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给了陈梅芬力量和希望去克服困难,使她的精神不至于崩溃,但同样她也渴望着爱的抚慰,需要人与人之间相互扶持。她抑制着内心的痛苦,不让自己的伤感影响孩子,希望她能无忧无虑茁壮成长。
与此同时,在武汉近郊农村的一间小土屋内。王珈珈也在坚强地承受生活的磨难。每天清晨,珈珈喂饱女儿,把她放到摇篮中睡下,就带着妹妹晓敏一起去学校上课。中午从学校放学回来,急急忙忙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奔女儿的摇篮边。中午的这一点儿时间,她要忙着给女儿换尿布、喂奶、做饭、喂猪。摇篮中的女儿似乎也知道母亲的辛苦,一天喂饱几顿之后就不吵不闹,整天乖乖地睡觉。晓敏放学后就抱着她,逗她玩。晓敏的到来给孤苦无依的王珈珈带来很大的精神安慰。
一天,晓敏病了,整天粒米未沾。王珈珈着急地问:“晓敏你想吃点什么?”
“姐姐,我想吃炒黄豆。”晓敏蜡黄着脸,小声说。
珈珈连忙去取黄豆,可一看公公锁着的房门,不禁心急如焚。她回头看了看瘦弱憔悴的妹妹,平时公公的无理刁难自己都默默忍受了,今天为了妹妹,她决心争一次。她找来一把钳子,几下就把锁拧开,拿出了黄豆炒给妹妹吃。
董福爹回来一见晓敏正在吃炒黄豆,十分惊讶,再回头一看房门被撬开了。
他板着脸问:“是哪个把我的房门撬开了?”
“是我。”王珈珈平静地说。
“我妹妹生病了想吃豆子,我和春伢子也干活挣工分,我有权拿我们自己的一份儿。”
董福爹一听,脸立刻涨得通红,平时温顺的儿媳居然敢顶嘴,还敢挑战他主持家事的权威,他气急败坏,一把抓住珈珈的头发,破口大骂:“到底是反革命的子弟不老实,有美国的叛徒爹,就有吃里扒外的叛徒女儿,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了?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珈珈的脾气就是这样,平时可以一忍再忍,但是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反抗到底,况且珈珈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攻击她的父亲,她挣脱董福爹的手,大声反驳说:“我爸爸是读书人,我继父是遭人诬害才被逼走的。我出身教员家庭,是哪门子反革命?平时我对你百般孝顺,你却把我当小偷防着。”王珈珈愤怒地诉说着,结婚以来积压的委屈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他们的大喊大叫惊动了村里人,大家劝开了他俩。正好春伢子也回来了,在众人的帮助下,连夜帮她把东西临时搬到学校。待大家走后,董福爹又把珈珈从W市买回的煤和猪油全锁进他的房间。
第二天,王珈珈回去拿东西,见到自己历尽辛苦从W市运回的东西全被董福爹拿走。一口气也不知打哪儿出。趁他上山放牛时,抄起一把菜刀,跑到菜园内,把他平时当宝贝样的白菜全砍光了,接着回到了学校。
董福爹放牛回来,见此情形,立即猜到是王珈珈干的,气急败坏赶到学校,把她拴在外面的两头猪,解开绳子拖着就跑。这厢王珈珈正在上课,听到外面猪叫,马上布置学生写字,毫不含糊地跟着他,要抢回她的猪。这时,惊动了全村的人,大家帮她要回了猪,劝开了他俩。
第二天下课后,王珈珈听说妈妈从乡下回W市区来了,就抱着女儿带着妹妹准备去看看妈妈及小妹妹,自己也真想向妈妈诉诉苦。
在路上正好遇到三嫂,“这么晚你带她们到哪里去?”三嫂问。
“我妈妈从乡下回W市办事,我要去公路拦车回去看看她,今晚我还要赶回来,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
“天这么晚了,你把孩子留给我,今晚我帮你带好了,免得你抱着她不方便。”三嫂一向和珈珈很和睦,看到珈珈抱着女儿满脸是汗,主动伸出援手。
“好,谢谢三嫂,麻烦你了。”
此时天已近黑,公路上来往的大卡车已不多了。珈珈站在马路上伸手拦车,不一会儿,就有一辆三轮小车停下来,年轻的司机让她俩上车,坐在后面的车厢里。
眼看就快到W市市区了,突然,小车像喝醉了酒的汉子一样朝着一棵大树猛撞过去。
“不好。”王珈珈一把将妹妹的头搂在怀里,只听到“砰”的一声,她就昏过去了。
醒来时,王珈珈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妹妹伏在她身上哭泣。她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一旁的医生和蔼地说:“你的嘴撞到车厢上,上下八个门牙全撞断了,要立即拔掉。嘴巴也要缝针。你妹妹因为在你怀里,没受一点儿伤。”
王珈珈欣慰地望着妹妹,心想:“幸亏没有带女儿来,否则我又要顾女儿,又要救妹妹,难免她们不会受伤。如果车撞向车,后果更不堪设想。”
王珈珈后来才知道那天车上年长的是司机,年轻的是工厂的会计,路上,年轻的会计求司机让他开车过过瘾,这才出了事。工厂为她付了医药费,善良的王珈珈并没有埋怨,还常去看望住在同一家医院的司机。
珈珈刚入院时,自己不能动,别的病人每天有家人送汤送水,自己却没一个亲人在身边。实在饿得不行,硬撑着去下些面条吃。几周之后,她回到乡下照常上课。对着镜子,她看着自己饱经风霜的脸,因为牙齿断裂,容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30多岁的人如同60岁的老太太。
一天,大队书记到学校通知她:“珈妹子,今天大队干部开会,说不能把贫下中农的孩子交给你,要让大队会计的儿子代替你教书,时间就从九月一日新学期开始吧。”
“为什么?我年年拿全县的大奖,学生次次比赛总是名列前茅。我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乡的知青。如果讲不出我有什么错,我就站在讲台上不走,看谁敢来接我的位子!”王珈珈斩钉截铁地对大队书记讲。
生活教育了她,她再也不逆来顺受、任人摆布,她要为自己应得的权利力争。大队书记见她如此强硬,想想也实在没有什么说得出的理由来应对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就不再提这个事了。
此时在监利乡下的陈梅芬,自身都难保,更谈不上照顾刚刚出了车祸的珈珈了。艰苦的环境让梅芬变得非常敏感,不放过能改变自己处境的任何希望。
一天,陈梅芬到朱河镇上购买生活用品,顺便去民政科试探地询问一番,看看能否在乡下办理和赵刚的结婚证书。
事有凑巧,陈梅芬在餐馆吃饭时,同桌是一位公安局的干部,他们攀谈起来,那位干部和颜悦色地问她:“你说话不是本地口音,请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是从W市下放来的。”陈梅芬直率地回答。
陈梅芬见这位公安干部如此主动热情,将自己和赵刚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我们这种情况可以在乡下领取结婚证吗?”
这位干部说:“当然可以呀!你这种情况完全符合办理结婚证的要求,你要是不信,走,我带你到民政科去!”
陈梅芬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暖流,她噙着泪花满怀感激地说:“要是我能领到结婚证,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我的两个小女儿又能聚在一起了,你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陈梅芬随他到了民政科,向科长如实反映了自己的情况。
科长爽快地说:“没有问题,你和赵师傅带单身证来办理结婚证吧!”
事不宜迟,陈梅芬立即拍电报给赵刚,催他速来监利办理结婚事且。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陈梅芬倚在窗台上凝眸远望,只见窗外烟雨蒙蒙。
房东忽然喊着:“王老师,找你的客人来了!”
陈梅芬回头看见赵刚,惊喜万分,脱口而出:“赵刚,你总算来了!”
“你下命令,我还能不来?”赵刚调侃地说。
赵刚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戴帽子,浑身被雨水淋湿了。陈梅芬连忙上前接过手提包,找出衣服给他换,倒茶水给他喝。
“我一接到你的电报就马上向厂里请假,撒谎说去探望老母亲,一路搭车就跑到你这里来了。你离开武汉不久,你们学校党支部就派人到我家来,说你的政治问题很大……学校串通工厂叫我不要和你来往。我才不管那些狗扯羊腿的事。我是工人阶级,我的眼睛雪亮得很,我断定你没有问题,我愿意和你结婚。”
赵刚的一番话,把陈梅芬的心说得暖暖乎乎的。
第二天,他们生怕再有人从中作梗,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直奔朱河镇民政科。赵刚交上妻子的死亡证,陈梅芬拿出医学院给的证明书,果然,他们顺顺当当地领到了大红的结婚证。
他们俩高高兴兴买了一些糖果送给房东王老师,王老师说:“恭喜你们结婚!恭喜!恭喜!不知赵师傅带了多少钱来办喜事呀?”
陈梅芬说:“他呀,一分钱也没有带来!”
王老师极为诧异地说:“我们乡里,不管是初婚,还是再婚,都要办喜酒的。至少,赵师傅应该买几套新衣服送给你呀!”
陈梅芬一笑置之,觉得赵刚已经送给她一份无形的厚礼一一红色保护伞。她已心满意足,政治上有了靠山,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和两个年幼女儿的团聚也指日可待了。
陈梅芬和赵刚结婚以后,干校的领导对她的态度大大改变,不但减轻了她繁重的体力劳动,还因为她能唱会跳,会弹琴,会编剧,就把她调到了文艺宣传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文艺战士。这样一来陈梅芬就要随团到处演出,不能照看晓林了,无奈之下将晓林也送到珈珈处。
再婚之后的陈梅芬不但家庭成分和政治身份变了,而且是三个年幼儿女的母亲了,干部们研究了陈梅芬的家庭情况,立即为她办理手续,调她回城。
陈梅芬这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性在特殊的年代,以牺牲自己的爱情为代价,换来了自己和家庭的暂时安稳。
回城后,陈梅芬又重上讲台执教鞭,成了W市中学的语文教师。
安顿下来后,她立即赶到武汉郊县。她迫切想见久别的孩子们,这种感觉如同刚生下她们时想看她们第一眼那般的急切和渴望。她想知道,在这分离的300多天里,孩子们发生了什么变化。
晓敏和晓林远远看见妈妈立刻不顾一切扑入妈妈展开的双臂中,母女们热烈拥抱、亲吻。晓敏和晓林一叠声地说:“妈妈,我们好想你啊!”
陈梅芬热泪盈眶,温情地说:“妈妈也日日夜夜想你们啊!”
陈梅芬仔仔细细地端详两个女儿的脸、眼睛、鼻子……晓林说:“妈妈,你看我和晓敏的脸都长得圆鼓鼓的,二姐辛辛苦苦种菜,总要我们吃饱吃好,她还辅导我们学习,我们的成绩都是全班第一。”
这时正好珈珈下课回家,母女见面又是一阵热烈拥抱。陈梅芬怜惜地摸着珈珈嘴唇上的伤痕说:“这些年真让你受苦了!”说着不禁掉下泪来。
梅芬含着泪对珈珈说:“两个妹妹都长高长大了,你却瘦了,真难为你了。”
珈珈深情地说:“妈妈把两个妹妹托我照顾,我当然要尽力在各方面关心她们。不然,我也觉得对不起爸爸,只有照顾好两个妹妹,我心中才觉得稍安一些。”
陈梅芬拿出带来的糯米芝麻酥糖分给女儿们吃,大家吃在嘴上,甜在心里。陈梅芬边吃酥糖边对珈珈说:“珈珈,我想今天就带两个妹妹回家。”
晓敏和晓林一听高兴得跳起来说:“回家啦,我们要跟妈妈回家啦!”不一会儿,晓敏若有所思地说:“妈,二姐又上课又做家务事,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一起动手,帮二姐把今年冬天的煤球全部做好再回吧。”
晓林也急忙说:“我要去帮二姐切猪草喂猪!”
梅芬感受到孩子们这种在患难中建立起的互相帮助、互相友爱的精神,眼眶湿润了。
珈珈也噙着泪水说:“两个妹妹很懂事,我们姐妹在这穷乡僻壤里,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熬过了整整1年。说真心话,我真舍不得她们走,我一个人留下来会非常寂寞的。再说,我在农村5年来,思想和学业上一无长进。身体也被身心的痛苦拖垮了,真是心力交瘁,度日如年,要是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去上大学就好了。”
陈梅芬鼓励珈珈说:“你能有再上大学的想法,妈感到很高兴,这说明你的观念有了转变。现在的形势已经越来越好了,我们一起等待机会吧。”
说话间,晓敏和晓林已经忙得一身大汗,她们“站完最后一班岗”后,立即收拾好衣物,高高兴兴地跟着妈妈回家了。经过一年的煎熬,陈梅芬终于带着晓敏和晓林回到了城市,接下来她们将面对一个更复杂的家庭环境,这是当时的母女三人没有料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