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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诗(10)

赠陈师道

此诗作于元祐元年(1086),时山谷在京师,陈师道寓居于汴京陈州门。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为江西诗派代表作家。

陈侯学诗如学道,又似秋虫噫寒草。

日晏肠鸣不眉,得意古人便忘老。

君不见,向来河伯负两河,观海乃知身一蠡。

旅床争席方归去,秋水粘天不自多。

春风吹园动花鸟,霜月入户寒皎皎。

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

贫无置锥人所怜,穷到无锥不属天。

呻吟成声可管弦,能与不能安足言。

陈侯学诗如学道,又似秋虫噫寒草——陈侯:指陈师道。陈师道《次韵答秦少章》:“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噫:叹息。这两句是说:陈侯学作诗就如同学习修道,所作的诗意境凄苦,犹如那秋天的鸣虫在寒草中叹息一般。

日晏肠鸣不俛眉,得意古人便忘老——肠鸣:化用“得意忘形”。《晋书·阮籍传》:“当其得意,忽忘形骸。”这两句是说:用功作诗至天色已晚,饥肠辘辘但从不俯首求人;学诗每得到古人的意趣便忘记自己已年老。

君不见,向来河伯负两河,观海乃知身一蠡——河伯:黄河之神。两河:指黄河。此句用《庄子·秋水》中的故事,说河伯非常自负,以为天下之美都在它那里,等到他见到了大海,才知道了自己的渺小。蠡:贝壳做的瓢,形容容量很小。这两句是说:君不见,黄河之神富有整个黄河的水,但当它见到大海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不过是大海中的一瓢水。

旅床争席方归去,秋水粘天不自多——旅床争席:《庄子·寓言》中载阳子宿于旅店,店主人对他很恭敬,等到他回来时,同住的人与他争席。争席,表示不拘礼数。粘天:形容水势滔天。自多:自负。这两句是说:你就像那阳子一样,真率谦和,虽然满腹经纶,但从不自负。

春风吹园动花鸟,霜月入户寒皎皎——霜月:秋日之月。杜甫《暮归》:“客子入门月皎皎。”这两句是说:陈师道犹如那春日和风,吹动园中花鸟,一派盎然;又如那秋日之皎皎月光,一片清寒。

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十度”句:惠洪《禅林僧宝传》卷六《云居宏觉膺禅师》:“十度发言九度休去。”陈师道《谢宪台赵史惠米》:“平生忍欲今忍贫,闭口逢人不少陈。”这两句是说:陈师道安贫自守,本想开口求助,但每每作罢,万人之中只有我一人知晓。

贫无置锥人所怜,穷到无锥不属天——贫无置锥:言其极端贫困。穷到无锥:《景德传灯录》卷十一载香严智闲禅师的偈语:“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无卓锥之地,今年锥也无。”这两句是说:陈师道极端贫困,别人因此都怜惜他,但是他虽穷困,却从不怨天尤人。

呻吟成声可管弦,能与不能安足言——呻吟:指吟诗。可管弦:指其诗可配乐歌唱。这两句是说:陈师道出口成章,可配乐歌唱,从来不去考虑别人对其优劣的评价。

陈师道家境贫寒,他迫不得已让妻儿随岳父到四川,自己到京城想寻找一个职位。山谷作此诗时,陈师道寓居于汴京陈州门。

山谷在诗中开篇即写陈师道学诗时的认真痴迷,有如学道,其诗意境凄苦,多穷愁之叹,尽管如此,他从不俯首求人,学习古人的意趣而至于忘记自己老之将至。随后几句写陈师道的为人,他满腹经纶,但从不自负。诗中用《庄子》中的故事作比,突出陈师道的真率谦和。随后将陈师道比作春日和风,秋日寒月,突出了其人的品格。“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此句表明陈师道安贫自守,而且诗人自己也以知己作比。整首诗以陈师道的贫穷以及在贫穷中依然作诗,从中探求感悟作结,称赞了陈师道的诗歌,也进一步深化了他真率的性格特征。

戏呈孔毅父

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时黄庭坚在京师任史官。孔毅父为秘书丞,集贤校理,二人多有唱和,诗题标以“戏呈”,乃以游戏笔调自抒怀抱。孔毅父:孔平仲,字毅父,新喻(今江西新余)人,长于史学。

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

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

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

忽忆僧床同野饭,梦随秋雁到东湖。

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管城子:毛笔的别称。韩愈《毛颖传》:“秦始皇帝使蒙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管城子。”食肉相:万里侯的相格。《后汉书·班超传》载看相的人说班超“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之相也”。班超投笔从戎,立功西域。孔方兄:钱的别称。铜钱有方孔,故称钱为“孔方兄”。鲁褒《钱神论》:“亲爱如兄,字曰孔方。”这两句是说:我自己靠笔杆子写文章,既不能升官,又不能发财,生活贫困潦倒。

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经世:治理社会。丝窠:蜘蛛网。这两句是说:自己的文章意见不能用于治理社会,那何异于蜘蛛网上缀着的露珠。形容文章虽有形式之美而于世毫无补益。

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校书:校书郎,掌校刊书籍。著作:著作郎,掌编纂国史。山谷于元丰八年任校书郎,元祐二年除著作佐郎。除:拜官授职。上车问何如: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篇》载梁朝民谚:“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讽刺贵族子弟不学无术,却能担任文学之臣。意思是只要上车不掉下来就可以当著作郎,只要能向人问候几句就能做秘书郎。此为其自谦之词。这两句是说:我一会儿当校书郎,一会儿被任命为著书郎,虽充任文学之臣,实则空疏不学,只要能和别人随便应酬几句就算是把工作做好了。

忽忆僧床同野饭,梦随秋雁到东湖——东湖:在今江西南昌市郊,是作者的故乡。这两句是说:我突然想到与你同在江西之时,同宿僧寺,同桌而餐,渐渐地在梦中我随那秋雁直到东湖。

诗为自嘲之作,从中可以见出诗人的精神世界。诗中用诙谐幽默的口吻进行自我嘲讽,说自己靠文章过活,一不能当官,二不能发财。自己的文章也不过只是蛛网上的露珠,于世无补。自己一会儿当校书郎,一会儿被任命为著作郎,这些位子都不需要什么才学,只要能够和别人随便应酬几句就算把工作做好了。这些诗句表面上是自嘲,骨子里却是自负,表示了对世人汲汲以求名利的鄙视、得失荣辱全不挂怀的情操。结二句点明思归之意,境界飘然高举,进一步深化了主旨。

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盖退之戏效孟郊、樊宗师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后生不解,故次韵道之。子瞻《送杨孟容诗》云“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即此韵。

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因苏轼的《送杨孟容诗》作于元祐二年,山谷和诗当作于此年。唐代诗人韩愈,字退之,有《答孟郊》和《酬樊宗师》等诗,分别摹拟孟郊和樊宗师的艺术风格。以文滑稽:韩愈诗文间杂游戏笔墨,张籍以书责之,韩愈答曰:“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答张籍书》)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

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

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万牛挽不前,公乃独立扛。

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但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

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诚堪婿阿巽,买红缠酒缸。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曹、郐:西周时分封的诸侯小国。这两句是说:我的诗浅陋的像曹和郐,浅陋的不成邦国。此两句用曹、郐小国自比,表示谦虚之意。

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这两句是说:您的诗雄大得像强盛的楚国,包尽了五湖三江。此两句赞美苏轼诗内容广阔、气势雄健。

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赤壁在黄州,苏轼曾贬黄州五年。玉堂为学士院正厅,苏轼曾任翰林学士。这两句是说:赤壁的清风明月下,有悠扬的笛声;玉堂的琐窗之中,弥漫着轻云薄雾。此两句描画苏诗所赖以产生的环境。

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提一律:自成一家的诗律。这两句是说:您的诗歌的句法有独特的风格,能自成一家;您筑起坚固的城墙,接受我投降。

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这两句是说:您的笔力犹如大松倒于涧壑,激荡起涧水,使涧壑之水顿起波涛。

万牛挽不前,公乃独立扛——万牛挽不前:语出杜甫《古柏行》:“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独立扛:韩愈《病中赠张十八诗》:“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这两句是说:您的笔力雄大,万牛拖引不前,但您却能笔力独扛。此二句山谷用杜、韩的诗意而形象较原作更为鲜明,可谓“点铁成金”。

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嗤点:嗤笑,指点。晁张:晁补之、张耒,他们与黄庭坚、秦观被称为“苏门四学士”。双:匹敌。这两句是说:人们笑着指指点点,他比得上晁、张两人吗?这里山谷谦称自己不足与晁、张并列,自己得列门墙,是出于苏轼的加意赏识。

但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老庞:庞德公。东汉高士。诸葛亮每次登门拜访他时,都拜倒在床下(见《襄阳记》)。这两句是说:我只是怀着对苏轼的仰慕之意,像诸葛亮那样独拜在庞德公的床下。

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小儿:山谷之子黄相,小名小德。敦(pánɡ):忠厚老实。这两句是说:我的小儿前途如何,虽未可知,但客人们也有称赞他忠厚朴实的。

诚堪婿阿巽,买红缠酒缸——婿:作动词,犹“为婿”。阿巽为苏轼长子苏迈之女。买红缠酒缸:宋代习俗,有定婚者多以红绸缠酒壶。这两句是说:如果小儿真的能跟阿巽结亲,我就先买些红绸缠着酒瓶来表示庆贺吧。此二句表示山谷对东坡敬佩的无以复加,以至希望和他结成亲家。

诗题写得很风趣,表现了两位大诗人的深厚情谊。苏黄一生交契,坚如金石,彼此倾倒,苏轼写诗说“效庭坚体”,而庭坚在这首诗里,则对苏轼的诗推崇备至,可见两人互相推许之谊。诗中不但写出了对苏诗的赞美之情,还写出了苏诗产生的环境,写出了对苏轼人品的钦佩,表现了文人相重的可喜风尚。末二句似是“离题万里”,实则语含谐趣。作者主张:“作诗如作杂剧,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这个结尾正是实现了这一主张,体现了宋诗的“机趣”,对于后来诚斋体的“活法”有直接的影响。此诗文气拗折,押“降”、“扛”、“双”、“庞”之类的险韵,险中见奇,也体现了山谷诗的特点。

陈留市隐并序

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陈留:今河南开封市东南。市隐:身居朝市而行为高洁的人。王康琚诗:“小隐隐林薮,大隐隐朝市。”

陈留江端礼季共曰:“陈留市上有刀镊工,年四十馀,无世家子姓;惟一女年七岁矣,日以刀镊所得钱与女子醉饱,则簪花吹长笛,肩女而归,无一朝之忧,而有终身之乐,疑以为有道者也。”陈无己为赋诗,庭坚亦拟作。

市井怀珠玉,往来人未逢。乘肩娇小女,邂逅此生同。

养性霜刀在,阅人清镜空。时时能举酒,弹镊送飞鸿。

序言意为:陈留的江端礼说:“陈留的集市上有一个剃头的人,有四十馀岁,没有成家,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孩与他一起生活。他每天以干活所得的钱供自己和小女孩,吃饱喝足之后则头上簪花,口中吹笛,把小女孩放在自己肩上一起回家,看起来无忧无虑,乐在其中,他大概是一个有道之士。”陈师道为此赋诗歌咏,我也拟作诗一首。江端礼:字季共,诗人。陈无己:陈师道,字无己,自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陈师道有一首五言古诗歌咏陈留市隐之事,黄庭坚非常欣赏其中“闭门十日雨,吟作饥鸢声”两句。刀:剃刀。镊:拔除毛发的器具。

市井怀珠玉,往来人未逢——市井:指做买卖及市民聚居之地。怀珠玉:怀有美才而深藏不露。《老子》:“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这两句是说:陈留市上的隐士虽居于市井之地,但他怀有美才而深藏不露,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不了解他。

乘肩娇小女,邂逅此生同——邂逅:不约而遇。这两句是说:坐在他的肩上的娇小女孩,像与他偶然相逢,一起过着这样的生活。

养性霜刀在,阅人清镜空——这两句是说:刀镊工善于修养性情,像雪白的剃刀一直没有损坏;他观察人生,像明亮的镜子把一切照得清楚透彻。此两句暗用《庄子·养生主》等篇的典故、词义。《庄子·养生主》说庖丁宰牛,杀了数千头牛,而刀却像新磨出来的一样,丝毫没有损坏,这是因为他掌握了宰牛的规律。从中可以悟出养生之道来。至于“用心若镜”,更是《庄子》关照人生的最基本的方法。

时时能举酒,弹镊送飞鸿——送飞鸿:化用嵇康《赠秀才入军》诗中“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句意。这两句是说:刀镊工他经常自饮自乐,或弹着剃刀,或举着酒杯,目送那鸿雁远去。此句写其看透人生的神游冥漠的境界。

此诗所写的陈留市隐,靠自己的劳动,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与作者不慕虚名、不攀权贵的思想情趣正相吻合,所以在山谷眼里、笔下成了“有道者”。诗中对他们平凡而自得其乐的生活加以赞赏、美化,反映了作者思想中超尘绝世的倾向。

题郑防画夹五首(选一)

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为一组六言题画诗中的一首。郑防:此人未详。画夹:收藏图画的卷册。

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

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

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惠崇:北宋画家,僧人。《图画见闻志》卷四称其“工画鹅雁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坐:致。为使动用法,使……坐。这两句是说:惠崇的画,烟雨迷濛,归雁斜飞,观赏之际,不知不觉使我置身于潇湘江畔、洞庭湖边。

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扁舟:小船。丹青:指绘画。这两句是说:我正欲呼唤一叶小舟,回归这美丽的天地,此时一同与我观画的朋友在一边提醒我,这不过是一幅绘画呀!

诗用夸张的“以假乱真”的笔法,对惠崇画逼真的艺术效果加以赞赏。绘画史上常有画境通神、使人认假成真的佚事,此诗即生动地表现了这种妙造自然的画境。前二句写惠崇画的逼真,第三句说想要唤画中的舟子撑船载自己回去,画上景物之美、舟人的形象的逼真、自己的归隐之心,都得到了表现。第四句从前三句中跌落,借一同观画的老朋友之口点明原来这是一幅画,是一种艺术的境界,而不是现实人生的境界,使人于欣赏之馀,怅然若失,流露了对绘事通神的妙境的赞赏和对画境的渴慕。

再答元舆

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八月。元舆:陈轩,字元舆,时为主客郎中(掌管番国朝聘之事的部员)。本年山谷作《戏答陈元舆》,又叠韵作了五首,此为最末一首。

君不能入身帝城结子公,

又不能击强有如诸葛丰。

法当憔悴百寮底,五十天涯一颓翁。

问君何自今为郎?便殿作赋声摩空。

偶然樽酒相劳苦,牛铎调与黄钟同。

安得朱幡各凭熊?

江南楼阁白风,劝归啼鸟晓窗笼。

男儿邂逅功补衮,鸟倦归巢叶归本。

君不能入身帝城结子公,又不能击强有如诸葛丰——子公:汉代的陈汤,字子公。《汉书·陈咸传》载:陈咸为南阳太守时,多次贿赂权臣王音的亲信陈汤,写信对他说:“如果蒙子公力能够得入帝城,就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诸葛丰:《汉书·诸葛丰传》载:诸葛丰打击豪强,直面无私。这两句是说:您既不会像陈咸那样讨好陈汤,使自己青云直上;也不会像诸葛丰那样,压抑豪强。

法当憔悴百寮底,五十天涯一颓翁——法当:理当。寮:僚。一秃翁:秃顶老翁,喻无官位可扳援。《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载,窦婴与田在汉武帝前论是非曲直,韩安国不置可否,田怒曰:“与长儒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这两句是说:因此你理当憔悴不堪,依旧得一很小的官位,看你年近五十,依然是远在天涯的一个秃顶老翁,再无提升的希望了。

问君何自今为郎?便殿作赋声摩空——郎:郎官,帝王侍从官的通称。《史记·冯唐传》载,冯唐文武全能,却多次错过了被提升的机会,年纪很大了,还只是个职位低微的郎官。声摩空:声音响彻长空。李贺《高轩过》:“殿前作赋声摩空。”这两句是说:您怎么到如今还只是做“郎”这样的小官?想你在殿前作赋,吟诵的声音响彻长空。

偶然樽酒相劳苦,牛铎调与黄钟同。安得朱幡各凭熊——劳苦:慰问。牛铎:悬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黄钟:古代一种声音洪亮的乐器,为十二乐律之首。“牛铎”自谦,“黄钟”喻陈轩。说明两人身份不同,但思想意趣却一致。“安得”句实际说彼此都做不了大官。这三句是说:有时候你我持酒相慰问,虽然你我身份不同,一为“牛铎”,一为“黄钟”,但我们的意趣却是相一致的。你我怎样才能坐上朱幡的车子,各倚着画熊?

江南楼阁白风,劝归啼鸟晓窗笼——窗笼:窗户。这两句是说:江南的楼阁,吹着从白梢上过来的清风;窗外的啼鸟,在清晨的声声啼叫好像在劝我们归去。

男儿邂逅功补衮,鸟倦归巢叶归本——邂逅:不期而遇。补衮(ɡǔn):补充皇帝的缺失。鸟倦归巢: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鸟倦飞而知还。”这两句是说:男子汉的功业是要靠偶然的机会的;因而鸟倦回巢,叶落归根。用以劝说友人及早退隐。

方东树云:“起逆入,奇气杰句,跌宕有势。”诗用“君不能”、“又不能”两个否定句起头,说明陈轩不会巴结逢迎,利用权势,这就是以否定来表现肯定的“逆入”法。再以“法当”两句话来承接,感叹朋友沉屈下僚,天涯憔悴,语含愤激。接下去写对方官小才高,与自己情投意合。再以江南佳美景致唤起对方的思归之情。末二句转韵,用两个富有概括力的形象比喻来劝友人及早退隐,文已尽而意有馀。

次韵几复和答所寄

此诗写于哲宗元祐二年(1087),时山谷在汴京。山谷此诗曾有跋:“丁卯岁几复至吏部改官,追和予乙丑在德平所寄诗也。”黄庭坚曾有《寄黄几复》诗,作于1085年,到此时已经两年,两人在京城相会,山谷作了此诗。几复:黄介,字几复,南昌人,与山谷少年交游。

海南海北梦不到,会合乃非人力能!

地褊未堪长袖舞,夜寒空对短檠灯。

相看鬓发时窥镜,曾共诗书更曲肱。

作个生涯终未是,故山松长到天藤。

海南海北梦不到,会合乃非人力能——海南海北:指两人相隔万水千山,各在天南海北。“会合”句:韩愈《送湖南李正字序》:“离十三年,幸而集处得燕,而举一觞相属,此天也,非人力也。”这两句是说:你我曾各自处在天南海北,就连梦中也难以会面,但如今却在京城相会,这是天意使然,非人力能够达到。

地褊未堪长袖舞,夜寒空对短檠灯——地褊:地处偏远。未堪长袖舞:不能够施展长袖之舞,喻不能施展本领。《汉书》应劭的注中记定王为景帝歌舞拜寿,“定王但张袖,小举手,左右笑其拙。上怪问之,对曰:‘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短檠灯:象征书生苦读。这两句是说:你一直处于偏远的小县,不能够发挥你的真本领,只能在寒夜之中面对孤灯,读书叹息。

相看鬓发时窥镜,曾共诗书更曲肱——曲肱:弯曲小臂而枕,比喻清贫。《论语·述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两句是说:你我相对窥镜,各自已经头添白发。回想当日你我虽然清贫,但曲肱饮水,相互谈论诗书,切磋技艺,其乐无穷。

作个生涯终未是,故山松长到天藤——作个:这个。终未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故山:故乡的山峰。这两句是说:你我这久沉下僚的生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想那故乡的山上,老松挺立,那藤萝攀附其上,直至天际。此二句表明了作者的归隐之意。

哲宗元祐二年,山谷由德平被召到京城,任著作佐郎,黄几复也到京城,老朋友终于见面,欣喜之情可想而知。首句“海南海北梦不到,会合乃非人力能”,将二人的见面归结于天意,是因为两人相隔万水千山,连梦中都难以见面。随后二句是想像黄几复在偏远小县的状况,他难以施展自己的才能,只能在寒夜独对孤灯,读书长叹。五句又写两人见面后的情景,十年阔别,对镜相看,白发已添,随后想到两人年少之时,曲肱饮水,谈论诗书各言抱负的乐趣,从而引到现实中各自位居下僚,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了。最后一句“故山松长到天藤”则是面对眼前的现实想到了归隐故乡,诗到此便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像空间。

次韵王定国扬州见寄

此诗作于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时黄庭坚任秘书省著作佐郎。王定国是真宗时名相王旦的孙子,有才气。苏轼曾为其诗集作序,黄庭坚为其文集作序。定国在元丰年间受苏轼牵连被贬,元祐初苏轼还朝,荐他为宗正丞,不久出为扬州通判,他从扬州寄诗给黄庭坚,黄庭坚即次其诗韵而写了这首诗。

清洛思君昼夜流,北归何日片帆收?

未生白发犹堪酒,垂上青云却佐州!

飞雪堆盘脍鱼腹,明珠论斗煮鸡头。

平生行乐亦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

清洛思君昼夜流,北归何日片帆收——清洛:即清汴。元丰年间,导洛入汴,联成一体,因为诗人在汴京,故清洛即指汴水。北归:指王定国由扬州北还京城。徐《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李白在《沙丘城下寄杜甫》的诗中也有“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的诗句。这两句是说:汴水日日夜夜在思念你,那昼夜流淌的水送去了问候,不知道你何日能够从扬州北还京城,你我再次相逢。

未生白发犹堪酒,垂上青云却佐州——堪:能承受。垂上青云:即刚被提升。人们常以青云直上表示职位的提升。佐州:出任一州的佐官。王定国出任扬州通判,故说“佐州”。这两句是说:恰好你还年轻,白发未生,尚可以饮酒为欢;本来你被提升,但又出任扬州的佐官,那真是十分的遗憾。

飞雪堆盘脍鱼腹,明珠论斗煮鸡头——脍:切细的鱼肉。鸡头:此处指鸡头米。这两句是说:你在扬州,切细的鱼腹肉堆放在盘中有如飞来的白雪;碗中煮熟的鸡头米,就像置于斗中的明珠。

平生行乐亦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不恶:不坏。“岂有”句: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此二句即从杜牧诗中化来。这两句是说:平生为欢行乐本来也不坏,那竹西的歌吹岂能惹起你的愁怀。此二句宽慰王定国在扬州不要愁怀萦绕。

黄庭坚此首次韵诗表达了对朋友的思念与劝慰。首句以古代诗人常用的以流水表达思念之情的写法,运用拟人手法,说清洛思念你,那昼夜流淌的水送去了问候,随后便问朋友何时北归?朋友深情寓于其中。随后两句“未生白发犹堪酒,垂上青云却佐州”是对朋友现状的关切。说是朋友要趁年轻,尚可以饮酒为欢,但令人遗憾的是本来要青云直上的你却出任扬州的佐官。“飞雪堆盘脍鱼腹,明珠论斗煮鸡头”具体写王定国在扬州的生活。这种美好的生活,其背后却隐含着一丝悲凉之意。“平生行乐亦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二句是对朋友的宽慰,朋友在扬州有美好的生活,本来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劝朋友要借竹西歌吹去化解愁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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