟郑玉美见过一面的，熟脸好办事，我就不信她好意思瞒着沈奶奶的下落不跟我说！”
“晓萌，你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乔源，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这件事我还就准备这么办了。不过你放心，等侯院长问起来的时候，我一定告诉她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成吗？”
乔源摇摇头不再说话了，一双失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和无奈。
因为听说菜农进城送菜的时间都很早，所以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半，我便打的来到501医院大门口，下了车跟门卫师傅打听了一下，就急匆匆往医院食堂的方向赶去。
等我按照门卫师傅指的路来到食堂大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里和那座老干部病房楼相距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而已，怪不得郑玉美能碰巧在这里跟沈奶奶相遇呢！
我见来的时间尚早，食堂大门都还没开呢，便坐在小花园中的一个石凳上耐心地等候了起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食堂大门终于被赶来上班的工作人员给打开了。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忽然从食堂后面传了过来，我仔细一琢磨——嗐，差点儿等错了地方，原来给这里送货都是从后门进出的！
醒悟过来的我急忙起身向食堂方向跑去，可还没等我顺着那条小路绕到食堂后面去呢，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正想往旁边闪闪给后面的人让一下路，却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拧住了胳膊！我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一眼，就见两名身穿黑衣、戴着口罩和墨镜的青年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我！
我正要开口质问他们想干什么，一名男子冲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接着两人不由分说就把我往后拽！力有不逮的我只挣扎了两下，就生生地被他们拖进了小花园边上的小树林中。
坏了，青天白日的居然遇上劫匪了！以前只在影视上看到女性被劫财、劫色的悲惨一幕，难道就要发生在我的身上吗？想到这里，我不由浑身汗毛倒立，一边嘴里拼命喊着“救命呀！”一边连踢带打挣扎得越发激烈起来！
两个男青年显然没有想到我是如此难以驯服，手忙脚乱地用力把我按到在地之后，一名男青年把头凑过来，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威胁我道：“放老实点儿！再乱动的话老子破了你的相！”
我一听有人要破我的相，不由吓得惊魂失魄，趁着旁边捂着我嘴的那个男子手稍一松动的空当，一扭头狠命在他手掌边缘咬了一口！那个男子吃痛不住，甩着手跳将起来，可就在我想趁机爬起身的时候，一股冰凉的液体迎面泼到了我的脸上！我遭此突然一击，“啊！”的大叫一声之后，双手捂着脸瘫倒在地。
“叫你不听话！”刚才威胁过我的那个男子说，“今天只是个警告，下次你要是再乱搀和些不该你管的事儿，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两名男子说完后，拍拍衣襟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一个人呆坐在地上，两眼被那股成分不明的液体刺激地睁也睁不开，脸上滋啦啦的响个不停，鼻中还隐约嗅到一股烧灼的味道，我慢慢移开双手，却发觉那液体正在把我的面皮和肌肉一缕一缕地撕扯了下来！
脑中一阵令人心悸的空白过后，我渐渐缓过神来，闭着眼、伸出双手在身子四周抖抖索索地摸了半天，终于触到了掉到一边去的手提包。我赶紧从里面翻出自己的手机，凭感觉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快捷键——
“乔源，快来救我！”我带着不像人声的哭腔喊道，“我被坏人毁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