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古夫妇自发去林华家帮忙做事了。一般来说,同一院子里的人都是比较亲近友善的。谁家办喜事丧事,需要人手的,其他家的人都会自发前去帮忙。男子汉精壮,力气大,一般做些粗话。妇道人家呢,也做不了什么,就在厨房里做事或打点杂,彼此分工相当明确。
无论是办红事还是白事,都是要摆席的,毕竟人多。长古被分去搬桌椅了,玉连则和她的妯娌们进了厨房,帮忙择菜、洗碗、传菜。
羽生年纪还小,玉连怕他见了灵堂会害怕,本是让他待在家中的。可羽生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院里办丧事,不免好奇,便偷偷溜了过去。玉连想将他遣回家中,无奈手头实在忙得紧,也无暇去顾及他,心想着让他早点懂些农村办事的规矩也好,便由得他去。
小羽生就在那里转悠,目及之处尽是他未曾见过的情状:按照惯例,屋前的坪地上左右各插一根刚砍下来的带枝叶的竹子,上面各悬着一条经幡,经幡上是些仙人腾云驾雾的图案,人物一个个严谨端肃,叫人心生敬畏;地上到处都是鲜红的炮纸及同样鲜红的炮筒,散发出呛人的硝石味;房的厅屋已做成灵堂,灵堂的中央偏左些处摆着漆黑而长的棺木,上面还贴着一小撮雄鸡毛;厅屋上空也悬着些经幡,与外头的基本一致;穿着红大褂的道场师傅作揖不迭,口中还念念有词;旁边是面容刻板的陪道人,有的在敲锣,有的在打鼓,还有的在念经文。整个厅屋在那一盏微弱的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令人不由得神经紧绷,凝神屏气。
羽生见状惊恐至极。这是他第一次站在灵堂前,那种诡谲的恐惧感一点一点沁入他的心扉。他害怕极了,竟要落下泪来。他抬头看了看死者的遗像,相框里分明是一张俊朗的年轻面孔,刀砍斧削一般,棱角分明,英挺逼人,可因着这诡异的环境以及挂在遗像上的黑纱的映衬,那张脸也显得黑暗模糊起来。羽生非常害怕,他的手心开始冒汗,背上也开始****起来。他感觉好像有条小虫在他心里蠕动,弄得他麻痒。他的双腿开始抖动,鬓角的汗珠迅速从脸颊划过,同样地让他觉得痒。是的,他全身都痒。
道场师傅的长红大褂在他眼前一闪一闪,滔天的锣鼓声在他耳旁萦绕不绝。他看见念经文的师傅的上下嘴唇在飞速翻动,一个个穿着孝服的人从他眼前闪过..他害怕极了,拔腿就跑。
羽生极速跑回家中,钻进被窝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刚刚那些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穿长红大褂的道场师傅,披麻戴孝的死者亲属、神秘的经幡,以及那张英俊的面孔。
外面的鞭炮声又响了,声能震天。羽生死死将双耳捂住,力图不让那些声音侵扰到他。可越安静,那些画面就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越觉得害怕。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听阿妈的话老实待在家呢?这样他就不会看到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人总是这样,想做一件事时就会千方百计去做,可一遇到不好的事,已做玩立马就会后悔了。可事后再后悔还来得及么?
是谁那么聪明,老早就说了那句“世上无后悔药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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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夏天,担心尸身腐臭,风水先生又主张挑最近的黄道吉日下葬,所以只做了两天两夜道场后,林华就被葬入了苏家坟场。按照惯例,死者家属及院子里的人都要去送葬的,可玉连没去——她要在家照顾受了惊吓的羽生。
丧事就这样办完了,也算是顺利。院子里再没了能穿云裂石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苏院又回归了往日的宁静。
但是,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了。林华的父亲早已病逝了,老母已过花甲,年迈无力,需人照拂。林华的姐姐已发病死了,已去世多年。媳妇阿美是没工作的,身子又弱,做不了粗活。女儿更是只有五岁,年纪尚小。如今真是上有老母,下有小女,中间还有一个无工作的遗孀,一家子突然没了主心骨,生活困苦不堪。那时,农村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煤矿也是资金不足,矿上只给赔了极少的三万块钱算是抚慰。可一场丧事下来,就用了一半。家里有老母要赡养,女儿还小,以后还要上学,这一万五千块钱无疑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为此,阿美愁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院子里的人看着也实在于心不忍,很想帮衬一把。可大家都说地地道道的农民,赚的钱也不多,又有一大家子需养活,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在物质上伸出援手,比如给林华家送些吃食、旧衣服什么的。
这边厢,因为出了事故,煤矿决定先暂停开工,将基础设施完善好再说,免得日后再发生矿难。矿工当然高兴,至少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挖矿了。但这样一来,长古就失业了,成了在家待业的无业游民。以前,靠他做工赚的钱也够养家糊口之用。现如今,他没了工作,玉连本就是家庭妇女,从未出去赚过一分钱,一家三口的用度也日渐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