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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诉衷情

此词原载《乐府雅词》卷下,明·陈耀文《花草粹编》题作《枕畔闻残梅喷香》,但题旨却不在咏梅香,而只是以残梅为线索,抒发思乡归不得、孤寂难熬的愁绪。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曰:陈祖美云:“此首当系赵明诚守建康日(1127年八月至1129年二月),清照所作数首闺怨词之一。”基本可信。惟梅花乃腊尽春回时开花,词当作于建炎二年(1128)或三年春初。词云“梦断不成归”,当为怀念故土而作,时间以到建康之第二年为宜。

赞同徐之“怀念故土”说,因而不赞成陈祖美“闺怨”之谓。其实祖美先生也是料定会有对“闺怨”说提出异议的,故而早已阐发在先:

称此首为“闺怨词”,或有论者为之哗然,而笔者的这一看法是根据此词中的用典得出的。尽管这类典故像溶于水的盐一样,几乎无影无踪,但如果不从这类典故说起,就很难了解作者的内心,遂误以为词人借酒浇愁至于“沉醉”,完全是思念故国故家所致。这是作者用的障眼法。

接着,祖美先生便提出了她所说的那个“几乎无影无踪”的“典”,即此首的起句是化用《诗经·邶风·柏舟》之“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之意。这个“发现”显然多属臆断,或者本就是无有影踪之事。

然而,祖美先生为何非要舍本逐末、论定“化用”不可呢?因为她认定《柏舟》乃“系妇人不得于夫而作”,因而只要认定“化用”《柏舟》,也就认定了“李清照不敢明说的内心怨言”这样一个“事实”。但可惜的是,这个事实也许只是陈祖美先生的一个臆断,而且这个臆断则是对李清照的曲解、甚或伤害。李清照是一个欣赏“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多有“丈夫气”的大家,或者也可以说是“坦荡荡”的“君子”,而非“常戚戚”的“小人”。然而,陈祖美先生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论定她有“不敢明说的内心怨言”(即所谓班婕之怨),既“不敢明说”也就罢了,但在许多的词里(按陈祖美的论述至少可占李清照存词的四分之一多),她偏偏仍要用“障眼法”障人眼目,然后诉说自己的怨言……由陈祖美先生如此论定的李清照,无疑还不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之唠叨“阿毛和狼”那般令人可怜。所以我认定陈祖美先生将自己的一个“发现”强加到李清照的总体创作中,并像当年以“阶级斗争的观点”看待所有创作一样,以“班婕之怨”观照李清照的总体创作,这无疑是对李清照的贬低。

(我在其他的解评中,亦说到过这点,但至此,可能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严重了一些,谨望得到祖美先生及诸位方家的批评。)

还是回到此词上来。就其所表达的情绪看,是悲凉的,确似孤寂一人、时光难熬的情绪,不像丈夫在时。“人悄悄”,或许只是人不在了,无论是对是错都不存在了;“月依依”,但是月亮仍记着夫妻恩爱的情景,因而当一方不在时,更加想安慰另一方,因此不忍离去;“翠帘低”,是不必再卷起来了,因为“人”不可能再回;或许也正是这样的情况,词人才挼、才撚,这是孤寂无法排解的写意。然而李清照的伟大,是她知道这样的情形必须过去,而且不是马上可以过去,需得些时。

惟此,窃以为,此词当写于赵明诚病故之后,可暂系于1130年早春。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残蕊,更撚馀香,更得些时。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晚间饮酒醉了,未卸头饰便和衣睡去,头上插的梅花的花瓣落了,只有花萼还残留在枝上。卸妆:古代妇女头上戴有许多装饰品,卸去这些装饰品,叫卸妆。萼:花萼,梅花最外一轮呈叶状的绿色小片,亦有呈红及其他颜色的,俗称“花托儿”。这里指整体的梅花。南朝宋·谢灵运《酬弟惠连一首》:“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

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夜深了,酒醒了,梅花的浓香把我从春睡中薰醒,旧梦难续,连梦回故土也成了泡影。熏:通“薰”,原意为草香,这里指梅花的香气。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人们都睡着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天空的月亮依依不舍,脉脉含情,而我那绿色的帘子也低低垂着。悄悄:静谧的样子。唐·韦应物《晓至园中忆诸弟崔都水》:“山郭恒悄悄,林月亦娟娟。”依依:形容月色柔和,朦胧而缓缓移动,似有留恋难舍、不忍离去之意。唐·吴融《情》:“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翠帘:青绿色的帘子。

更挼残蕊,更撚馀香,更得些时——夜深枯坐,竟无意识地揉搓着梅花的残蕊,并将落在枕上的花瓣捡起来慢慢捏碎,时光难熬,然而要挨到天亮,还是得有一些时间的。更:又。挼:用手揉搓。唐·韩愈《读东方朔杂事》:“瞻相北斗柄,两手相自挼。”撚:手捏,用手指搓转拨弄。馀香:梅花馀留的香味,这里指代梅花馀留的花瓣。得些时:得一些时间。得,待,需要。

词的上片,写思念故土的沉痛感情,借助于“醉”;下片,写夜阑更深,垂帘枯坐,“挼”蕊“撚”香(实为失眠者单调而又无意识的动作),悲情至极。

此前,李清照每写及梅,无论情绪如何,都非“探”(探著南枝开遍未)即“赏”(共赏金尊沉绿蚁),然而此首及此后不久写及梅花,却是既“挼”且“撚”,甚或说到“梅蕊重重何堪俗”(《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其中还有“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句,也可作此首中“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的注脚;两首互照,亦可证出于同期),何以至此?回答当然只能是:李清照正经历着极度的寂寞和悲愤。何以至极?由于国破家亡夫死。

的确,清照喜梅,但梅之于国、家、夫相较,即使可以同日而语,却也势必是无法替代的。因而国既破、家既亡、夫既死,那梅亦就必由此“残”,必是残梅……

而此词亦就正是借写残枝、残蕊、馀香,象征山河破碎、夫去不归;并借一系列动作性极强的词——卸、插、熏、破、挼、撚……表现了词人近于绝望的孤寂,抒发了词人的沉痛悲凉之情、凄婉哀叹之意。

渔家傲

此首原载《乐府雅词》卷下。《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林下词选》、《诗词杂俎·漱玉词》、《花庵词选》等均题作“记梦”。当为南渡后所作。

徐培均曾解云:南渡以前,李清照足迹不出闺门;南渡以后,“飘流遂与流入伍”,视野开始开阔起来。据《金石录后序》记载,她在建炎中,为了辩明“馈璧北朝”之诬,曾追随宋高宗行踪,“从御舟海道之温(今浙江温州),又之越(绍兴)”。建炎四年(1130)春间,她曾在海上航行,历尽风涛之险。词中写到大海、乘船,人物有天帝及词人自己,都与这段真实的生活所得到的感受有关。

徐说分析透脱,论证确凿,可信;而靳极苍先生之说却也很到位,且推理谨严而又颇显灵气:

“问我归何处”是作者无可归处时;“路长嗟日暮”是作者苦无办法时;“蓬舟吹取三山去”是要一死脱离人世时。依次,此词当作于南渡之次年,建炎三年(1129)八月十八日以后。时明诚刚死,清照乍失爱夫,哀痛欲绝,而且国家危殆,家财难保,无子无女,身将何依?她深痛当前,深忧以后,想一死同归。这是合乎作者当时思想的。据《金石录后序》:“(明诚)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葬毕,余无所之。”“无所之”正是作者当时的实际。祭明诚文中云:“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愿先夫而死,悲堕坚城,正是作者当时的心情。所以此首词必当作于此时。

——参照二说,系年既不能早于明诚亡故,亦不可故后过久。就情感的逻辑发展而言,靳说显然无错,但就实际情况而言,徐说可能更接近于真实。

众所周知:李清照此前甚或此后的创作所呈现的总的特色是:精巧玲珑的意境,委婉柔丽的词风,含蓄内向的气质……而此首无疑有着显著不同。当然,我们可以说这只是表现出词人性格和气质的另一重要侧面:即奔放、雄奇、脱略世俗、不让须眉的傲岸品质;则是表现了李清照词创作风格的多样性;则是清照词中仅见的气势磅礴、音调豪迈的浪漫主义名篇……这肯定不是问题,问题是:何以“这一首”会表现出如此之多的与众不同?是什么原因使之“磅礴”、使之“豪迈”、使之“浪漫”?夫死大悲、欲随其后,自是理由;但必要却不充分,充分的理由,可能还是因为李清照经历了人生中惟一的一次“海上航行”。无边无涯、波涛汹涌的大海,不仅给久居“寂寞深闺”的李清照以强烈的震撼,使之胸襟顿开;同时也给了她跟“小院闲窗”及深闺愁怨完全不同的意象和激情。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建炎三年)冬十二月,金陷洪州……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

据徐培均考据,李清照至章安行在,当是建炎四年正月初三以后,“从御舟海道之温”,当是正月十八日(因是日高宗移舟离章安)。

如是,此首当系于建炎四年(1130)春为宜。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夜色将尽,满天云雾中,曙光微露,天河渐转,像是有千帆起舞。云涛:指海涛。论者多以“云层舒卷如波涛起伏”解之,非不可,只是“天接”便有些说不通。天接云涛,实谓“海天相接”,既是李清照海上所见实景,也包含古代传说于其中。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三:“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晓雾:晨雾。星河:即银河。唐·杜甫《阁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移。”转:移动。千帆舞:比喻天上风云飘转的万千气象。千帆,极言船只之多。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梦中,仿佛乘着风帆到了天帝的宫殿,听到天帝和我说话,他亲切地问我将要到何处去。梦魂:古人认为人有灵魂,在睡梦中可以离开肉体,故称梦魂。帝所:天帝居处,即天宫。天语:天帝的话。唐·李白《飞龙吟》其二:“造天关,闻天语,屯云河车载玉女。”殷勤:情意恳切。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我回答说:要去的地方路很遥远,可叹的是时间无多,人已迟暮。习诗多年,纵使能写出惊人的诗句,又有什么用呢?报:回答。路长:隐喻人生之路漫长而又充满艰难。嗟:感叹。日暮:隐喻人生暮年已至。谩有惊人句:徒有使人惊奇的诗句。此句当是针对杜甫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而言。既是言“有惊人句又能怎样”,也是说自己空有才情,于世无补。谩:空、枉自,徒然。唐·罗隐《仙掌》:“谩向上头高举手,何曾招得路旁人。”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我要像大鹏展翅,乘万里长风高飞远举,风啊,你不要停,请将我的小舟吹到那三座仙山上去吧!九万里风鹏正举:表示自己正要像鹏鸟那样高飞远举。《庄子·逍遥游》:“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举,高飞。休住:不要停止。休,莫,不要。住,停止,歇下。蓬舟:形同飞蓬的小船。蓬,一种草,枯萎后,叶很轻,可随风飞旋,故称飞蓬。三山:传说中的仙山。《史记·秦始皇本纪》:“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神人居之。”取:着。语助词。宋·苏轼《雨中花慢》:“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于明年。”

同以往词中的“小院闲窗”、“寂寞深闺”形成鲜明对照,此首将整个宇宙作为场景,以大胆而又丰富的想象,为我们创造了一个似真非真、似幻非幻、充满奇情异彩的神话世界,一种阔大而又豪迈的境界。

海天相接,晓雾弥漫,星河渐转,千帆起舞……一开始,词人就以大手笔勾出一幅宏大而又壮美的画图,将人们带入浩瀚无垠、且又变幻万千的茫茫宇宙之中;而词人自己也就乘梦帆、渡银河、抵天宫、见天帝,并向天帝倾诉自己的不幸:天帝“殷勤问我归何处”?而“我报路长嗟日暮”……这两句,也就是词之上片的结拍、下片的起句,诚如徐培均所云:在一般双叠词作中,通常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并自成起结。过片处,或宕开一笔,或径承上片意脉,笔断而意不断,然而又有相对的独立性。此词则不同:上下两片之间,一气呵成,联系紧密。问答之间,语气衔接,毫不停顿。可称之为“跨片格”。“我报路长嗟日暮”句中的“报”字与上片的“问”字,便是跨越两片的桥梁……如此处理,不仅使整首浑然一体,实际上也有力地凸现了“我”与“天帝”间交流的毫无阻碍的心心相同——

天帝是慈祥的,是关心民瘼的(绝非像置民水火、只顾自己一路逃命的高宗);而“路长”与“日暮”则也确是词人所面临的最大的、也是无法摆脱的困境。因为这显然是一对不可解决的矛盾(这矛盾,也就是个体生命的有限性,和人类追求未来及理想的无限性之间所必然构成的矛盾吧),李清照将之并举,既是诉说自我困苦的体悟,无疑也是借此以抒屈原《离骚》之情:“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如此情境,仅用寥寥四字便说通透,真的是浑化无迹,鬼斧神工。

或者还可以这样说,“路长”“日暮”,四个字,看似平凡,却实令人“惊”。李清照是自信的,她清楚这四个字以及整首中“穿天心,出地腑”的神来之笔,是达到怎样“惊人”的程度,所以才说“纵使能写出惊人的诗句,又有什么用”——“谩有惊人句”,与其说是自嘲,倒不如说是自省;或者说是李清照对困扰着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即创作的审美价值和社会功用——的审视和思考。这样的思考,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无疑是必然的,甚或也是永恒的。

现实就是如此,李清照的“惊人句”,不仅与世无补,甚至不能让自己在国破、家亡、夫死的大悲痛中得以自救。或者这也就是词人必然“三山去”的理由吧。

按说,这终究是遁世,免不了会有些虚无,有些消极,可是我们读后却没有丝毫的虚无感,为什么?因为“九万里风鹏正举”,因为词人自己即如天帝一般大喝:“风休住!”是的,万里风卷,大鹏展翅,人立舟上,风吹蓬舟,三山在望……一系列豪迈而又灵动的意象,让我们不仅毫无消极之念,而且豪气陡生,拥有了一种奔放无羁、扶摇直上的快感。

这就是理想,就是精神,就是追求,就是抗争,就是激情,就是气度。

放浪恣肆,痛快淋漓,轰轰烈烈,大气磅礴!

近人梁启超曰:“此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集》中语。”清·黄了翁亦云:“此似不甚经意之作,却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自是北宋风格。”

添字采桑子

添字采桑子,又名添字丑奴儿,同调异名。古人依谱填词,字有定数,若要变旧曲为新声,需增字或减字,此时,词牌上就要写入“添字”或者“减字”加以标明。“采桑子”原为双调四十四字,此首增加了四个字(上下片各二字),故谓“添字采桑子”。

词写“愁损北人”,因而当为南渡后所作。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云:“此为李清照初到江南不久之作,观歇拍可知。因其初到,故对雨打芭蕉之声尚感陌生。若已住久,则无此感矣。案:清照于建炎二年(1128)春南渡江宁,不久为江南梅雨季节,乍听殊不惯,因作此词。”

而蔡中民、平慧善、刘瑜等方家却以为当作于其夫赵明诚死后,陈祖美则更将时限后推,认为当“划归后期,即从宋建炎四年至宋绍兴二十五年(1130—1155),或可再略进一步,将它视为作者定居杭州后的生命途程的末后几年中,从初夏到盛暑的一段时间内”。

细体词意,亦似写于寄居之家而非建康府衙,当在夫死之后。或是作于如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所说的“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绍兴元年,1131年,时年李清照48岁)?似有可能,姑妄系之。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窗前的芭蕉树是谁所种?现在已是如此高大,芭蕉树的树荫遮盖了整个庭院。芭蕉树:即芭蕉,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大,成椭圆形,开白花,果实似香蕉。唐·张说《戏草树》:“戏问芭蕉叶,何愁心不开?”中庭:庭中,即大宅院的内庭。

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芭蕉树的树叶往外舒展,蕉心却向里卷缩,一舒一卷之间,像是包蕴了无穷的情意。阴:树荫。馀情:丰富的情感。馀,长久,这里是不尽之意。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三更醒来,因伤心而不能入睡,窗外的雨偏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芭蕉叶上,声音单调而又凄凉。三更:旧时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大约两小时,三更即深夜。宋·陆游《东关诗》:“三更酒醒残灯在,卧听潇潇雨打蓬。”

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雨打芭蕉,声声在心,愁坏这南渡之人,听不惯,只好起来,枯坐到天明。点滴霖霪:雨点滴滴嗒嗒,绵绵不停。霖霪,连雨三日为霖,久雨为霪,这里只表示夜雨不停。愁损:愁煞,愁坏。北人:李清照自称,即指南渡之人,亦就是“流离之人”、“沦落之人”。不惯起来听:听不惯,只好起来。

词之上片写白昼所见、所感,下片写夜晚所闻、所愁。构思精巧,结构谨严。

尤其是“叶叶心心”之叠字连用,及“阴满中庭”、“点滴霖霪”之重言叠句,更使此词或语清意隽,错落有致;或情深调苦、哀楚动人。

靳极苍《李煜李清照词详解》评点说:“叶叶心心”,是卷着时叶叶都卷着个心。“舒展有馀情”就是舒展成叶时,也还存有卷心时的未尽之情……“心”与“情”相映既是芭蕉之形,又是作者之意,用字很巧。

刘瑜《李清照全词》则解评云:此词,亦有所祖,温庭筠《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与易安此词意境相似,只是“梧桐树”表示秋天的时令,而易安词中“芭蕉”“心心”“卷”着,时指春季罢了,写的是离情。李煜《长相思》有“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两三窠。夜长人奈何”,与易安词意境略同,写的是相思。《词苑丛谈》载宋徽宗时无名氏《眉峰碧》云:“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写的是乡愁,与易安词更见相同之处了。而易安词写的是思国怀乡的深厚情感,立意高远。她融化前人词意,脱胎于古人诗句,不着痕迹,并能创意出奇。叶少蕴云:“诗人点化前作,正和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军,重经号令,精神数倍。”

摊破浣溪沙

此首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以为建炎三年八月所作,理由是:

其一,《金石录后序》谓赵明诚建炎三年八月十八日因病卒于建康,“葬毕,余无所之。……余又大病,仅存喘息”。

其二,此词歇拍云“木犀花”,时令相合。

而陈祖美则认为当作于绍兴二年(1132)八月。理由则也是根据李清照的“自述”,不过不是《金石录后序》,而是《投内翰綦公崇礼启》。

陈祖美云:

从李清照现存的文字中,可以得知她至少患过两次大病。一次是建炎三年(1129)的闰八月,那是因为丈夫去世悲恸,劳累过度所致;另一次患病更危重:“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蚁不分,灰钉已具。”(《投内翰綦公崇礼启》)正在此时,一个名叫张汝舟的市侩小人,乘其之危骗了婚。一旦病情好转,便无法与其共处。在与张汝舟离异过程中,词人蒙受种种毁谤,以至身系大狱……在这一切苦难终究过去、重病初愈之时,李清照写了这首词,记录了她在某一天继续服药治病的养疴生活,故此词约写于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八月,地点是在杭州西湖一带。

以词之内容、风格看,当不会是写于丈夫刚死之际;又据王仲闻《李清照事迹编年》考:公元1132年(绍兴二年壬子),春,清照赴杭;秋八月丙辰,与张汝舟离异,并作启谢翰林学士綦崇礼……亦同“木犀花”时令相合。

因而当以陈祖美所言为是,故依其说解之。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大病初愈,稀疏的两鬓,已经花白。躺在床上,看着一钩残月慢慢爬上窗纱。起:治愈。萧萧:头发花白稀疏的样子。华:花白。宋·苏轼《南歌子》:“苒苒中秋过,萧萧两鬓华。”残月:将落的月亮。宋·柳永《雨霖铃》:“今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饮用了豆蔻汤,不再去泡茶。豆蔻连梢:即指连枝的豆蔻。豆蔻:多年生草本植物,外形似芭蕉,花淡黄色,果实扁球形,种子像石榴,有香味。果实种子可入药,性温辛,能行气、祛寒、化湿、温中、和胃。连梢,连枝。南朝梁简文帝《和萧侍中子显春别》:“别观葡萄带实垂,江南豆蔻生连枝。”宋·张良臣《西江月》:“蛮江豆蔻影连梢。”煎:熬煮。熟水:宋人常饮的一种药用饮料。这里即指豆蔻熟水。宋·陈元靓《事林广记》别集(卷七)载《造熟水法》:“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煎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又载《豆蔻熟水》法:“白豆蔻壳拣净,投入沸汤瓶中,密封片时用之,极妙。每次用七个足矣,不可多用,多则香浊。”莫分茶:不要沏茶。中医认为,茶性凉,能解药性,故服中药时不宜饮茶。亦有说茶能助湿,豆蔻能去湿寒,两者相忌。莫,不要,不能。宋时口语。分茶,宋代流行的一种沏茶技巧、一种茶戏或茶道,主要做法是:用沸水冲茶,使茶乳变幻出各种如画的物象。宋·赵万里《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卧床读诗书,闲静时最好;窗外的景色在雨中愈发好看。闲处:闲静的时候。

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整日里脉脉含情地陪伴着我的,只有桂花。终日:整天。向:归趋,崇尚。这里为陪伴之意。酝藉,同“蕴藉”,宽和有涵容。《北史·魏·道武七王·京兆王黎传》:“风流蕴藉,俯仰可观。”木犀花:即桂花,桂花属木犀科,以木材纹理如犀,故名。

此首写于国破、夫亡、流寓、误婚、大病之后,心情愁苦自可想知;然而词人却以恬淡的笔触,变沉重为轻灵,写得从容、恬静,将孤独惆怅以及在极度悲痛中寻求自我解脱的情感,表达得简炼而又自然。

上片写病愈后服药调养的情景。按说大病初愈,自是喜事,可词中却不仅无有喜色,而且开篇即言:“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两鬓华”显是“大病”摧残的结果;而“卧看残月”,则或是因为体力不支,或是由于夜思难眠,抑或则是说词人本是处在似看非看之间,从而表现出一种因“大病”——也就是大悲大恸的生活经历——所凝结的近于麻木的平静。而接下来的“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也是如此,看似以淡语道出“服汤调养,忌饮清茶”之具体细节,其实只是说:由于“大病”,词人开始“老”了,变得小心翼翼、琐琐碎碎了。其间悲凉,实是直陈愁情所不能企及的。

在这里,如果说词之上片是对“大病”的总结,并含有“清算”、了结之意,那么,下片则是通过对枕上观书、门前观雨、看桂花开等三件事的叙写,进而表达自己从“大病”中得以解脱的渴望和努力:“枕上诗书闲处好”,重在“闲”(静),“闲处”知其“好”;“门前风景雨来佳”,贵在“雨”,“雨中”见其“佳”:一“好”一“佳”,已足见词人豁达、坚强的精神风貌;加之结句“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无疑则更加烘托出词人对桂花高洁、坚忍品格的向往和追求。

全词叙写平实,笔调和缓,所含时间仅一天,所写范围惟一病榻,然而词人却能抓住生活中的几个片断,加以巧妙组合,以臻蕴藉无穷,若非高手,断难为之。

〔存疑〕行香子

此首近人多不录,或是因其在《乐府雅词拾遗》作无名氏词,且是为近人李文辑《漱玉词》所收吧。

未见李之理由,但依据靳极苍先生之“可归李清照者,即归李”的原则,既有收者,即使彼本不收,便是列入存疑也好,算是为后世研究者留个问题、多条线索吧。

故此谨作存疑。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天增秋光,悲情愁绪亦渐渐浓烈,以致无暇顾及时日;去看菊花,才知道快到重阳节了。与:助。亦有“增”之意。唐·皮日休《襄州春游》:“信马腾腾独处行,春风相引与诗情。”转转:犹渐渐。亦有解为更加。转,愈加之意。探:看。金英:菊花。

薄衣初试,绿蚁新尝——刚刚试穿过粗糙的衣服,品尝过新酿的米酒。薄衣:粗糙的衣服。《梁书·武帝纪》:“菲饮薄衣,请自孤始。”绿蚁:酒之代称。酒刚熟时,酒面浮的泡沫如同蚂蚁,故名。唐·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正当风凄雨苦的季节,刮一阵风,下一阵雨,天气便增添一分凉。渐:正当。宋·柳永《迎新春》:“渐天如水,素月当午。”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黄昏的院落,凄清的景象叫人深感悲凉不安;酒醒了,往事便桩桩件件浮上心头,愁断肝肠。凄凄惶惶:悲凉不安之感。

那堪永夜,明月空床——哪能忍受得了漫漫长夜啊!月明如水,床更显得空空荡荡。那堪:哪能忍受。永夜:长夜。

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只听见空远的捣衣声,纤细的蛩鸣声,悠长的滴漏声。砧声捣:捶衣声搅闹。砧声,砧石上捣衣的声音。捣,搅闹。古代妇女将秋冬衣物置于砧上用木杵(棒槌)捶洗,叫捣寒衣。砧,捣衣石。蛩声:蟋蟀的叫声。唐·白居易《禁中闻蛩》:“西窗独闲坐,满耳新蛩声。”漏声:漏壶滴水声。漏,计时的漏壶。

词抒愁肠,字字含愁,句句呼应,可谓无一笔落空。

上片写风、写雨、写秋凉;下片写黄昏、写长夜、写心寒,层层推进,愁肠百结,不胜悲凉。

摊破浣溪沙

此首是李清照词作中引发论者争议较大者之一。而且争议的话题亦多、亦有趣。

首先是:是不是李清照作品。

按说这是本不该成为问题的:《花草粹编》、《历代诗馀》、《天籁轩词选》、《三李词》等均作李清照词,且也没什么人说过是他人之词;可是黄墨谷却提出:“词意浅薄,不类清照之作。且清照所作咏梅之词,情意深厚,有‘此花不与群花比’之句,而此词则云‘梅蕊重重何俗甚’,非清照之作明矣。”

抛开“非清照之作”的“明”暗与否不论(其实大家也没管这个结论),黄的评说,至少为研究者提出了如下话题:

其一,此首“词意浅薄”吗?

其二,清照对梅“情意深厚”,何以在此首中却要颂桂“损”梅?

对于其一,论者差不多都是持否定态度的;而关于其二,则就众说不一了:

陈祖美云:对“梅蕊重重何俗甚”一句的正确理解是解读此词的关键,但这却是一个大难点。其难不在于词句本身,而在于它与词人以往对梅的情感和评价相左。其实……《漱玉词》中有涉于梅的虽不下十来首,但真正称得上咏梅之章的,也就是《渔家傲》、《玉楼春》、《孤雁儿》等这么三四首。孤立地看《渔家傲》的“此花不与群花比”,仿佛对梅的评价无以伦比,但如果对比一下,她在稍后的《鹧鸪天》中,把桂称为“自是花中第一流”,岂不是已经高过了对梅的评价!再联系她先后所写的现存三首道道地地的咏桂词,哪一首比咏梅之什的分量轻呢?对于梅,她着重于外形的描写,而对于桂,则处处着眼于其内美的揭示,二者对比,在李清照心目中,梅和桂孰重孰轻,不言而喻。尽管这样,也不能认为“何俗甚”,就是把梅看得俗不可耐、一无是处,而应作如是解:梅只注重于外形,它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儿,就像一个只会化妆打扮的女子,假如不具备内在的美,它会使人感到很俗气……

周振甫云:那为什么说梅花的香“俗甚”呢?这个“俗”不好理解,不知是否“淡”字之误。说梅花香何以这样清淡,正好与桂花香的浓烈对比;清淡的香宜于入梦,正好跟浓香妨碍人的入梦相对比,再用丁香来比,丁香结是指丁香的花蕾,比喻愁思的固结不解……正好和下句“愁人千里梦”相应。

而祝诚则如是说:其实,同一词人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场合,对同一事物给以不同乃至相反的评价,并无不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也。反之,如若只准词人有一种单一的固定不变的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判断,稍加变化便疑为伪作,这对已故的词人意味着什么呢?

……

说法还有很多,且都很有意思,彼此参读,是有益和有趣的。

对此首多有争议的第二个问题是:写于什么时候?

靳极苍《李煜李清照词详解》将之列入“北时期”,并解云:这首词先赞桂花,责梅花,责丁香,最后也责桂花无情。当是明诚外出时作。总的意思是:丈夫不在,什么都不好。

孙崇恩《李清照诗词选》则云:从语言、内容、风格、结构等方面来分析,这应是李清照居青州时崇尚清高和怀念丈夫赵明诚远行的作品。

以上是主张为南渡前所作者,或也可说都是解作品为“怀人”。而主张南渡后作者,则多解为“怀乡”,或“怀乡”“怀(亡)人”兼而有之: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云:此词咏丹桂(金桂),盖作于南渡以后,故歇拍云“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案:建炎年间,易安生活动荡不定,此词较闲雅,虽亦思乡,然不如建炎时激烈,当作于绍兴中定居杭州时。因系于绍兴十年(1140)前后。

陈祖美《李清照词新释辑评》则云:在现存《漱玉词》中,凡是使用同一词牌的作品大都有连贯性,很可能是相继写作的。这一首与前一首(按:指《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的时间、空间也是相同的,略有差别的是:在写前一首时桂花尚处在含苞待放之日,而这一首则写于金桂怒放、馨香馥郁之时,词人还没有完全摆脱病患的困扰,她的着眼点除了病榻、药盏、“枕上诗书”,就是其房前屋后的“木犀花”;写这一首时,看来作者的病体已经痊愈,其情思又回到忧国伤时之中。

众说相照,靳极苍老所言此首“责梅花,责丁香,最后也责桂花无情”是因为“丈夫不在,什么都不好”,无疑极是透脱;但其将作品系年于北宋则恐不妥,因为“丈夫不在”本身亦包含着“不在世了”,而就此首对梅、丁香以至桂一概贬斥的实质——无非是说这种种花木都不仅不能排遣人的忧思,反而更加搅“醒”人之浓愁——而言,就“何俗甚”、“熏透愁人千里梦”之强烈程度所反映出的极不平和的心境来看,还是理解为“不在世了”为宜。徐培均先生云此首“虽亦思乡,然不如建炎时激烈”或犹可,但说其“闲雅”则恐未必,因而将此词系年于“绍兴十年(1140)前后”,便似有些依据不足。而恰恰就是在这一点上,祖美先生提出“同调词”“可能是相继写作的”,以及“此一首和前一首的时间、空间也是相同的”,便更显得理由充分,或可称确。

故权将此首系于绍兴二年(1132)。

摊破浣溪沙:词牌名,又名“山花子”、“添字浣溪沙”,为“浣溪沙”之变体,即把浣溪沙前后阕的末句由七字改为十字并破分为两句,故名。摊破:又称“摊声”,唐宋曲子词术语,指音乐节拍的变动所引起的句法(如破句、添字)和协韵的变化。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桂花盛开,像揉碎的金粒,金黄万点而又轻盈不俗。层层翠绿的叶片,亦如碧玉剪裁而成。碧玉:比喻桂树叶子青翠碧绿。“剪成碧玉”一句,似化用唐·贺知章《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桂花的风度精神,就像东晋名士彦辅一样,清高、飘逸,非常鲜明。彦辅:即东晋名士乐广,字彦辅,以其见识深远,与世无争为人推重。唐·房玄龄等《晋书·乐广传》载:“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广所在为政,无当时功誉,然每去职,遗爱为人所思。”“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晋书·刘隗传》则载刘纳语云:“王夷甫太鲜明,乐彦辅我所敬。”此处是言桂花有着乐广那样的清高、飘逸的精神气质。大鲜明:四印斋本《漱玉词》作“太鲜明”,大:通“太”,很,非常。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梅之花蕊一重又一重,拥拥挤挤,凡俗极了;丁香花一簇簇地聚结在一起,又未免显得过于粗笨。蕊:花蕊,花心。唐·杜甫《江梅》:“梅蕊腊前破,梅花午后香。”何:语助词,无实义。丁香千结:丁香花开茂盛,常常是一串串、一簇簇。是以诗人亦常以“丁香结”喻愁思难解。唐·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苦粗生:苦于粗糙。苦,嫌。生,语助词,后缀。有时相当于“然”、“样”。这里亦可作极甚解。“何俗甚”与“苦粗生”互文,极言粗俗不堪。唐·李白《戏赠杜甫》:“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只是这桂花的香味也太浓了,竟熏醒我正和千里之外的亲人团圆的梦,却未免显得太无情了。

词以大笔写小花,又以小花托浓愁,手法别致,心裁别出。

上片对桂花初放作整体描摹,落笔从容:先是以“黄金万点轻”、“碧玉叶层层”赞其“形美”;转而以人喻花赞其“神”美,点出桂花“大鲜明”的内在精神。其间尤其需要称道的是,以“黄金万点”喻桂花,色彩虽亮,但毕竟又因黄金之贵重而令人觉得奢华、沉重,是以词人缀一“轻”字,以致既使咏桂不入流俗,又令轻盈之感顿生。

下片先是以梅花之“俗”、丁香之“粗”来反衬桂花之淡泊疏清、高雅不凡,进而以其浓香作结:“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既道出了桂花的香气,更表达了词人的思乡怀人之情、之愁,可谓神来之笔,一击二鸣。

全篇用语率真,结构似散实凝,短短八句,便使用比喻、铺叙、拟人、反衬、反语等多种表现手法且又均显夸张,堪称情“千结”、意“层层”、愁“千里”、词“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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