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古家与林华家逐渐交好,本只是两家人之间的事情,外人并不知情。但彼此之间走动得多了,这事也就在苏院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长古夫妇对林华一家老小的好。人们纷纷感叹,林华的老母、遗孀及小女也算是有了个依靠,也实在为她们高兴。但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对长古夫妇的敬佩与折服。
两家人关系融洽,这是莫大的喜事。院子里的人都说长古夫妇好心肠,一时间,笼罩在院子里那股哀伤之气慢慢地也就散了,大家又开始欢声笑语的。就连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久久不能释怀的老太太亦重绽笑脸,直赞长古的好心,并当着许多相亲的面弯腰向长古夫妇致谢,一时间成为一段传遍全村的佳话。
就在人们快要淡忘长古的早逝,纷纷祝贺老太太一家新得依靠的时候,转折出现了。
这年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院里自栽的李树花开簇簇、花白如雪的时候,有媒人来说媒了。
做媒的对象正是林华的遗孀——阿美。阿美打六年前嫁与林华为妻,一年后生下苏梅。如今,苏梅五岁了,阿美也不过二十五岁上下,正当妙龄。那阿美虽已生有一女,身材却未走样,维持得极好,与未出阁的少女一般无二。长着一张古典精致的脸,小巧娟秀的鼻子和一张玲珑秀气的嘴恰到好处地镶在那张白皙的脸上,再配以一双水灵有神的大眼睛,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在农村妇女中绝对算是拔尖的,也难怪会有人来做媒。
那媒人穿一身家常衣服,进入屋来——毕竟只是来说媒,不是正式提亲,穿着也就随便些。她先向老太太打了个千儿,道:“您老今天气色不错。”又随便跟她唠了几句家常,就将阿美拉到屋外说话去了。
老太太在烟村生活了几十年了,认识的人也颇多。她心里明镜似的,自然知道那婆子是专做媒妁之事的,心下便对她的来意明白了几分。她挪过身来,躲在门后静静听着。
那婆子显然已经摸清了林华一家的现状——毕竟大家都还认识。只听得她道:“阿美啊,这近日来上伺候老,下抚养小,辛不辛苦哇?”
阿美苦笑一声,道:“什么辛苦不辛苦呢?如今左不过就是这样了!再苦再累,这日子也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婆子啐了一声道:“哟!年纪轻轻的,说出的话怎倒这般冷里冷气的!是,你说的是,日子再苦也总是要过下去的。这人啊,第一要紧的就是学会过日子,哪有人不过日子的呢?除非你一刀抹了脖子——不想活了!”她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又道:“日子是要过没错,可你一个妇道人家的,又没出去赚过一分钱,本就是不能自养的,如今还要养老养小,你说,这怎么可能呢?”
阿美听她这样说,顿觉委屈,泫然欲泣,眼角竟落下泪来。她用帕子揩了揩眼角,道:“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女儿,都是顶亲的人,我总得养着她们。我那娘家也是指望不了的。他们也都是农民,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也不能来帮上我一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媒婆听她又是哭又是说的,心也软了,语气便轻缓了下来,“这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咱们做女人的,说白了,还不是靠着男人过活的!这是千百年来的老道理,嫁得好,我们就跟着享福;嫁的不好,我们就跟着受苦。这一生,就全拴在男人身上了!”她顿了顿,又正色道:“可如今你,却是连依靠都没了的,这没了依靠,你还怎么过活?你年纪还轻,难道你愿意就这么等老等死?难道你愿意?就算你愿意,将来你女儿怎么办?难道你愿意你女儿以后也过你这样的清贫日子?你这个做娘的,也总得自己女儿打算打算不是?”她睨了一眼阿美,见她眼神迷离,脸色微变,猜想她肯定被她说到心坎里去了,便又道:“傻姑娘,这如今就有现成的机会在你眼前摆着。我识得一户人家,世代为木匠,凭着自家的木工活赚了些钱,有田有土,家境倒也还可以。他家就一个儿子,今年正好二十五,比你大几个月,长得一表人才的,人也好相与,又传承了他父亲的绝活,以后绝对在地方上吃得开。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差一个媳妇了!”
阿美听了,有些动心。她用帕子遮住羞红的脸颊,道:“他有这样好的条件,怎么还愁娶不到媳妇?”
那婆子闻言,便知她的心意了,便笑道:“嗨!人是挺好的,怪就怪地方不行。他们一家世代居住在那马岭上,正是在那山坳里,偏僻了些!虽然现在已经修了条马路,但终究还是差了些的!”
阿美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她想,正如那婆子所说,她一个妇道人家的,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如今竟还没了丈夫,又有婆婆女儿需要她养活,凭她一己之力,想撑起这个家怕是不易。倒还不如趁着年轻再找一家嫁了,给自己寻个稳妥的依靠。如果真如那婆子所说,那木匠家庭不错,人又好,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地方差点倒没多大关系,只要人好就够了。她这一生也算是苦了,嫁了人生了女儿,本想着能过上美满的生活,丈夫却猝逝了,养家的重担便落在了她身上。可她只是个柔弱的妇人家,她扛不起这重担。她需要好好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谋划了。
那婆子是专做媒妁的,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见阿美若有所思的神色,便知她肯定心动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的话就说到这了,该怎样做姑娘自己拿主意便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